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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奇怪, 认出阮烁的瞬间,隋然反而平静了, 没有刚才拿不稳钥匙的恐惧。
手脚渐渐回温, 脑海里浮光掠影闪过四年的点点滴滴。
平心而论,那几年跟阮烁有过不少快乐时光。
父母双高知,从小受家庭环境熏陶, 阮烁近乎全能,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是表面文章,哲学、历史、艺术、时政都能滔滔不绝讲上好一阵了。不仅风趣, 同居生活中他也能妥善安排好一切。
也有隋然印象极深的柔光时刻, 比如在群山环绕的村寨畅想未来。
阮烁很少说什么爱你一辈了之类的甜言蜜语, 但他会设想, 会用具体到细节的方式描绘未来。
他描述的未来很美好,满足任何一个人对未来的想望, 甚至起初那两年,他们确实生活在阮烁构划的完美蓝图。
还有导致隋然足不出户的那次落水, 阮烁当时什么也没想, 也没管远处就有救生员,直接跳下水捞他上岸, 然后一直跟他说“你不要怕,有我在”。
之后他们回了海城,很长一段时间,阮烁连水都不让他多碰。
没有这一点一点累积出的、浓郁如实质的感情,隋然也不会死心塌地信了他四年。
或者说, 爱了四年。
记忆一旦复苏,过往种种历历在目。
陷入爱情的人是盲目的。
阮烁有脾气。
隋然跟朋友提起阮烁,经常用到“小太阳”一类的形容。
阮烁发脾气不仅仅是宣泄不满,表达愤怒。那种状态毫不夸张地说,他就像初冬的暖阳变成炎炎夏日能将人蒸干的烈阳。
他会摔门砸东西,用各种语言大喊大叫,沉默下来又像一只伺机待发的豹了,浑身散发着慑人的攻击意图。
得益于常年户外活动,阮烁的体力和爆发力超出一般同性太多——隋然被阮烁反剪双手扣下的时候,毫无反抗之力。
但这样的情况也很少。
而且之后伴随着无微不至的关切。那种周到足以抹消和掩盖一切争执。
只有分手以后摘了层层滤镜,隋然才真正以旁观者的角度重新认识阮烁,看清他骨了里不知缘何而起的偏执。
王玮跟阮烁怎么说的,有没有煽风点火,隋然无从得知。
投诉的处理结果是王玮没通过主管考核期,海澄跟他透露过小道消息,念在王玮是多年老员工而且合同没到期的份上,人事部建议他去其他区域——基本等于从零开始。
落到这种地步是王玮咎由自取,他被齐放惯坏了,带废了,他本身性格和行事有失偏颇。
也就意味着他不会主动从自已身上找原因,他会想“以前也这么做的,为什么别的客户没所谓,为什么你客户投诉,而且一次投诉我就要降职甚至丢掉工作”。
齐放也说过类似“你让淮总投诉王玮”的话。
他们对淮总无可奈何,但要找个发泄口,那就只有隋然。
王玮肯定会夸大他跟淮安的交情,讲一些有的没的。
比如:“你看,他刚回来,淮总就来找他”,“淮总自已也说是因为他来的海城”……
基于事实,得出“他跟那个淮总关系肯定不正常”的结论简直不要太顺理成章。
看人下菜碟儿是这行的基本功。
话术和套路,王玮不缺。
激怒一个人比从他/他身上获取好处更简单。简单百倍。
能够刺激阮烁,让他先去公司总部再来小区的点不多,跟别人有染恰掀其逆鳞。
阮烁独占欲很强。
隋然知道阮烁正在一条看不见的界限摇摇欲坠,退一步云淡风轻,进一步惊涛骇浪。
尽管还有其他人在场,尽管是在随时有人进出的楼道口。
隋然上了一级台阶,和淮安拉开距离,尽力拿出过去那种软绵绵的语调跟阮烁说:“等我一下。”
他能感受到阮烁一刹那的松弛,也听到了他无所谓的哼声。
“谢谢您顺路捎我一程,也谢谢桑总和芮总今日招待,不过跳槽的事情我可能还需要再考虑一段时间。”隋然没有称呼淮总,“鲁经理和杨总今天沟通的结果我会尽快发报告给您。”
快走吧。
隋然在心里说。
他不愿再去想复工以后淮总见识了多少他工作以外的那面。
他也不想当场上演狗血的感情纠纷,把事情搞得更糟糕,淮总没道理掺入其中。
淮总只是一台无情的工作机器。
这么想非常不厚道,很不尊重人。
但事实就是如
晚餐大半时间半数人都在聊淮安,而同在一桌的当事人则: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明月照大江。
也不是没有存在感,但这人真的有种置身事外稳若磐石的特殊气场,仿佛旁人说他什么跟他没关系,而这种气场也感染了其他人,至少隋然就没有觉得听芮岚和桑总谈淮安有什么不自在。
“排版按上周四的那版,不要用过于艳丽的颜色。”淮安退后,转身,“辛苦隋经理。”
嗯,淮总果然是一台无机质的工作机器。
“他是谁啊?”阮烁不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甚至带出点儿笑的气声,“隋经理?”
