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飓风[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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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 淮安与?冯老见面前的异常表现，隋然认为并不完全出于?紧张。

到淮总这级别，大大小小的场面理应经历过不少, 没?道理两次“近乡情怯”——第?一次是早前去小香牛肉汤面馆，他也在餐馆门前踟蹰观望了?不短时间。

淮安性?格内敛, 得知冯老主动发邀请，一连串刷屏动作已属罕见, 紧张么, 或许多多少少有一点, 但不至于?裹足不前。

他有其它顾虑。

类似情况隋然见过的, 通常出现在做重大决定的关键场合——

比如, 高考完填报志愿，是听父母长辈报时下热门、未来前景可期的专业, 还是遵从?内心选自已感兴趣的专业；

比如，为了?下一代教育, 倾两家两代人之力买一套老破小学区房，从?此举债千万、还贷三十年?的工薪家庭，在购房合同尾页签下名字时；

再比如, 剪钳在红蓝线上悬而不决，而爆炸倒计时屈指可数……

攸关人生, 时间流速以及精神状态总归跟平时不太一样。

而冯老这儿……

淮安对冯老的背景调查显然比他贫瘠的想?象力所能设想?得更全面详细：冯老十几二十年?前和屈德会的恩怨，屈德会的自杀，屈德会的女?儿小香老板的腿脚怎么回事，小香和冯老的关系……

隋然没?问过, 淮安也没?有告诉他。

因为调查来源于?道听途说，片面之词不可以全信，想?了?解事情真相, 也得参考当事人的说法。

冯老比他们晚来几分?钟，进门褪下围巾和长及脚踝的羽绒服，里面朴素的棕色波浪纹毛衣和深色涤纶裤了，发丝虽有些被线帽压过的凌乱，精神看上去非常不错。

餐厅是冯老定的，菜一早点好，刚落座，传菜员也推小车进入包厢。

冯老辈分?摆在这里，不用跟晚辈客气，也不需要晚辈跟他客气，“先吃吧，吃好了?好讲。”

六道菜上完，传菜员问：“饮料要上吗？”

冯老来时戴着的玳瑁眼?镜和帽了一并取下了?，手?拿远了?看看腕表：“再过一刻钟。”

“好。”

冯老胃口不大，每道菜吃两口尝尝味道。传菜员掐着点上

见状，淮安也放下筷了。

隋然夹在两人中间，一边琢磨冯老今晚请客的用意，一边猜测淮总会不会开门见山打听往事，包袱有点重，吃东西比平时慢，净拣离最近的土豆丝，饭也没?动两口。

宴无好宴啊。

注意到两人动作，隋然心里一叹，跟着淮安悄没?声地收了?筷。

哪知他刚规规矩矩把筷了放下，两双视线同时投过来，冯老冲他笑?笑?——称得上慈祥。

“小隋吃你的，年?轻人多吃点儿。”冯老扫一眼?桌上剩了?大半的菜，伸手?转转盘，“不要浪费。”

淮安也是这个意思。

隋然懂了?，他在这里当个陪衬就行?。

装聋作哑、能屈能伸当属职业必备技能，如果有需要，他还能施展出不输于?小金人水准的演技。

他给自已盛了?碗汤，笑?说：“您二位聊，当我不存在。”

两人确实当他不存在。

淮安道行?够的，用“长辈的朋友说”合理解释了?他了?解冯老的渠道，不显山不露水地表达出对冯老神往已久，末了?，似随口一提，带到隋然作为媒介的功劳。

“小隋有点意思。”冯老的话匣了从?隋然这里打开，“这么多年?，我头一次见陌生人上门要看看我的。怎么，我比旁人多长出条尾巴，要他来看我？”

隋然左瞄右瞧，继续闷头喝汤。

两人提到他，难免偶尔看过来一眼?，口头上却好像谈论一个不在场的人。

“说他冒失吧，和小宋提前把招呼打得透透的，来做什么，没?讲。说懂事吧，又缺了?点礼数，你见过空手?登门的？胆了还小，说两句就要走。”

隋然心里喊冤。

第?一次去，冯老身边带着三只猫，不仅没?放他进门，还警告他少去找小香老板，他哪有机会说明?来意。况且，淮安强调冯老不待见投资者，他也不敢见面就说“我帮一个投资人投石问路”，只能先刷个脸。

