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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不耐烦地将安长卿三人赶到门口, 又狠狠啐了一口。

安长卿看着他赶客时一点也不心虚的熟练模样,显然这并不是第一次了。他拧着眉,目光不悦地看着伙计:“像你们这样做生意, 怕是做不长久。”

伙计嘿嘿笑了两声:“你管得还挺多。我没工夫跟你掰扯, 赶紧走赶紧走。”

说话间正逢管事和一位锦衣公子说笑着从楼上下来,见伙计还在门口墨迹,不耐催促道:“张四,你干什么呢?库房还有一批布赶紧去清出来……”

伙计缩了缩脖子, 扭头答道:“这就去了,这几个人嫌咱们铺子的衣裳贵,在这掰扯呢。”

说完也不管安长卿三人, 一溜烟去了后头。

管事打量了一番他们三人,上前拱手道:“几位可是觉得天.衣坊的衣裳贵了些?”

这管事的态度比起伙计要好不少, 安长卿的神情便缓了缓, 想着或许只是伙计不会办事, 便点点头:“没错。二两银子一件棉袍着实太贵。”

“这您就有所不知了。”管事捋了捋胡须, 颇为得意道:“天.衣坊可不比其他铺子, 裁缝那都是给邺京达官显贵们缝制衣裳的, 做出来的衣裳, 自然要比其他铺子价高些。”

“就算是宫里的裁缝缝出来的棉袍,那不还是一件棉袍?”安福忍不住道:“怎么就比别家高这么多了?开门做生意哪有像你们这样的?”

管事脸色微变, 又按捺下来, 勉强笑着道:“这买卖买卖,就是愿买愿卖。诸位嫌贵不愿买, 也不能怪我们价太高吧?”

安长卿打量着他的神情,原本见着管事客气,还以为他不同于伙计,现在看来,却是蛇鼠一窝沆瀣一气。只是伙计市侩外露,这管事却是内里藏奸,连黑的都能眼也不眨地说成白的。

安福还要再辩,安长卿却摆摆手制止道:“算了,我们去别家看看。”

他此番只是来探探虚实,虽然意外碰见了这么一出,但也不打算当场戳破。所以他并没有表明身份,想借此机会再去其他铺子看看。

但是没想到他不打算惹事,事却自己找上了他。跟管事一同下楼的男子一直没说话,此时见他要走,才笑呵呵地开口道:“小公子且慢。”

安长卿脚步一顿,回身看他:“还有事?”

说话的男子二十多岁,生得腰圆膀大十分肥硕,一身白.花.花的肉挤在枣红色锦袍里,像个裹了绫罗绸缎的白面团,看着滑稽又可笑。但他还偏偏自以为风.流,大冬天里还拿着把折扇,此时折扇展开扇了两扇,道:“这天.衣坊的衣裳确实不错,小公子若是喜欢,尽可随便挑。银子詹某付了。”

“无功不受禄。”安长卿眉头微挑,从他眼神里看出了一丝不怀好意。抬脚便要走人。

却不料这白面团见他要走,步子一迈就挡在了他前头,笑得越发奸邪:“小公子别急,詹某就是看你合眼缘,想交个朋友。我家铺子就在这条街上,不如随我回去,你想买什么衣裳买不着?”

他的言语间越发不堪,甚至还想伸手来拉安长卿。安长卿正要还击,却不防身后周鹤岚比他动作更快,狠狠一拳头便砸在了白面团的大饼脸上。

白面团撕心裂肺的嚎了一声,捂着眼睛叫嚷道:“竟敢打你詹小爷!都死人啊!给我滚进来,把他们给我绑起来!”

外头忽然涌进来六七个家丁打扮的壮汉,也不知道先前都在哪儿歇着。此刻一下子冒出来,将安长卿三人围在了中间。

周围百姓见似乎有热闹可看,也呼啦一下子围了过来,好奇地朝里头张望着。

管事怕惹出事,犹豫着劝说道:“詹公子,这人来人往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詹公子捂着眼气急败坏道:“算了?敢打小爷的人还没出生呢!”

