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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后业已薨逝, 且死得猝不及防。明面上是跟了她大半辈子的婉太嫔反水,背后推手则是德太妃为首,佐以皇后和一群太妃太嫔。本来此事跟皇帝的小老婆们没关系;因大伙儿都看出老圣人不欲再立太后,宫里若没有个正经的太后终究松快些。故此还有数位今上的妃嫔或心有灵犀帮了小忙、或心知肚明袖手旁观。惠太妃虽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大抵也没闲着。真要清算起来,小半个后宫多多少少都能套进去。
为了赚宫妃家里修省亲别院的钱, 紫禁城那爷俩秘不发丧,将尸首送至冰窖存着, 预备等库存卖干净再宣布。
收到消息时金陵几个人都懵了半日。法静当场颂起《地藏菩萨本愿经》, 张子非卢慧安跟着合十垂目。薛蟠极庆幸自己没那么贪心,不敢跟皇帝抢钱赚。唯有小朱散漫道:“你们这些和尚女人真真没见过世面。当天家无情是说着玩的么?亲儿子亲孙子照杀,何况一个小老婆。”
倘若京中乱点鸳鸯……薛蟠算算时间,死了个皇太后国孝就是一年, 加上卖东西的时间, 够操作了。乃道:“如今球在四皇子脚下。他喜欢你妹子早已不是什么机密。他身边的人必然知道,回京后少不得禀告皇后。那位主儿……”他摇头道, “控制欲强的人, 不会希望儿女跟心上人成亲的。”
甄瑁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甄瑁一愣:“我没带着。”
薛蟠翻了个白眼:“贫僧就没见过你这么二的!快快回去拿去。”
甄瑁瞧着外头道:“这么晚了,明儿给你。万一我遇上鬼呢?”
“信你怕鬼还不如信你不近女色!”薛蟠哼道,“方才不是急得要死么?”
甄瑁理直气壮道:“你不是说还有一年多么?送他们去西域也够了。”
薛蟠竟无言以对!这货哪来这么大的心?甄瑁遂走了。
次日,因甄府得忙酒宴, 甄瑁必不得空抽身, 乃打发了心腹小厮将东西送来。薛蟠一瞧, 这信挺长,前头都在说些什么琵琶尊凤尾尊,最后果然只提了一句。只是薛蟠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偏就那么白纸黑字的写着。
喊小朱来看,小朱也觉得哪里不对,也看不出来。又交给法静和张子非,他俩就没觉得不对。最后才传到卢慧安手里。她一瞧便说:“最末这句与前头不是一个人的话。”
“啊?”薛蟠道,“模仿字迹?”
“字迹我瞧着是个同一个人所写。”卢慧安道,“保不齐有人立在赦老爷身边看他写信,顺口一说,他便顺手依着其言语写在纸上。”
小朱问道:“你怎么瞧出不是一个人的话?”
卢慧安道:“贾赦之行文,凡能一口气说完的绝不使句读、唯恐憋不死人,最这句分了三截。”
薛蟠心里咯噔了一声。贾赦身边多了什么能看着他给甄瑁写信之人?赶紧传消息回忠顺王府。
京城得信后,自然是林皖去套贾赦的话。贾赦全然不防备他,有什么说什么。
原来,朝廷褒奖金陵两位姑娘的人走了不久,贾赦便从琉璃厂一位八面玲珑的掌柜处得知,皇后曾提过昌文公主之子倒是与甄家小姐年岁相当。这位掌柜姓吕,因眼力价儿极好,人送绰号“吕洞明”,如今连真名都没人喊了。
贾赦既要编书,便时常请些行家和包袱斋商议。当日贾赦与三四个人一面商议一面写信,吕洞明就在当场。写完正经事后,吕洞明忽然想起皇后替甄瑁他妹子说媒之事,提议贾赦在末尾加上这么一句;贾赦随手录了他的原话。
到了晚上,林皖悄然潜回忠顺王府将此事禀给王爷郡主。话还没说完,忠顺王爷拍案道:“好黑的心肠!”大伙儿都看他。忠顺向陶啸正色道,“昌文家两个小子,老大已经成亲;二小子是咱们这样的。”
陶啸皱眉。倒是陶瑛嘴快:“弯的?”