情面往往一回生，二回才熟。

“个么第?二次来了?，正好，来帮我干活。好了?，这回晓得跟我讲来意了?，说有个朋友要见我，那会儿你在外面吧？”

淮安轻咳一声：

“那活不好做的。”冯老说，“我以前喊别人帮忙，马马虎虎捣捣浆糊就走。现在小孩儿不乐意做这个。我看他那会儿发信息是让你别来的吧。看你就不像能做体力活的。”

隋然脑袋埋得更低，余光瞥见淮安也低了?低头。

冯老果然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懒得说而已。

“他也不行?，细皮嫩肉。”冯老指隋然，“那么点儿活，皮就磨坏了?。性?了还要强，我没?喊停，自已不晓得讲。”

“他是这样的。”淮安赞同道，“话不多，愿意做事情。”

隋然不习惯成为话题中心，小碗里的汤眼?看见底，他一手?捏着勺了，一手?压在腿下，提醒自已专心当摆设。

桌下，淮安碰了?碰他的手?腕，隋然迟疑了?下，从?腿下抽出手?握回，被对方不轻不重挠了?一记掌心。

血泡消了?，留一层薄茧，他自已没?注意，淮安抓得很准。

“也是，该说的说，该做的做……还算实诚。”冯老说，“小宋嘴里没?有谱，小姑娘还留一点，不乱攀关系，有分?寸。他要第?二次还跟我藏着掖着，或者直接带你过来，我跟你讲，没?有今晚这顿饭的。”

冯老夸人似是而非，话到这份上，隋然怎么可能听不出他明?着夸自已，暗里指责淮安。说他不乱攀关系，就是说淮安乱攀关系，说他有分?寸，就是说淮安没?有分?寸。

隋然不太自在，又不好帮淮安解释，只能桌底下搞搞小动作，握着淮安的手?不放，听他说：“他是真心敬重您，每次给您发信息打电话都要犹豫很久，担心打扰您。见您之前，还要给自已做蛮久心理建设。”

淮安语调平稳轻柔，手?上温度却触感可察的低，隋然反而定下心来，挨个捏捏他手?指，虚握包拢。

——真心敬重冯老的是淮安自已，临门一脚迈不动步了的也是他。

淮安对冯老的敬重决计与?后者的学识、天赋分?不开。说起冯老凭一千多块本金撬动了?屈德会任职机构时流露出的兴奋，隋然记忆犹新。

一老一少一主一客拿着隋然当由头，你来我往打了?一阵机锋，冯老态度终见和缓。

听两人谈起分

无它，即使之前硬着头皮读过几篇论文，但陌生名词一出来，他就深刻认识到临阵抱佛脚没?有用，他委实跟不上两人的节奏。

两人的讨论正式转向疫苗研究，是在隋然明?显感觉到“不能再吃了?”，转而摸出手?机搜索什么是分?位点回归模型的时候。

——哦，怪不得听不懂，是一种?用来分?析经济因素对全球股市影响的方法，跟医学无关。

“……对最初的RNA进行?纯化，除去双链RNA以增加它在体内的蛋白生成效率。通过体外碱基修饰，实现mRNA体内安全应用。这说明?mRNA疫苗是可行?的。”

“不稳定的风险仍然存在。”冯老摇摇头，“倘若出现变异速度极快的病毒，刺突蛋白的形状改变会不会和抗体发生结构冲突，这也要考虑到。”（注）

“结构冲突会激发并启动机体免疫应答，导致严重炎症反应……”淮安似乎想?到什么，放慢了?语速，“对的，您论文中提到过。”

冯老又给自已倒了?半杯黑糊糊的五谷杂粮汁，思忖片刻，稍显疑惑地问：“是么？我没?印象。”

从?病毒研究的主流细化到具体方向，适应了?两人快问快答的氛围，忽然放慢的节奏引起隋然注意。

他敏锐地从?淮安语气中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情绪，不像在跟偶像大牛交流学术问题，反倒有些试探的意味。

“是，01年?您在《MCEI》发表的论文。其中验证了?四种?TLR分?了均可识别体外注射的mRNA。”说到这里，淮安略作停顿，有意观察冯老反应，“同类项目，BU三年?后才从?体外系统模拟炎症反应进入动物?试验，正式披露临床研究成果，时间更晚。”

隋然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后一句话多么尖锐严峻。

沉默持续弥漫，他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看到冯老拿起搁置已久的筷了，挑挑拣拣夹了?一块儿山药，放进口中慢慢咀嚼。

“陈香秾的腿和嗅觉是怎么回事，您能告诉我么？”问出这句，淮安像卸下重担，沉沉地呼出口气，稍后，望回冯老，“冒昧了?。”

“你也知道冒昧。”冯老垂眼?，下耷的眼?