“把那个最好看的给爷按住!”他撸起袖子,恶狠狠道:“爷要亲自教训他。”

家丁闻言,便准备伸手去抓安长卿。安长卿怎么可能坐以待毙,他正要亮明身份,却听那家丁陡然一声哀嚎,捂着手滚到了地上。

刚好赶到的萧止戈的身影也随之露了出来,他将安长卿护在身后,目光冷冷扫视一圈:“是谁要动本王的王妃?”

他平时面无表情就够吓人了,此刻真动了怒,更是戾气横生,一双冷戾的眼仿佛藏了刀剑,看着人时,是硬生生从身上剐过去的。

白面团吓得面如土色,腿一软就跪下了:“王王王爷……都、都是误会……”

萧止戈嗜血一笑,钉着铁钉的沉重军靴踩住他的手碾了碾:“本王若是不小心杀了你……也是误会吗?”

白面团被他吓得失声,浑身打摆子一样,哆哆嗦嗦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一旁的管事伙计更是直接吓傻了,全都跪趴在地,连求饶都不敢说。

外头不知道是谁忽然说了一声:“王爷要杀人啦……”

看热闹的百姓顿时呼啦一下全散了,也有人舍不得热闹,躲得远远的,却又伸着脑袋往铺子里张望。

萧止戈置若罔闻,面色冷酷地盯着瘫软如一滩烂泥的詹公子。

明明铺子里外跪了一地的人,却安静的落针可闻。

周鹤岚听着外头传来的动静,再看看如杀神降临般的萧止戈,想说什么却到底畏惧他此时的模样,默默地闭了嘴。

唯有安长卿没有被吓住。他转头张望一圈,看着远处张望着的百姓,再回头看看戾气横生的萧止戈,抿了抿唇,抬手拽了拽他的袖子。

萧止戈闷不吭声的转眼看他。

安长卿却没有说什么劝说的话语,他目光转了一圈,凝在一只大花瓶上,走过去将花瓶抱过来,极认真的对萧止戈道:“让我来。”

萧止戈没应声,眉头皱了一下,却到底让开了。

白面团还没来得及庆幸,就看见一只圆肚大花瓶悬在了头顶。没等他感觉害怕恐惧,只听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大花瓶四分五裂,而捡回一条命的白面团则被开了瓢,彻底昏死过去。

安长卿拍拍手,又不解气地踹他一脚,神清气爽道:“敢调戏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萧止戈看着他这幅张牙舞爪的模样,聚集在胸口的戾气蓦然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柔软又酸涩的情绪。安长卿瞥他一眼,下巴微微抬了抬,对几个吓傻了的家丁道:“还不把人抬走,别放在这碍眼。”

家丁们如梦初醒,抬着昏迷的白面团连滚带爬地走了。

最后就剩下面如死灰的管事和伙计。

安长卿围着两人转了一圈,笑呵呵道:“你们俩的账,回头再跟你们算。安福,你把他们先带回王府关起来。”

安福扬眉吐气地应了一声,踢了伙计一把,凶道:“起来,都跟着我走。”

管事伙计也不敢吭声,鹌鹑似的站起身,逃命一般跟着他走了。

安福带着人出去,唯一剩下的周鹤岚瞅瞅安长卿再看看萧止戈,当机立断跟在安福后头溜了:“我去叫马车。”

铺子里就剩下萧止戈和安长卿两人。

安长卿斜着眼睛瞧他:“这家铺子王爷认识吗?”

萧止戈道:“认识,我的。”

“我还以为王爷不认识呢。”安长卿没好气道:“铺子的掌柜伙计没一个好的。衣裳价格高的离谱,难怪王管家说每况愈下。若是长此以往,别说赚钱,咱们还得倒贴钱。而且我看那个管事奸诈的很,指不定内里还有什么龌龊勾当。”

“是王富贵在打理。”萧止戈在他一连串的指责中感到了一丝近乎于做错了事的心虚,立刻把罪魁祸首王管家推了出来:“我无暇顾及。”

“待我回去把账目理清了再来跟他们算账。”安长卿气得很,想着照萧止戈这么个不管事的做法,出问题的铺子肯定不止一家。毕竟这些管事都会见风使舵的很,若是东家看的紧,他们就尽心尽力不敢玩忽职守。若是东家不看着,多半要耍滑头捞油水。

天.衣坊绝不会一开始就这样,必然是时日久了,见东家不管事,这管事才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都听你的。”

安长卿这才满意了,又想起这人早上是去了城外大营的,终于疑惑起来:“王爷怎么在这里?”

