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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一出好戏,李家陡然热闹起来。月池已然陆陆续续收到许多人的拜帖,但大部分人她都以养病为由委婉回绝,言说日后自有相见之时。唯有李梦阳和杨慎想要结伴上门,月池点头应允。月池在京中多年,可在她心中,称得上朋友的委实不多,李梦阳算得上是其中之一。他又与张家有宿仇,她须得通过他,打探到前日朝堂之上究竟是怎么回事。至于杨慎,月池与先生兼座师杨廷和,实际私交不深。但杨廷和能以文官的身份,深得朱厚照的信重,就知其绝非等闲之辈。他这个时候让自己的长子登门拜访,八成是有事相告。故而,她一早就让贞筠和时春去买菜,亲自做了几色点心,等着他们上门。

杨慎此刻在屋内拾掇自己。他头戴方巾,身穿竹月色的夹纱直裰,脚上则穿了一双珠履。他又去挑选荷包和玉佩,直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方神清气爽地出门来。因这一番耽搁,其他的兄弟们早就坐在了桌上,他竟是最晚的一个。杨忱一见他的模样就偷偷发笑,当即揶揄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这是韦庄《思帝乡》中的名句,写俊俏少年引起少女的怀春之思。

杨惇也跟着起哄,摇摇头叹息道:“江水春沉沉,上有双竹林。竹叶坏水色,郎亦坏人心。”

杨恒并未注意杨慎,只觉得两个兄弟一大早酸得不行,他嘟囔道:“怎么,都学那猫儿似得,思春了?”

杨忱抚掌大笑:“三哥说得是,可不是思春了!”

杨慎面上已是绯红,他一人赏了他们一个暴栗:“胡说八道。”

这时杨廷和与黄夫人也已到了。母亲对儿子的变化是最敏锐的,黄夫人当即含笑道:“慎儿是要出门去?”

杨慎哎呀一声:“不是你们想得那样,我是要和献吉兄去拜访李越。”

“李越!”杨家三兄弟都是一声惊呼,杨惇又道,“我不信,见一个大男人,你这么用心打扮作甚。”

杨廷和夹起一块茯苓饼,悠悠道:“李越容貌之盛,冠绝一时,你哥哥只觉功名落后一步,想在皮相上找回场子。”

黄夫人失笑:“那你是打错算盘了。”

杨慎被父亲戳破心思,正窘迫间,又听母亲这样说,他问道:“娘是见过李越吗?”

黄夫人眨眨眼:“远远见过一次。当时娘就在感叹,可惜你的两个妹妹都还小,李越又已娶妻。否则,这样的人才,若做我的女婿该有多好。”

杨廷和看了夫人一眼,也道:“可惜他也无兄弟。”

这一下更激起了杨家四兄弟对李越的好奇之心。大家都想跟着杨慎一起上门。杨廷和敲了敲桌子:“胡闹,帖子上只有杨慎一个人的名字,最后却冷不防去了四个,这是何等的无礼。都老实坐着,如今把你们从老家齐齐接来,以后都长住京城,只要你们用心温书,还愁没有见面之时吗?”

严父威严之下,大家都不敢作声,杨廷和又嘱托杨慎:“别只记得争奇斗艳,反忘了正事。”

杨慎忙称是。他在弟弟们灼灼目光下用完了早点,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与李梦阳会和。两人在北京的胡同里穿梭,最终走到了一处小宅子前。杨慎见灰瓦灰墙,与一旁普通民居并无二致,不由道:“献吉兄,就是此处?”

李梦阳道:“正是。”说着,他就去叩门,竟是李越亲自来开门。

暗红色的如意门缓缓打开,杨慎眼前陡然一亮,心头蓦然浮现一句诗:“彼其之子,美如英。美如英,殊异乎公行。”

他暗自惊叹道,世上竟有如此美丈夫。而月池见到这位名垂后世的明代三才子之首,也感叹道:“蓝田生玉,真不虚也。【1】”

这用得是三国时诸葛恪的典故,诸葛恪乃诸葛瑾之子,诸葛亮之侄,昔孙权问诸葛恪,其父与其叔,谁更高明,诸葛恪答道,父亲更胜一筹。孙权问其缘由,诸葛恪答道,父亲知谁为明主,叔父却不知。孙权因而感慨,蓝田生美玉,贤父生贤子。

月池用此典,一夸杨廷和,二赞杨慎,正所谓一箭双雕。

杨慎忙道:“您谬赞了。”

月池请他们入内,笑道:“我与杨兄同岁,又曾授业于杨先生,何必如此客气,不如日后以兄弟相称如何?”

两人当下序齿,

杨慎是十二月生人,月池根本不知自己这辈子是哪天生的,按前生来算,她是四月生人,便为了兄长。

三人一面品茗一面谈笑风生,气氛十分融洽。月池觉得火候差不多时,正打算开口问李梦阳例朝之事,李梦阳却忍不住先开口道:“那日早朝,百官都闻阿越之高见,迄今仍议论纷纷。国朝建立以来,还未有哪个新科进士出过这样大的风头,你小子,可真是好本事。”

月池做惭愧状:“我也是,一时冲动。本以为只会过数人之眼,未曾想到,竟会闹得满城风雨。”

这二人都是聪敏之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李梦阳面色沉下来道:“你是觉得,张御史是有意为之?”