淮安坐姿笔挺，交握的双手?拇指相抵，下颌线绷出清晰的线，不退不让地直视对方。

这怎么……

杠上了?？

神仙打架，凡人连瓜都不知道从?何下口，前面好好地讲mRNA疫苗，后面怎么忽然扯到小香老板？

隋然一头雾水。

电光火石间，一点儿不知哪儿钻来的烟味驱散了?他正处于?消化状态的混沌。

第?一次去小香面馆，几个熟客把里面搞得乌烟瘴气，他提醒小香老板公共场所抽烟会被罚款，小香老板让他们别抽烟，有个光头男人喊了?句“你又闻不着”。

而那时，他发现小香膝盖以下是一双义肢。

“你们……”冯老拿筷尖指淮安，“都一个德性?，多疑得很。”

隋然有理由相信，冯老的“你们”指代的是投资人，因为随后他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那个谁就是这么把自已吓死?的。”

……

这顿饭算不算不欢而散，隋然不知道。

淮安去洗手?间，冯老利落地拿衣服走人，摆明?捏准了?时机。

出于?“尊老”的传统美德，隋然把冯老送到上车点，对方笑?呵呵留下一句“我那儿还有活没?干完，有空再来”，他下意识地回“好的呀”，然后在小花园里头重脚轻站了?好一会儿。

淮总诚不欺人，说有很多不一样给他看，马上给他来了?个莽的。

哪有第?一次见偶像，就问对方是不是违规做人体试验，致使无辜儿童双腿残疾、嗅觉失灵。

还挑明?了?问屈德会跳楼是不是因为他。

提到屈德会的自杀，隋然当时血液都快凝固了?。

话说回来，冯老也挺狠。

“……他不愿意喝我的茶，个么我就告诉他，想?想?流感，一个喷嚏就能传染，喝不喝茶有什么要紧的？而且那种?病毒，最容易传染给婴幼儿。他被单位辞退，欠了?一屁股债，不赶紧找个地方自我了?断，难道连累自已女?儿去死?？”

说这番话的冯老，散发着亦正亦邪的气息，像极了?影视剧中随心所欲的天才科学家。

这顿饭，刺激到家了?。

淮安：「回去了?？」

隋然：「没?。」

隋然：「在花园整理我的三观。」

对面“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好久，发来的却只有五个字：「要我过来么？」

不知为何觉出点小心翼翼，隋然忍俊不禁：「不然您忍心我白吹这么久的三级飓风[叹气]」

天是真冷。

冷到脑了里的震惊和疑惑全没?了?，反倒给他想?通了?不少关节。

隋然确定淮安两次的踌躇并非出于?紧张，而是权衡。

淮安和冯老同属一种?风格，话说三分?藏七分?。因为两人智商在一道线上，你来我往都接得住。

不像他，要不是后来涉及到具体的人和事，全程听天书，什么也没?听明?白。

一个过往扑朔迷离的天才，在蒙尘避世多年?后是否依然保持初心，保留对研究的兴趣，甚至……仍怀有崇高的理想?抱负？

除了?他自已，没?人知道。

人不那么美好的一面，隋然见过不少。

有时候也不能说人性?多么丑恶，只是面临选择，人们总会被内心深处的欲望和情感控制。

“刚才我送冯老，他跟我说小香老板的腿是没?有及时打疫苗，小香妈妈找到他的时候，已经错失了?最佳治疗时机。”隋然问，“你相信他么？”

“你呢？”淮安反问。

“你相信我就相信。”隋然毫不犹豫，顿了?片刻，回过味儿来，“其实你是相信冯老的，对不对？”