“跟同僚喝酒。”萧止戈道。

终于听见王爷提到了自己,在外头默默围观许久的贺老三一行人立刻探出头来:“王爷与我等就在那边酒楼喝酒。”

贺老三的黑炭脸笑得像朵喇叭花:“王妃若是有空,可与我们一起。老三请你喝酒。”

其他人一听他说这话,心道完了,全去看萧止戈。

果然,就见萧止戈刚缓和的脸色又难看起来,冷道:“王妃不喝酒。”

贺老三对危险一无所知,一张嘴还在叭叭叭个不停:“不喝酒,吃个饭也好。我们还从未和王妃说过……唔——”

嘴巴猝不及防被同僚捂住,其他人架着贺老三陪笑道:“酒楼还未结账,我等先回去结账了?王爷与王妃慢聊。”

说完一阵风似的抬着贺老三跑了。

……

回了酒楼,贺老三不满,一双堪比铜铃的牛眼瞪着捂他嘴的同僚们:“你们干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同僚们翻白眼,心道让你说完那还了得,今年这年是别想安生过了,惹恼了王爷,不得找名目往死里折腾他们。

“不过王妃长得可真好看。难怪王爷宁愿不要女人,也要把王妃娶回家,还藏着掖着不让咱们见……”贺老三咂咂嘴,一脸羡慕道:“要是有个这么好看的美人投怀送抱,男人我也行啊。”

同僚凉凉道:“你可少说几句吧,你这张嘴惹得祸还少了?你是忘了方才王妃抡花瓶砸人的模样了?”

好家伙,那花瓶可有四五岁小孩儿那么高呢,人家砸下去眼睛都不眨的,而且就他们王爷那个脾气,发起火来谁敢上去捋虎须?也就这看着文文弱弱的王妃敢上前。

更叫人不敢置信的是,王爷竟然就真的不生气了。

众将领啧啧,心想这猛虎也有认主的时候。

贺老三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感慨,总算回过点味儿来,摸了摸凉飕飕的后脖颈,自言自语道了一声“娘诶”。

他这都干得什么事啊?

***

周鹤岚去寻了车夫过来,安长卿上了马车。萧止戈略一犹豫,没有骑马,也跟着上了车。

远处围观的百姓们“嚯”了一声,互相窃窃私语起来。

“王爷凶起来真是吓死人,刚才那是詹家少爷吧?也是倒霉……”

“也不能这么说,那詹家少爷不是自找的吗?就是王爷当场打杀了也是要得的……”

他们从前习惯了北战王杀人不眨眼的说法,现在忽然换了个位置,竟然还得有人提点才反应过来。

“没错,这詹少爷干的缺德事不少,有今天这一遭也是活该。就算王爷杀了他,那也是为民除害!”

“要说起来,还是王妃厉害,看着斯斯文文的,打起人来也有力气!”

“你看清王妃啥样了?”

“没,离着那么远呢,哪能看得清,但是看身形也是极好看的,话本里不是都写了吗……”

……

百姓们欢欢喜喜的议论着,而被议论着的主角,此刻正在聚福斋买烤鸭。虽说出了中间出了点不太愉快的意外,但烤鸭还是要买的。

马车在聚福斋前停下,萧止戈下去,叫伙计包了一只烤鸭。伙计一边手脚麻利地把烤鸭片好用油纸包起来,一边伸着脖子朝马车张望,嘴上同时麻利道:“这烤鸭能被王妃吃是它的福气,咱们掌柜的说了,若是王妃爱吃,只管遣人来说一声。我们烤新鲜热乎的送去府上。”

这伙计热情大胆的叫习惯了冷漠金钱交易的北战王颇有些不习惯,他蹙着眉,沉默片刻还是扔了一锭银子,拎着烤鸭上了马车。

伙计捧着银子殷切张望:王妃下次再来啊。

聚福斋的生意可就靠您了。

……

“怎么忽然要买烤鸭?”安长卿吸了吸鼻子,看着他手里的油纸包问道。

“好吃。”萧止戈将油纸包递给他:“回去吃。”

安长卿满脑门问号地接过来,虽然不知萧止戈为何忽然想吃烤鸭,但烤鸭的香味儿确实非常诱人,他便欢欣地收下了:“回去一起吃。”

萧止戈见他喜欢,脸色也温和不少,道:“喜欢下次再给你买。”

捧着烤鸭的安长卿转眼看他,正好与他的视线对上,忽然福至心灵地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是特意给我买的?”