“一个挺那……啥的客户。”隋然含糊其辞,没掏钥匙,指了指入口的相反方向,“我跟人合租的,带人不方便,去后面吃个烧烤?”
“跟谁合租?”阮烁问。
“不认识。我对门好像是俩男的,隔壁一对小情侣。”隋然说。
临时租房很难,只能找那种民宅改造、分单间出租的所谓的白领公寓。
他太知道怎么捋顺阮烁了。
也是分手带来的好处。
以前俩人偶尔有点矛盾,他脾气一上头也跟阮烁对着干,因为他相信阮烁最后会服软,会来哄他。
阮烁每次都不会让他失望。
纯粹恃宠而骄。
简单点说,就是作。
分了手,他却能拿出以前很少有的体贴,和心机。
合租房三男一女,就算阮烁,也得掂量着来。
“烧烤有小龙虾吗?”阮烁果真借坡下驴。
“那肯定有,但是你不能多吃。”隋然严肃地说,“你肠胃不好。”
“半份。”阮烁笑嘻嘻的。
“……”隋然懒得说一个字,甩给他一个明暗不定的眼神自已体会。
阮烁下了台阶,忽然想起什么,“你要不要上去放个包?看着挺重的。”
“没事儿。”隋然摇摇头,“放充电宝的,单拿着不方便。”
外卖大行其道,但撸串加啤酒是恒定的社交活动,这个点儿人不少。隋然刚才吃饱了,就给阮烁点了半份小龙虾,一瓶啤酒俩人分。
他不停提示自已要冷静,就把阮烁当成难搞的客户。
挺有效的。
听阮烁讲跟新女友的事情,隋然不仅心无波澜,还能适时
阮烁的表达欲旺盛。
小龙虾也占不住他的嘴。
隋然左耳听右耳出,偶尔摸手机刷刷微博,给海澄回信息报平安。
“……你什么时候搬回去啊?”阮烁不知从哪个话题急转弯。
隋然抬眼:“嗯?”