月池心道我就是这么个意思,但她嘴上却说:“张御史素有官声,这兴许是和解之意。”

李梦阳思索片刻道:“不,若是真是和解,就应该等你从翰林院中修业完毕后再谈其他。而不是直接把你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月池心道,巧了,我也是这么想得。

杨慎自觉当是他完成父亲交代的时候了,他问道:“李兄选择都察院,可是圣上的意思?”

月池略一沉吟,杨先生是要和她交换情报?这事太过明显,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想必杨先生也只是想从她这个当事人这里确认一下。她点点头。

杨慎一怔,又被父亲料中了。他在家已经练习多次,是以说得十分流畅:“圣上虽英明神武,雄才伟略,但还是操之过急了。孟子有言,‘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若真要中流击水,精兵强将、秀士能臣缺一不可。可如今,万岁于这二者,都有所欠缺。若贸然动作,恐步熙宁后尘。”

熙宁是宋神宗的年号,这是指代轰轰烈烈的王安石变法。王安石力图改变宋朝积贫积弱的现状,却因触犯既得利阶层的利益,起于轰轰烈烈,最终却付诸流水,空留余恨。

这一句,既是告诫,也是试探。杨廷和借其子杨慎之口,想通过她试探朱厚照真正的心意。聪敏如杨廷和,也不确定,这位年轻的帝王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真下定决定要做中兴之主。

月池答

道:“谢杨先生,李越谨受教。”

李梦阳正想笑道,刚刚还说是做兄弟,怎么如今又唤起先生来。可话未出口,他就回过神来,李越是在谢杨学士,这番话是杨学士的意思!

杨慎也是一愣,他随即道:“难怪家父对李兄赞赏有加,李兄当真有七窍玲珑心。”

月池不由莞尔:“彼此彼此。”

三人又相视一笑,正事办完,这才有心思吃点心。杨慎夹起一块白米糕,问道:“这是白糖糕吗?”

月池道:“差不多。”

杨慎一口咬下,糯粉既松且软,却不是很甜,他刚刚嚼了几下,就觉察到中间的玄机:“这有夹层?”雪白的白糕中竟然有两个夹层,一层是微黄的糖霜,顺滑如丝,另一层则是炒得脆香的松仁屑子。在滑腻温柔之后,又有果仁的满口生香。

李梦阳笑道:“这又是你想出来的新点心?”

月池摇摇头:“这是苏州的三层玉带糕。我不过是略略改良而已。”

杨慎神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真想去西湖看看。”

月池正准备接话,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这声响,这频率,月池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坐着不动,杨慎有些迟疑,他起身准备去开门。月池忙拦住他,她长叹一口气:“贤弟且坐,还是我去吧。”

李梦阳道:“你如今也有功名,也该养几个下人了。”

月池道:“再说吧,其实我觉得清清静静挺好的。”

在这座小宅子中,从大堂走到庭院连半炷香的时辰都用不了。她打开门,正对上朱厚照的不耐烦的脸。他见是月池,不由一愣:“你怎么下床了,你那两个懒妇人呢,不做饭也就算了,现在连门都不开了。”

李梦阳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他仰头一看,就见一身窄袖戎衣的皇帝站在门前。

李梦阳:“……”是不是眼花了。

他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幻觉后,忙拉起杨慎飞快地跑出去。杨慎正吃椒盐酥饼呢,一时酥饼也掉在地上。他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李梦阳站定,他忙急急问道:“献吉兄,这是怎么……”

一语未

尽,李梦阳已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叩见万岁。”

杨慎只觉刚刚那口酥饼如同石子一般哽在他的喉头。他对上朱厚照的脸,呆了至少五秒,然后如梦初醒,跪下叩首。

朱厚照和刘瑾轻车熟路地进门,他微微皱眉,问月池:“他们来干什么?”

月池无奈道:“和您一样,来探病。”

朱厚照一来,就变成是他们两个人坐在椅子上,其他三个人齐齐站着。月池也不想坐,可比起当着一群人面前拉拉扯扯,最终被迫坐下去,还不如老老实实先听话。可眼见李梦阳和杨慎站着,她也觉十分不自在。她扯了扯朱厚照的袖子。

朱厚照正在吃点心,他只吃了一口就尝出来:“这是你做得。朕说了多少次,君子远庖厨。你自己身子都没好,还有闲心给人做点心吃!”

月池下意识顶嘴:“君子远庖厨是不忍宰杀飞禽走兽,这可都是素点。再说了,托您的福,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朱厚照还待再言,月池对他使了个眼色,他这才注意到李梦阳和杨慎,来了一句:“你们退下吧。”

月池:“……”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小朱:胆敢吃我老婆亲自做得点心,也不撒泡尿瞧瞧自己配不配。

越越:……你是配钥匙的吗,成天配配配?

我前段时间也看到有小天使安利了,胥渡吧的明朝皇室帝王对话和清朝皇室帝王对话,是所有帝王在一个群里聊天的形式。里面既有历史知识,又特别搞笑。在明朝群里,小朱妥妥c位啊。大家感兴趣可以瞅瞅,微博和b站都可看,我打算完结以后,也可以来个明代帝王阴间座谈会番外,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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