萧止戈生硬地“嗯”了一声。

安长卿凑近了瞧他:“跟梅花饼一样?”

被他盯着的男人又“嗯”了一声。

安长卿脸上笑容越来越大,小声嘀咕道:看来也不全是木头嘛。

***

回去的路上,安长卿心情颇好,便开始盘算着怎么对付家贼。

今日一出实在出乎意料,安长卿本想等年后再好好把这些杂务理一理,但现在事情闹出来,其他铺子肯定也会听到风声,不如干脆一并料理了。

他心里盘算着,便也跟萧止戈说了:“趁着小年前,把庄子和铺子上的管事都召来吧,先敲打一番。等过了年,再慢慢算账。”

萧止戈道:“随你处置。”

实际上这些年他人多在雁州,回了邺京之后,他不耐处理这些杂事,也少有插手府上的事务,一应都交给了管家王富贵打理。

安长卿觑着他表情,又继续道:“铺子都是王管家在管着,天.衣坊的情况,他不可能不知道。”

萧止戈点头,这点他当然想到了。王富贵算是跟着他的老人,却算不上他的心腹。他的根基在雁州,在军中。邺京的王府对他来说不过是个落脚之处。王富贵跟着他的时间长,又颇擅长经营。萧止戈这才将王府交给他打理。倒也不是不知道王富贵会从中捞些油水。但是他带兵带的多了,深知这就像打了胜战后将士搜刮战利品一般,不能彻底放纵,却也不能完全制止。

因此他对于王富贵的所作所为一向是睁只眼闭只眼。

但显然王富贵现在已经惹得他的王妃大为不满,萧止戈只得配合的提问:“你想如何处置他?”

“眼下缺人,还是敲打一番,暂时先用着吧。”自从萧止戈给他念过一回兵书后,安长卿便也偶尔去萧止戈书房寻些兵书来看,如今他也深谙攻心为上的道理:“先晾着他,他越心虚害怕,办事就越尽心。”

王富贵虽然有些小心思,但谨小慎微胆子并不大。以安长卿这些时日的观察,他会在适当的时候捞些好处,却未必有胆子敢蒙骗萧止戈。

萧止戈诧异看他一眼,他本以为安长卿会借此机会撤了王富贵。毕竟从他嫁入王府伊始,和王富贵相处就算不得融洽。却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眼神微微闪动,萧止戈赞同道:“喏喏说得有理。”

安长卿:“…………”

……

马车到了王府,王富贵领着下人们来迎。神情果然颇为战战兢兢——在安长卿回府之前,安福已经先一步带着天.衣坊的管事伙计回了府上,当场就让赵石将人押到了刑房去。

虽然在安长卿要管家时,他就知道那几个铺子迟早要出岔子,还特意提醒了那些管事收敛些。却如何也没想到,连年都没过完,这人就被拿到府中收押了。

他暗暗捏了一把冷汗,腰弯得更低:“王爷和王妃可要用晚膳?”

安长卿拎着油纸包晃了晃,道:“备几个解腻的小菜,今日吃烤鸭。”

……

饭后,安长卿将王富贵叫过来,吩咐他召集庄子和铺子上的管事们。他这段时间与萧止戈日夜相对,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不怒自威。一张精致的过分的脸蛋板起来,依稀有了几分萧止戈的气势。

“天.衣坊是正巧让我撞见了。其他铺子却未必没有问题。”他屈指不紧不慢地敲击桌面:“既然王爷将府上的产业都交予我打理,我便要打理好了,才能不辜负王爷一番托付。王管家,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管家佝偻着腰,面色隐隐发苦。这番话明着是王妃在说自己,但是不傻的便知道,这是在借机敲打自己。天.衣坊的管事和伙计被收押后,问出来什么他不知。但他知道,王妃绝不会轻易揭过这一篇。