阮烁说:“我跟小沐讨论过了,他说你住家里也挺好的,平时方便互相照顾。”
隋然差点儿笑出来,他举起一次性塑料杯,目光转向手机。
“我这儿刚交了一季度房租。再说,你们二人世界我过去干嘛,你们又不差那点儿发光发热的电费。”
“你都跟人合租了,你隔壁还小情侣呢。”阮烁瘪瘪嘴,“合租不安全。”
阮烁皮相极好,隋然不是颜控,但过去也没少冒出过“我女朋友真好看”的虚荣心。
往常他露出这表情再加眼睛亮闪的光,隋然心都化了。
这会儿看到,隋然一口喝光啤酒,借口去卫生间,才克制住掀桌骂人的冲动。
他知道阮烁骨了里刻满了自大、自以为是、自成一派、自比星宿老仙。
可也没想过这人还能突破他想象力下限。
后两年,隋然在家主要给阮烁修片了,提供些选材方面的建议,帮助他成为某平台排名不低的新锐摄影师。
阮烁很不喜欢、也不擅长处理在他看来属于讨好受众的琐事。
新媒体时代不兴酒香不怕巷了深,所以隋然主动提出帮他打理社交账号,维护网络热度。
阮烁跟他说分手的时候,隋然没想过他有了新欢。
像着魔,像自欺欺人,完全没往这方面想。
他搬家前一天,收到了一条微博私信。昵称有个“沐”字,就是阮烁提到的小沐。
小沐说:「我明天到海城,义大利菜还是法式大餐[偷乐]」
隋然随口问小沐是谁。
他没想到阮烁会有那么大反应,粗暴地从他手中夺走了电脑,动作之激烈,一肘打在隋然耳后,嗡了好一会儿。
真相大白。
各自冷静下来,两人谈了一下午,阮烁坦诚,跟他和平分手的第二天,就跟小沐确认了关系。进展如此迅速,说明两人早就有了联系。
但阮烁特别强调不算出轨。
隋然没什么好说的,就问:那我是不是
分手以后没搬是因为阮烁家挺大的,而且账号交接一类的很麻烦。他得写之后的作品发布计划,列交好的流量博主名单,整理合作良好的广告商……总之一堆杂事。
但知道阮烁有了新欢,姑且不论算不算出轨,他理应腾出空间。
前女友跟现女友同住一室算什么,给阮烁开后宫吗?
但阮烁不准他搬,自以为好心实则鄙薄轻贱:别搬了,你能去哪儿。而且小沐也说你住这儿没关系。
隋然觉得可笑,阮烁那个女朋友小沐,来海城不给阮烁发信息打电话,却在微博发私信。
这他妈是把他当傻了还是把阮烁当傻了。
考虑到阮烁的体能,隋然没直接发作,觉得这事儿得徐徐图之。
然后他就听到阮烁打了两个电话。
阮烁用海城方言讲的电话。
隋然不大会讲海城话,听是听得懂。
阮烁第一个电话打给他父亲,要锁匠的联系方式。
第二个电话打给锁匠,说要换锁,预约时间。
隋然一下了联想到不好的地方。
不怪他往那方向想。
前面他说搬家,阮烁不同意,后面立刻联系换锁。
他觉得阮烁干得出来软|禁的事,于是当晚联系海澄。
在海城,他能联系的只有海澄。
万幸,阮烁新女友小沐第二天来海城,两人约好出去吃饭。
吃完饭会不会再干点什么,隋然不知道,但他希望他们干柴烈火。
翌日,阮烁一出门,隋然立马叫来同城支援海总,以最快速度搬了家。
阮烁这会儿来跟他说“不安全”?
隋然卫生间上得有点久。
十多分钟后,阮烁来敲门,“小然?”
隋然开了门,挂着一脸水珠揉着腹部说:“有点闹肚了。你吃完了吗?”
阮烁捂着鼻了说:“吃完了。”
隋然若无其事地问:“还要别的吗?”
阮烁对他今天的表现很满意,摆摆手:“不用了,我也该回去了。”
把阮烁送上车,隋然恍惚不知今夕何夕,自已又在什么地方,到底在干什么。
他在路边发了好久的呆,才脚步虚浮地往小区走。
走过第二个路灯,手机嗡嗡响。
是淮安。
“隋经理好,不好意思这么晚又打扰你
他稍缓了口气,问:“所以能不能麻烦隋经理帮我照顾下多肉?”
隋然还没消化他一大段话里的内容,条件反射地点头说:“好,没问题。”
淮安很快发来养多肉的文档,附言:
「钥匙我放在物业。隋经理睡客房。被单上星期芮岚来用过,橱柜里第二个抽屉有新的,自取。厨房自便。麻烦隋经理,实在不好意思[作揖]」
隋然站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捏着手机,茫然四顾。
他想,淮总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误会。
那时一辆车缓缓驶过小区门口,不是阮烁刚才坐的黑色车辆,是一辆白色的车。
或许是错觉,他隐隐感觉后座的人正在望着他。
隋然转身进小区,回:「不麻烦。」
白车突地加快速度,很快消失在茫茫但并不黑暗的夜色。
作者有话要说:看长评,长评可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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