忠顺点头:“我一瞧他就知道,只没点破。他们家里定然知道。”
“皇后这是坑人呢。”陶啸思忖道,“收信的是甄瑁,这个吕洞明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我瞧他是。”忠顺皱眉,“甄姑娘家在江南,若嫁来京城,婆母又是公主,纵有苦水也只能往肚里吞。”乃命十三去查查吕洞明。“皇后既有这意思,怎么我们都不知道、他一个卖古董的竟知道了。”
十三一查,吕洞明不论跟皇后、昌文公主和驸马皆毫无瓜葛,且孤身一人无牵无挂,住处僻静不使仆妇。再查几日,果然发现了他与皇后身边一位小太监有联络,“细作”两个字已写了大半在脸上。偏他家里没查出什么异样来,十三有点儿怀念好搭档张子非。
遂又飞鸽传信回江南。
收信时可巧几个人都在,和尚们齐声诵佛。薛蟠慨然道:“这位吕掌柜不是个合格的细作,却是个有良知的人。想必是得知此事后觉得主子良心上不大好,设法提醒甄家。日后若有机会,得让甄大姑娘报答他。”当日那姑娘跟四皇子赌气说嫁给明二舅做小老婆,如今险些真的要做同妻。看来话不能乱说,一不留神就成了flag。事既至此,皇后的意思已是明白了。
小朱看了他会子。“张子……算了。”又跳过中间的法静。“慧安道长你看呢?”
卢慧安道:“说不定人家是为了试探。吕洞明也未必是皇后的人,亦可能是太子或二皇子或吴贵妃的人。”
“还有其余诸位王爷。但凡有心,查出四皇子的心思并非什么难事。只不过他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老子,叔伯们不大留意他罢了。”小朱拿起信来重新看了一遍,随口道,“和尚,你看得出谁是断袖不?”
“看不出。”薛蟠道,“他们自己很多都看得出,有些直的也看得出。如果有一对儿在跟前就颇明显。”因古代以龙阳为风雅,许多纨绔子弟虽也玩戏子逛南风馆,其实并不弯;与真的同性恋混到一处,反而瞧不出性取向。不比后世清晰。一时勾起回忆,他兴致勃勃道,“有回我去张家界旅游——额,化缘,遇上了一对女性情侣。当中一位干脆扮作男装又显见是姑娘,二人恩爱的那模样瞎子都看得出不是闺蜜。这般多好,人家喜欢谁就是谁嘛。”
卢慧安道:“你也说了一位扮作男装。若不如此,旁人岂能容下?”
“额……”我总不能告诉你那是三百年以后。算了,换话题。“你们看此事怎么通知四皇子?甄姑娘我不打算告诉她。”
张子非道:“我想拜托一个人进京。”
“谁?”
“邱大嫂。”她道,“四皇子这事儿,赖先生其实并不支持,只不过站在幕僚的位置也不方便反对。把他直接拖进局里来,莫浪费人家的智慧。”
卢慧安含笑道:“你的意思是,大不了打包西域种瓜。”
“嗯。没有个智囊,不到阳关就得让人抓回去。”
“也行。不过在那之前有个人我要先见见。”薛蟠盘算道,“扬州知府吴逊太太司马氏。”
小朱与卢慧安同时微笑了一下。小朱道:“我想去见见毕得闲。”
“想都别想!”薛蟠喊道,“你别作死。那种权监亲戚出身的锦衣卫,心眼比筛子都多。天晓得他的关注点在哪里。”他见过那么多凤子龙孙,万一看出你有他们家基因,这几群人都得满门抄斩。
小朱本想跟他辩辩,因见其神色肃然且有点儿惧意,想着这和尚素来神叨,只得作罢。
次日薛蟠便悄然快马往扬州而去。没入林府,只命绸缎行徐掌柜借生意上的名头请吴太太吃茶。因这两年凡与司马家那宗生意有关的事儿皆是徐掌柜出面,吴太太以为山西那头出了什么事,急忙赶来。
二人见面才刚坐下,薛蟠劈头就是一句话:“司马东家知不知道李太后薨了。”
吴太太大惊,险些站起来:“什么?何时?”过了片刻,“薛东家是怎么知道的?”