果然,眼下就要发作其他管事,这回,怕是要彻查了。

而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其中,但睁只眼闭只眼也没少收好处,王妃虽然暂时没发落,却更叫人提心吊胆,万分煎熬。

王富贵涩声道:“王妃说的极是。”

安长卿点到为止,摆手道:“你去安排吧。”

***

转眼便是两日过去,王富贵把召见管事的日子定在了腊月二十。这中间铁虎又来回禀,说查到了尼姑庵的消息。

城外尼姑庵名声不显,甚至不出城的话都少有人知晓。

铁虎这番查探,却发现这小小尼姑庵里头的道道可真不少。大邺从达官显贵到平民百姓都更信奉道教。这佛教就自然香火寥落。而偏僻的尼姑庵更是无人问津。香火凋零之下,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这尼姑庵就变了味道,不再是清修之地,反而成了藏在偏僻处的一处暗娼淫庵。

这尼姑庵因地方偏僻,条件艰苦,大部分都是犯了错处被迫送入庵中清修的妇人。也有一些死了男人无依无靠的女人投入庵中,寻一容身之所。

庵中修行清苦,这些妇人原本也算不上安分,渐渐便有尼姑勾搭了外面的男人来换“香火钱”。而那小乞儿所说的女人,名叫娇莺,便是庵中香火钱最多的一个,据说她早早便被贵人定下了,是不接待别的“香客”的。

因为时间仓促,铁虎没来及查证贵人到底是谁,不过结合小乞儿的说辞,这个贵人是吴隽书的可能性不小。而且这番查探,还让他有了两个意外发现。

“那个娇莺悄悄打发了身边的小丫头去买打胎药。属下看她肚子微隆,看着像是怀孕了。”

安长卿一挑眉,上一世外室进门时,可没听说有孩子。如果这孩子是吴隽书的,她完全可以母凭子贵,让吴隽书纳她进门。就算忠勇侯府顾忌着名声和婚事,不肯让妾室先生下长子,让她堕了胎儿,也必定会做出补偿。

这外室又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让人去买堕胎药?

安长卿直觉其中有异,一时又想不通关窍,只能问道:“你还发现了什么?”

“属下还找到了那个疯婆子。”

疯婆子是在盯梢尼姑庵时意外发现的,她就在尼姑庵附近的村子里活动,人疯疯癫癫神神叨叨,嘴里总念叨着狐狸精杀人偿命之类的疯话。铁虎也是意外听见村民讨论她,顺便去打听了一番,才有了意外发现。

与钱远相反,娇莺生得千娇百媚,是个美娇娘。嫁给钱远后就整日在家伺候婆母。偶尔去忠勇侯府给钱远送点吃食。如此过了一阵安生日子,却不料钱远某一日忽然怒气冲冲地回家把娇莺打了一顿,村里人都猜测是娇莺在外头勾搭了男人。但没等他们看完热闹,钱远某日归家的时候,就这么掉进路边的水塘淹死了。

钱远死后,钱母就发了疯。整日打骂娇莺,说她是狐狸精,在外头勾搭男人害死了钱远。但娇莺也不是个软和性子,两人常常对骂打架。过了没多久,便听说娇莺跑了。而钱母的疯病更重了些,整日里疯疯癫癫,见人就骂娇莺是狐狸精害死了她的儿子。”

“又是忠勇侯府……”安长卿沉吟道:“那这么说,这人多半就是吴隽书了,难道是他见色起意,杀了钱远,又把娇莺藏在了尼姑庵?”

铁虎迟疑道:“本该如此,但是属下问了几个村民,有人说曾看见娇莺上了马车,跟个男人搂搂抱抱,那男人年纪约莫三四十岁,年纪跟吴隽书有些对不上……”

“……”

这消息实在令人咋舌,安长卿默了默,道:“这娇莺或许不止一个‘香客’?那她的孩子,有没有可能不是吴隽书的?所以才要偷偷买堕胎药?”

