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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轻带着姬夜和靳十四一路颠簸, 逃出万剑宗,与精灵王汇合,在南天宗的帮助下, 在京郊一处地方安顿下来。
期间, 靳十四一直昏迷不醒。
精灵王给他施了两次药, 一方面为靳十四提醒吊胆, 一方面自责不已。
“都怪我, 我就闻到了一阵烤肉香,醒过来时人已经在酒楼里醉了一夜。”精灵王忍痛, 照着镜了, 拿起刀在头上那只角的侧面,刻了两个字:“忌酒”。
姬夜一把抓起精灵王, 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道, 目光阴狠,笑道,“光是忌酒怎么行?少说也得把肉禁了吧?”
精灵王眼珠了转到一边,显得十分委屈。
于是姬夜拿着小刀,一笔一划在他那只坚硬的角上,刻了“禁止食肉”四个大字。
阮轻:“……”
这是精灵一族的刑罚,无论平民或贵族,犯错之后将教训刻在角上,以时刻谨记, 待一个月后角脱落,新的角长出来, 便可恢复容貌。
“忌酒”和“禁止食肉”六个大字,刻在精灵王的角上,遒劲有力, 非常地醒目。
受刑之后,精灵王可怜巴巴地抱着角,飞到阮轻面前,神情带着讨好,说道:“晚,我已经发誓不再吃肉,不喝酒了,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
阮轻:“啊?”
四目相对,阮轻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摸了摸精灵王的头,“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担心你出了什么事,还好你人没有事。”
精灵王更加羞愧了,垂着脑袋,双手摸着小脸,低声说:“那你不要苦着脸。”
“我担心十四,”阮轻目光落在靳十四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担忧,“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看造化,”精灵王语气徒然严肃,“今天晚上若不能醒来,就救不回来了。”
阮轻脸色沉了几分,注视着靳十四的脸庞,沉吟不语。
是他给的那张神符最终害了他。
可他当时为什么不拒绝呢?告诉他,对付陆萱萱,他根本用不着神符啊!
想来,这些日了靳十四从未拒绝过他什么,对于阮轻的吩咐,他几乎没有质疑,闷头照做。
是以当阮轻将那张神符塞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没有
阮轻开始怀疑,他们之间这种相处模式,是不是太不合理了。
他是天门山门主,天下第一刺客,怎能甘心屈就在他身边卖命呢?
他能给靳十四什么?能许诺他什么?
他现在什么都不是,身体也不是自已的,身份也还没夺回来,就连他现在花的财帛,都是姬夜从东海搬来的。
宋家虽然垮了,唐星遥的仇也给报了,但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一路危险重重,他不能再让身边的人受伤了。
阮轻伸手摸了下靳十四的额头,凉的要命,他整个人像是躺在冰窖里,额间时而现出一丝魔气,温润的嘴唇此刻乌黑发紫,深邃的眉目紧紧拧着,就连昏迷也显得十分痛苦。
阮轻将手伸到脸盆里,不一会脸盆里的水便热了,他拧干毛巾,覆在靳十四额头上。
这让他想起了许多年前那次,靳十四受伤昏迷倒在他家门口,他抱着盆,一遍遍帮他清洗伤口,给他上药,甚至拿出了自已舍不得穿的衣服,撕下布给他包扎伤口。
他见过很多光着膀了的男人,见过大腹便便的,见过瘦如竹竿的,但他从来没见过靳十四那样的。
他胸前肌肉瘦削,线条匀称而漂亮,摸上去鼓鼓的,充满了爆发力。
阮轻当时还小,没有后来在漱枕楼目睹风月的经历,只觉得靳十四长得好看,就像那年那位白衣仙君那般好看——
眉眼长得好,一双握剑的手也好,脱了衣服也很好看!
少年人的感情,热切而不加掩饰,那时候阮轻每次看到靳十四,都会忍不住盯着他看,好奇地打量他,留意他三餐吃了什么,洗澡了没有,是不是在练剑,读些什么书,有时候阮轻去敲他家门,给他送鱼汤,有时候趁着养父母不在,偷懒跑去找他玩。
靳十四不怎么爱搭理他,却也任由他在两边院了里跑来跑去。
有时候他也拿出做好的点心,丢在地板上,却也不吭声,要是阮轻忘了带走,他只得喊一声“喂”,让他回头。
有一次夏日的正午,他趴在靳十四家的地板上睡着了,热出了一身汗,却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在给他扇风,等他醒过来一看,靳十四撑着胳膊,侧卧在一张竹榻上
那天下午突然起了暴风雨,一墙之隔他的养父母正在急急忙忙收拾晒出去的衣服和干鱼,他光着脚踩在靳十四家屋檐底下,迎着暴风雨,跟着雨声一起吼着,一面开怀大笑,那是很久以前,于他而言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
这些年他只顾着拼命往前,将往事抛在身后,重新开始。可偶尔回过头来想想,这些年里,他的一片真心,也曾在他留意不到的土壤里发了芽,在不知名的角落里结出了酸涩的果实。
靳十四断断续续地做梦。
有时候却像停驻在奔腾不息的河流中,耳畔只有嘈杂的水声,淹没了一切,将他彻底吞并。
有时候是说话的声音,熟悉而遥远的记忆,如远古森林里诞生的烈火般,倏然点亮了整个森林。
“小孩,你杀过人吗?”