“具体日子不清楚,大概死了有十天左右。”嗯,其实已经快一个月了。“贫僧怎么知道的您就别问了。据说要等到明年才发丧。”
吴太太面如土色,定定的看了他半日。“为什么。”
薛蟠冷笑道:“旁人必猜不出缘故,司马东家与贫僧应当都能猜出来。”
吴太太皱眉:“薛东家此言何意?”
“咱们俩都是商贾。”薛蟠道,“司马东家若站在商家立场想想,是什么缘故。”
吴太太想了半日道:“隔山隔水,想不出。”
“因老圣人、圣人恩赐家里修得起别院的宫妃省亲,如今京城可谓热火朝天,有几宗东西的价钱已经翻了十倍不止。”
吴太太懵了,许久,额头滴落冷汗,声音微颤喃喃道:“竟是因为这个……”
薛蟠摊手:“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司马东家另猜个缘故?”
吴太太沉思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默然摇摇头。
薛蟠贼兮兮一笑:“阿弥陀佛,多谢。”乃解释道,“其实就是……额,那个谁猜不出缘故,打发人赶来金陵问贫僧。既然吴太太身为他们家养女也没想到别的缘故,大抵就是了。”
吴太太脸儿黑了三分。“那个谁是谁。”
“贫僧怎么可能告诉你。”薛蟠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司马东家,贫僧想跟你讲个故事。”
吴太太深呼吸了数次,正色道:“薛东家请说。”
薛蟠吃了口茶道:“话说约莫在三百年后……”吴太太眼神一闪。薛蟠微笑道,“既为故事,可以在三百年前,也可以在三百年后。”吴太太点头不语言。薛蟠接着往下说。“彼时世风日下匪盗横行。有个极大的绿林帮派,日日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专靠黑吃黑过日子。其中数位首领非但武艺了得,而且足智多谋。朝廷拿他们毫无办法。乃从御林军中挑了一位,扮作流民混入那帮派为卧底。此人为人仗义,很快被小头目挑为随从,而后因舍身替帮派首领挡刀平步青云。你猜最后如何?”
吴太太本以为他会说个与自己或是郝家相类的故事,不曾想竟是个水浒,不免糊涂了。“如何?”
“为了保护卧底的安全,此人的来历独有刑部右侍郎一人知道,卷宗也存在侍郎大人手中。后来这老头遇刺身亡,那位卧底御林军便毁掉了自己的卷宗。帮派首领退隐江湖后,他成了新老大。”
吴太太愕然。
“不论作为扬州大商贾或知府夫人,您的个人实力已经很强了。泰兴那个大庄子里头,要紧的东西皆被李大小姐烧了个干净。不知道还有没有证据能证明你嫁给吴逊其实背负了监视他的任务。”吴太太神色大变。薛蟠悠然道,“如果没有,做个单纯的吴太太也挺好。”他咧嘴一笑,“不用盯着贫僧。吴大人对贫僧表哥下了很深的功夫栽培,简直是手把手教导他那张官场白纸。琏二哥哥十分感激,心里早已将他当作师父。且江南地方上差不多只剩下吴逊这一个好官了。太后的头衔就意味着不可能不得罪太妃太嫔之流。直说了吧。”薛蟠正色庄容,双目看着吴太太,“如果郝家被什么甲王爷乙大人报复,贫僧希望吴太太不要撺掇吴大人牵扯进去。”
吴太太如头顶炸了一串惊雷似的,呆若木鸡。张了两次嘴,终究没说出话来。
薛蟠站起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吴逊并不需要什么岳父家帮助仕途。”乃转身欲走。
吴太太猛然站了起来:“朝廷险恶,树欲静而风不止。若有人加害我们老爷呢?有郝家在终究能护他一把。”
薛蟠微笑连连摇头:“贫僧说了这么多,您竟还没注意到关节?真真是关心则乱。贫僧重复一遍。‘琏二哥哥已将吴大人当作师父。’‘江南地方上只剩下吴逊这一个好官。’如今林贾王薛几家已成一体,如有需要贫僧可以拉上戴青松戴阁老,甚至忠顺王府和太子。郝家对如今的吴逊而言已不要紧。”小和尚长诵一声“阿弥陀佛”,“郝家对司马东家而言,也已不要紧了。覆巢之下无完卵,何不尽早闪避?”乃大步流星的走了。
虽没看见吴太太脸色,想来吴逊这个墙角已挖到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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