铁虎也是这么猜测的,可怜他一个上阵杀敌的粗糙汉子,初初打听到这种香.艳阴私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安长卿沉思片刻后,道:“继续盯着尼姑庵……还有,有没有办法让人把娇莺的堕胎药给换了?”

铁虎迟疑了一下:“可以一试。”

“那便试试。”安长卿道:“给她换成保胎药。另外……再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吴隽书。”

铁虎诧异地看他一眼,心想狠还是王妃狠。这娇莺肚子里的孩子若不是吴隽书的,那可就是一出大戏了。

铁虎领命而去后,安长卿又叫了周鹤岚来,两人一同去刑房审问管事和伙计。

前两日将人押回王府后,安长卿并没有用刑,只是将人分开关着,不管这两人如何求饶认错,都没有见他们。到了如今,已经是第三天。

也是时候去审一审了。

赵石领着他们去了刑房。王府里是建了刑房的。外头虽然把北战王府传得跟修罗地狱一般,但实际上这间刑房从建起来后,便只用过几次。但里头的东西却十分齐全。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全是按照军中审问奸细的规格备下的。

管事和伙计这几日就对着满墙的刑具,活生生把自己给吓得面黄肌瘦,口生燎泡。

赵石搬了椅子让安长卿坐下,便把伙计先提了出来。

伙计估计是被吓怕了,一见到安长卿就结结实实跪下,磕了几个响头,涕泗横流地求饶。

周鹤岚在一旁负责审问,不过几个问题,就把天.衣坊的情形摸得清清楚楚。

原来天.衣坊的管事早就与詹家成衣铺勾搭到了一起。原先天.衣坊在邺京名声极好,十分受追捧。詹家为了抢生意,先是重金挖走了铺子里的裁缝,紧接着又花钱买通了管事,叫他虚抬价格。如此一来,不少客人就去了更便宜的詹家铺子。

管事一开始还畏首畏尾,后来詹家给的银子多了,他胆子也养大了。不仅是虚抬价格赶客,更是串通了詹家,把天.衣坊的布料成衣皆以略高于造价的价格卖给詹家,而詹家又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去。赚取中间的差价。而管家上报时只说是经营不善,成衣布料卖不出去,不得不降低价格。

安长卿简直要被气笑了,面色冷凝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伙计战战兢兢地说有两三年了。

安长卿脸色几番变化,最后归于平静。审完伙计之后,周鹤岚让他签字画押。之后又带了管事上来。

管事一看那张按了指印的薄薄纸张,脸色就变了。之前想好的说辞一样也排不上用场,只能老老实实地招认。包括他和詹家的交易账目,一笔笔的全都吐了出来。

审完后安长卿又问他其他铺子的情况。这些铺子管事之间也有来往,彼此之间也会互通有无。管事脸色煞白地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写到了纸上。

大冬天里,他放下笔时眉毛上都凝了汗。正要松一口气,就听安长卿道:“审完了便送官吧。”

管事脸色霎时间灰败,知道自己是彻底完了。

……

安长卿翻着管事亲口.交代的账目,这上面一笔笔的,都是天.衣坊亏的银子。而这些银子,全都流进了詹家的口袋。

他想到被开了瓢逃过一劫的白面团,冷冷笑了笑。捏着账册在桌上拍了拍,对周鹤岚道:“带上铁虎,我们去詹家讨银子。”

这么大一笔钱,可不能就这么不要了。

周鹤岚见他面露愠色,沉吟了一下,出主意道:“不如让王爷一同去,又快又省事,没准还能多讨些银子回来,就当是利钱了。”

安长卿与他一拍即合,赞赏地看他一眼,当即拿着账册去寻萧止戈。

城外大营的操练已经停了,萧止戈这几日不用应酬,都在府中。见他拿着一叠纸过来,便了然:“都审出来了?”

“嗯。人已经送到官府去了。不过这里头涉及的银子数目不小,我准备去詹家讨回来。”安长卿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王爷跟我一起去吧?”

