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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酒不言不语,面不改色,只是再次摸出了一块金锭子。

“还买豹子。”

徐娘子抬起那双眼角绯红的鲜艳眸子,深深看了眼陈酒。

摇骰,开盅。

一个六,两个五。

又是一枚金锭,看上去还重了些。

“豹子。”

三,一,四。

“豹子。”

六,二,五。

“豹子。”

两个一,一个二。

……

鸦雀无声。

众人眼睁睁瞧着一枚又一枚晃眼的金锭砸在漆红的桌面上,又被竹竿扒拉去,在徐娘子手边几乎堆成了一座金灿灿的小山,黄金配美人,让人更加移不开眼睛。

“豹子。”

陈酒又摸出一枚。

有的赌客看向陈酒的袖子,吞了口唾沫。袖袍看上去轻飘飘的,却一枚接一枚掏个没完,莫非里头藏了个聚宝盆?

陈娘子却已经收敛了笑容,蛾眉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开盅。

三,三,三。

可算是赢了一把。

竹竿扒来银两和通宝,虽然和之前输出去的相比杯水车薪,但好歹回了些本钱。

“刀兄,赢了。”

赌徒重重松了口气,

抬起袖子使劲抹了一把额头,看表情神色,竟比西市选拔中更紧张,似乎在他眼里,赌桌上的输赢比罗公远的花瓣还重要些。

陈酒也不多讲话,双袖一抬一抖,掉出几枚沉甸甸的金锭,和赢来的混在了一起。

“豹子。”

“还来?!”赌徒眼睛瞪大。

“来啊。”

陈酒笑着说,

“老天能赏脸一回,就能赏脸第二回。这把如果又是豹子,我岂不是一雪前耻,不止回了本,还能滚上几番利?”

“公子好气魄。”

徐娘子上下摇动骰盅,三枚骰子在盅壁里碰撞出悦耳的声音。

似乎是动作激烈了些,浸着细汗的襦裙往下滑落了少许,但此刻没人注意那抹乍泄的春光,所有目光都汇聚在骰盅上。

“赌兄,看仔细了。”陈酒轻声,“这方面,你眼神比我好。”

在【阴阳】视角里,徐娘子身上的气焰远比红衣人更加浓烈,唯独一双手平平常常,看上去和凡人没有任何区别。

小盅往桌上一扣。

赌徒抿了抿嘴,朝陈酒微微摇头

“没出千,也没用术。这一盅和前几轮一样,只看老天脸色。”

葱白五指向上猛地一提,翻开骰盅。

两个一,一个四。

“公子,又差三分呢。”

徐娘子眼中春波泛滥,手上动作却干脆利落,果断划去了红漆上的所有金银,然后便不再看陈酒,扭头环顾一圈。

“买定离手,输赢由天,下注了下……”

“豹子。”

一道熟悉的嗓音再次响起。

徐娘子蛾眉微蹙,目光移回陈酒身上,声音不复柔和

“公子,既然出了声,为何没有下注?”

陈酒一脸坦然“我没钱了。”

“公子可是长安人氏?”

“不是。”

“这就难办了呀。”

徐娘子叹气,“公子若是长安人,报个姓名,待奴家派人去验一下,便能用手契来抵注。可外乡人一时也查不明白,公子如果还没有玩得尽兴……”

徐娘子上下打量几眼陈酒,展露笑靥,

“倒也有办法。我看公子身强力壮,血气方刚,拿自己作抵押便可。”

“我作押?”

陈酒摇摇头,“你们输不起。”

“赌又不赌,退又不退,公子莫非是来砸场子捣乱的么?”

话声刚落,

分散在赌坊里的红衣人同时投来了目光,默默逼围上前。

陈酒探手在胸前一滑,抽出一柄缠绕着森森雷光的钢锏。徐娘子眼瞳微缩,巴掌猛一攥紧竹竿,却只听砰一声响,钢锏直直戳穿了赌桌,炸开一团涂着红漆的碎木屑。

“这个,够不够抵注?”

“……”

徐娘子眼瞳微闪,挥退了红衣汉子们。

“请公子到内堂一叙。”

……

“雷光锏,是濮阳刘森的独门兵器。刘森是饷霆流的门人,又善结交,靠一双雷锏和几个至交好友在河南道搏出了赫赫威名。但今日上午,他在灯会选拔中被人给杀了,杀人者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刀客,他的名字叫——”

徐娘子将茶杯推向对面,

“陈酒。”

陈酒瞥了眼茶杯,没有去碰。

“陈公子光临,金高赌庄蓬荜生辉。但赌坊有赌坊的规矩,金子不能归还公子。”

徐娘子探手掀开桌上的一方红布,露出下面的灿然金光,是一枚枚码起来的金砖,竟比陈酒输出去的还多了些分量。

“守捉郎喜欢结交英雄,这些钱尽管拿去玩,算是见面礼。”

陈酒笑了笑,

“输了就输了,不用给我留面子。金银对咱们这种人只是俗物,输掉的,就当买卖的开门红。”

“买卖?”

“对,买卖。”

“奇怪了。”徐娘子微微眯起眸子,“陈公子想做生意,按守捉亭的规矩来便是,何必弯弯绕绕一大圈?”

“我一个外乡人初来乍到,总得小心谨慎些,看看长安的守捉郎守不守规矩。”

陈酒抬起眼,毫不避讳徐娘子的目光,

“刚刚最后一盅,你若是用异术诈赌,我扭头便回;不用,买卖才谈得下去。”

“原来如此。”

徐娘子若有所思点点头,“陈公子想谈什么买卖?”

“你做不了主。”

陈酒摇头,“得火师当面。”

“火师素来不亲自见客,数年来从无破例……”

“你把这东西交给火师,会破例的。”陈酒摊开五指,掌心躺着一枚紫黑鳞片,浓郁的阴气让四周骤然变冷,几如数九隆冬。

【泾河龙王死鳞】

“……好吧。”

徐娘子用一块手帕接过鳞片,曲线曼妙的身姿摇曳着离开。

陈酒随手拿起一只茶杯把玩,姿态放松。

金高赌坊是长安守捉郎的大本营,明里暗里防御重重,好似铜墙铁壁。陈酒倒是不怕撞墙,但假如拎着刀一路杀穿过去,打草惊蛇,吓得火师逃离,那便玩砸了。

所以他选择用买卖当借口,尽可能接近火师,面对面再好不过。

这也是陈酒带赌徒来的原因——如果守捉郎依然守规矩,买卖才谈得上;若是相反,陈酒就不得不再换一条路子。

噼啪,噼啪,

灯烛明亮,灯花作响。

……

这是间昏暗的屋子,四下漆黑一片,只有房间正中点着一支蜡烛,幽微的灯光勉强照亮了半套肥大厚重的黑袍。

徐娘子推开门,停在门槛外,恭敬垂首。

“火师。”

黑袍人缓缓抬头,映出一个……更加漆黑的下巴。

嘴唇肥厚,鼻孔外翻。

此类肤色样貌的人种,在大唐境内有一个共同的称呼,一个卑贱的称呼——

昆仑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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