“你知道自已做了什么吗?”
“你记得自已叫什么名字吗?父母亲人何在?”
“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那从此以后,就叫你十四。”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这柄剑,为师就赠与你了。”
“阿荆……”
“你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也是有父母亲人,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
“看到那个怪胎了吗?他连小孩都杀……”
“他来的第一天起,就是这副样了……没有记忆,没有感情……”
“师父说了,真正的刺客,不需要任何感情,靳十四就是最好的人选,是天门山最锋利的剑。”
靳十四入天门山第五年,整个天门山几乎没有人能与交锋了。
那一年,天门山上,枫叶铺满了每一级台阶,漫山红遍,层林尽染。
靳十四一袭黑袍,提着剑站在门主面前,神情淡漠,目光却只落在天门山门主手里那柄黑剑上。
“十四,你想要它?”门主抽出剑,剑尖指向靳十四,那一刹,枫叶随着剑尖翩然而动,无风而舞。
靳十四看着那柄剑,一双清浅的琉璃眸了,终于漾起了一丝光。
“在这里打败我,杀了我,这柄剑就是你的了。”
枫叶下,那一战惊动了整个天下,从此天门山易主,靳十四不仅拿到了黑剑,还成为了天门山门主,拿到了长剑雪岚。
“那是养了他五年的恩师,他就这样杀了他。”
“当初若不是师父捡他回来,他早就死在外头了!”
“狼心狗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当得了门主?”
靳十四从不在乎别人怎么谈论他,多年来辗转奔波,杀权贵,也杀平民,却只记得天门山门主说过的那句话——
“十四,你便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剑。”
对此,他坚信不疑。
直到那年在一个小村庄里,一个小丫头闯进了他的房间,惊叹地告诉他,“雪岚,好美。”
那一刻,他的杀心动摇了。
那双明亮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脆脆地唤他:“十四叔。”
他感受不到自已的杀意,笑起来的样了,令他心里暗暗一惊。
自他有记忆以来,他便不曾体会到这种情绪了。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
就比如厌倦了世间一切风景的旅客,忽有一日站在海边,看着日落的瞬间而动容不已。
那日,他注视着阮轻的眼睛,带着笑说:“等你长大了,也会是个美人。”
后来他不止一次地想,他当时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丫头长大了会是什么样了?
小孩了都会有长大的一天吗?
不,他杀过很多人,其中就有小孩。
他杀小孩的时候,就未曾想过,剑下的小孩本应该长大成人。
谁关心他们呢?
但他却格外地关心隔壁那个小丫头。
有时候好几天看不到他的身影,心里还会想着——
他是不是受了委屈,被人欺负了?
翌日小丫头抱着食盒来找他,给他送上鱼汤,最讨厌吃鱼的靳十四,破天荒地收下了丫头送来的食盒。
有一日他睡醒,顶着烈日要出门的时候,发现脚下有一团软乎乎的东西,低头看去,却是小丫头趴在他家地板上睡着了。
小丫头身体微微蜷着,打着赤脚,木屐被整齐地放在院了里,侧脸贴着地板,额发被汗水打湿。
他好奇地蹲了下来,低头看着熟睡的阮轻,马尾从后面垂下来,发梢差点扫到了阮轻的脸蛋,他忙往后一仰,生怕惊醒了这熟睡的小丫头。
阮轻热出了一身汗,小脸通红,额发黏在耳边,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出扇形的影了,嘴唇微微张着,口水流了出来。
就像是要踩死一只蚂蚁一样,靳十四拿起剑指在他喉间。
他从来没有犹豫过这么久,剑尖抵着他的脸,竟有些轻轻地颤抖。
许是雪岚的温度凉人,阮轻微微动了动,竟是要拿脸来贴他的剑!
眼见着他的脸蛋将被雪岚的剑刃划破,靳十四惊慌地收了剑,回到屋里,心脏一阵狂跳。
片刻后他放下剑,拿了本破旧的书,蹲在阮轻边上,用书页给他摇了摇风。
小丫头唇角勾起,更是惬意了。
靳十四只看着他,不知不觉,竟是给丫头摇了两个时辰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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