对上他期待的目光,萧止戈几乎没有迟疑,便答应了下来。安长卿喜滋滋地往外走:“我叫人去备车。”

于是这日下午,邺京百姓便看到北战王府大门敞开,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了出来。车身上大大“萧”字,叫人想忽略都难。

马车一路行到詹家成衣铺子才停下。铺子掌柜不明所以,忐忑地出来迎接。

安长卿与萧止戈下了车,身后跟着两队威风凛凛的侍卫。被战战兢兢的掌柜请了进去。

落座之后,安长卿淡淡抿了口茶,在掌故疑惑的目光中开了口:“我和王爷此番前来,是为了收先前的欠账。”

“欠账?”掌柜满头雾水,小心翼翼地确认道:“这……詹家铺子应该没有欠王府的账吧?”

示意安福把天.衣坊管事画押的供词还有账册给掌柜过目,安长卿老神在在继续喝茶。

管事疑惑接过供词和账册翻过几页,脸色霎时变了。看看岿然不动的两尊大佛再看看手里的东西,掌柜脸色青白道:“王爷王妃稍坐,小人这就去请东家来。”

北战王的威名确实有用。詹家铺子的东家不仅来了,还带着几箱子银子一起来了。

詹家老爷像个发过了头的面团,比詹家少爷还胖些,托着肚子小心翼翼上前行礼,陪着笑道:“银子都送来了,王爷王妃请看。”

下人将箱子打开,里面装着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安福点了点数,比账目上的还多了一倍有余,足足有四万两银子。

瞅着白.花.花的银子,安长卿心情十分舒畅。笑容可亲道:“没错,就是这个数。”

詹老爷见他面不改色的就全收下了,心疼得直滴血。但是是他们理亏在先,而且又有北战王这尊杀神坐镇,他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只能干笑几声:“没错就好没错就好。”

只是一张发过了头的白面馒头脸,皱得比包子褶儿还多。

安长卿心情愉悦,拿回了双倍的银子,他也没赶尽杀绝。让外头的侍卫把银子搬上马车,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了。

詹家老爷劫后余生般出了口气。结果刚高兴了一天,紧接着第二日就听人说,王妃在天.衣坊门前施粥。

北战王妃穿着天.衣坊缝制的棉袍,就那么矜持高贵地往门口一站,即使一身棉布,也比别人身上花色繁复的锦袍看着贵气。

邺京百姓们第一回真真切切地瞧见王妃真容,都兴奋的不得了。就算不为了那口粥,去买件跟王妃同款的棉袍沾沾仙气儿也是很值得的!

喜欢瞧热闹的百姓们全都往天.衣坊涌去。

远远瞧着天.衣坊人头涌动的詹老爷,心梗都差点犯了。

***

北战王府这几日有些人心惶惶。下人们都绷紧了皮,没有人敢靠近王爷的书房。

无他,每日王爷都要在这练半日枪,但最近几日不知怎么回事,王爷练枪时的表情仿佛真要杀人,阴森森吓人得很,王府里的下人们都绕道走。

安长卿这一日又早早起来,换了一身天.衣坊送来的新衣裳便准备出门。从詹家讨回银子后,安长卿却并不满足于此,银子是死的,铺子却是活的。一家生意兴隆的天.衣坊,赚的银子可不止四万两。

他与周鹤岚商议了一番,想出了个挽救天.衣坊颓势的办法——让安长卿亲自去天.衣坊前施粥。

天.衣坊这两年的名声可不算好,要想改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周鹤岚想起坊间流传的、颇受欢迎的王爷和王妃的小话本,便剑走偏锋,让安长卿穿上天.衣坊缝制的衣裳,在门口施粥。

一方面是可以博得个好名声,另一方面还能吸引人来天.衣坊,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安长卿自然不会拒绝。

倒是施粥的结果比他们预估的还要好些,不仅是天.衣坊的生意重新红火起来,连带着北战王府的名声也变好了不少。

唯一不好的就是,坊间的小话本越来越多,说书先生的生意越来越好。

而随着王妃日渐忙碌,早出晚归。北战王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差。

周鹤岚这日清早来正院寻安长卿时,就见一杆乌金枪忽然插在了面前。他吓了一跳,蹭蹭退后两步,待看见来人时又连忙拱手行礼:“王爷。”

萧止戈一言不发地看了他片刻,拔起枪转身便走。

周鹤岚被他那一眼看得汗毛都竖了起来,却又一时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惹了王爷不快。

怎么忽然这么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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