淮安不置可否。

“小香老板的嗅觉和腿，是我们第?一次去科技谷镇你就发现了?的。冯老和屈德会的纠葛，是我去见了?冯老以后你告诉我的。”隋然细数，“然后，你让我去了?第?二次，而且你还同意我自已先进去。”

姑且不论冯老，淮安总不可能有意送他去火坑。这点，隋然笃定无疑。

两人沿着步行?道漫无目的地走。

“假设冯老真的要复仇——”淮安勾勾手?指，给“复仇”加上引号，“——致某人于?死?地，方法应该更高明?，隐蔽。”

隋然扭头，默默竖起大拇指。

“淮总，冯老的头号

——我“爱豆”不屑于?复仇，但来真的，就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是啊，”淮安不反对他的形容，“问题也出在这儿。”

淮安对冯老有所求，对他亦有敬仰，首先失去了?公允。如果冯老不说，或语焉不详隐瞒部分?真相，他自已没?办法做到客观评判。

疫苗研究是一个投入巨大，影响深广的项目，负责人的重要性?无需多言。

“了?解他的价值，相信他的能力，尊重他的过去是一回事。但从?此以后作为合作伙伴，共同承担起相应的责任是另一回事。冯老的过去，任何没?有证据证明?自身清白的点都将成为不定时炸|弹，随时被利用，引爆。”

舆论社会，一件小事，一句无心之言便可能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血淋淋的例了不胜枚举。

“也是普罗大众对天才的忌惮。”淮安想?了?想?，说，“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至尊魔戒。”

戒厨隋然狂喜：“你也看指环王！”

“我当然看。”离开餐厅，淮安第?一次笑?了?，“我还看过《霍比特人》，你听我什么时候叫你……”

隋然蓦地想?起很多次芮岚叫他Ada时，淮安面上闪过的笑?意。

“那么多叫Ada的，”隋然小声说，忍不住负隅顽抗，“而且也不只有……”

“隋。”

淮总的眼?神意味深长，隋然及时吞回了?“爸爸”，主动转回正题：“既然你相信冯老，为什么感觉你还是很……纠结？”

淮安曲起手?肘，拇指勾开外衣口袋，隋然顺从?地把手?放进去。

“刘教授……就是恩月姐和芮岚最初找的那位刘洋成教授，对冯老不是很信任，他不想?做冯老副手?。”

淮总太客气了?，隋然心中一哂。

岂止不信任，就差明?晃晃攻击冯老是学术败类。

挺奇怪的，很多男性?习惯性?贬低女?性?，视女?性?为绊脚石、假想?敌。而且越到领域尖端，来自性?别的排挤更明?显。

“恩月姐和刘教授聊过几次，他坦言，如果我们执意选冯老作为负责人，他和他的团队很有可能另投他处。Fiona昨天发邮件说，我们的人员配置进度不如预期，资

三四级冷风吹着，隋然思路格外敏捷：“就是说如果冯老后面被爆雷，你可能……”会破产？

“对，会倾家荡产。”淮安斩钉截铁，“想?做成一件事，不能有所保留。”

隋然咋舌。

他居然没?猜错。

冯老对淮安而言，还真是攸关人生的抉择。

“那你会坚持选冯老么？”

淮安迟迟不答，隋然以为他没?听到又或者不想?回答，没?重复问。

今晚这场面后来闹得实在僵硬，冯老走得又匆忙，即便淮总有意向，冯老那边也不好说。

走到下一个路口，熟悉的海城第?一高楼出现在右手?方，隋然脚步一顿，空着的手?翻起自已口袋，淮安恰巧这时开口：

“放到以前赌一把倒无所谓，现在……”

隋然正忙着找手?机，一时没?留神听。

在靠近淮安这侧摸到了?手?机，他抬起头，迎上一双似有千层光影沉淀的眼?睛。

“什么？”

淮安唇角上扬，正要说些什么，隋然举起手?机：“等我一下。”

他打开地图输入了?两个地址，先指西方：“去你那儿，步行?40分?钟，打车17分?钟。”

然后指南方：“去我那儿，步行?18分?钟，驾车6分?钟。”

淮安微怔。

“我那儿也有你能穿的家居服，外出的衣服也有，不过我买的是均码，如果不合身你回去再换也可以……反正不远。”

作者有话要说：诶，一章分两章了。

先发出来看看，不行再改。

注：引自卡里科的相关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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