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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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棠很快被带进一件小屋子里做了笔录,他一五一十地将吴连山家暴的过程说了出来,还提交了吴连山家暴的清晰视频,看的执笔的女警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随后,青山区派出所火速受理了案件,并且上报上级机关,申请对吴连山进行行政拘留,随后开具伤情鉴定委托书。
“这边这两天会尽快给你预约医生做鉴定,”女警沈梅公事公办下的语气却暗含温和,她摸了摸奚棠的头发:“差不多就是这两天,如果确定下来会通知你。”
“放心,坏人一定会被惩罚的。”
奚棠没有吃早饭,一套流程下来早已精疲力尽,眼前阵阵发黑,嘴唇白的像纸,听见这话,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谢谢警察阿姨。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兜里的手机一直在振,班主任冯焱像是生怕奚棠又被吴连山强制送去打工,已经给奚棠发了好几条消息,让他尽快前往学校办理注册。
奚棠本想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直接瞬移去学校,奈何他的样子似乎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众人送他去医院的好意被委婉拒绝后,一时不敢放他直接离开。此时刚好有个年轻警察准备换班,听奚棠说要去学校,立刻一拍大腿说顺路,热心提出开车送奚棠去。
奚棠第一次得到那么多人的关心,还是在身无分文、无权无势之时。他不想欠下人情,此刻有些不知所措,但再次推拒又显得有些不知好歹,只得道:“.......那谢谢了。”
他自觉受之有愧,却一点也不知道,此刻在众人心里,自己已经完全成了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可怜了。
需要很多很多爱,然后捧在手心里呵护的那种。
奚棠到了学校门口下车时,右脚脚腕传来一阵剧痛,让他差点没直接跪下给门卫大爷行个大礼。一旁的穿着便衣的警察停好车,见此赶忙上去扶起他,搀着他的胳膊将他送至门口。
北校出入严格,除了学生和家长不允许进入,年轻警察站在折叠门旁,有些爱莫能助地看着奚棠。奚棠淡淡笑了笑,不以为意地冲他弯腰道谢,随后在对方复杂的视线中,独自走进学校。
今早来注册的学生很多,校园里全是说说笑笑蹦蹦跳跳的高中生,连空气中都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而奚棠毫无生气的脸庞与众人格格不入,自带的清冷气质似乎冲淡了夏秋的燥热,让人忍不住如蝴蝶追逐春风,将视线黏在他的背影上。
种种目光,奚棠上辈子见过太多,他懒得对其中隐含的意味一一分辨,内心已经麻木,坦然地接受众人注目礼,忍着疼不动声色,尽量装作走姿正常的模样,身残志坚地走到教学楼门口,前往班主任办公室。
但当他准备上楼梯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抿了抿唇,看上去有些犯难。
办公室在五楼,这么长的楼梯,脚上有伤,真要走上去估计得疼死。
奚棠动了动脚腕,思忖着可行性,有些犹豫。
此时的薛玉衡正巧从办公室出来拐下楼。他宿醉一夜,头还有些疼,睁开眼就看见宋免将他昨晚发酒疯的视频发到了家族群里,一大早收获了无数嘲笑,此刻心情十分不佳,脸黑的跟个煞神似的,过往的行人纷纷避让,生怕惹到了这位太子爷。
还没走几步,细瘦伶仃的熟悉身影站在楼梯口,猛地映入眼帘,让薛玉衡心头猛地一颤,昨晚的羞耻经历再度如潮水般没过头顶,自己千里迢迢追人反而被拒之门外的尴尬让他忍不住想掉头就走。
但他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站在楼梯口的奚棠仿佛对他的到来似有所感,突然抬起头,对上了薛玉衡复杂的眼神。
薛玉衡似乎愣住了,但奚棠此刻视线范围内一片模糊,人脸在他眼里像是逐渐涂上了一层薄薄的马赛克,什么也看不清。他有些烦躁,于是努力睁大了眼睛试图分辨眼前的物体,落在薛玉衡眼里就是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无辜又委屈的模样,仿佛被主人抛弃的小流浪猫,无助地伸出肉垫扒拉过往行人的衣角求抱,又可怜又可爱。
想rua。
薛玉衡那点强行被压下的羞耻突然变得无隐无踪,指尖忍不住动了动,心里软成一汪水。
两人一个站在楼梯顶端,一个站在楼梯尾部,一上一下遥遥对视,在往来的众多面庞中,显得
如此特别,以至于彼此一眼就看到对方。风卷过漫天黄树叶,沙沙的声音如轻柔的交响曲,这幅遥遥相望的画面落在旁人眼中,竟有种异样的美感。
薛玉衡突然觉得自己又行了,又支棱起来了。
下一秒,薛玉衡身随心动,他大踏步走到奚棠面前,藏在校服袖口的拳头紧了又松,湿湿的掌心透露出些许紧张,却强装出吊儿郎当的模样,捏起奚棠的下巴嚣张问道:
“知错了?知道来找我了?”
看着你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只要你对我道个歉,我就原谅你。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
小爷就知道,你还是喜欢我的,对吧?
他话里话外还透露着那么点自得,觉得奚棠真是爱惨了自己,离不开自己,虽然爱耍点小性子,但是能怎么办呢,模样可怜巴巴的,自己就勉强答应和他在一起吧。
奚棠偏过头细听,通过辨认来人的声线认出了来人的身份,虽然看不见,但是这扑面而来熟悉的自信气息让他硬是脑补出了薛玉衡得意洋洋地站在自己面前、如花孔雀开屏般展现自己作为中华男儿魅力瞬间的画面。
“.......”
奚棠深吸一口气,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下意识抓住薛玉衡的手腕就想甩开,干燥温暖的手掌触上凉玉般的皮肤,熟悉的触碰让两人俱是一愣。
下一秒,奚棠便无情地推开薛玉衡,根本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身形一动,左手摸索着扶上栏杆踏上了楼梯,与薛玉衡错身而过,自顾自离开,不分给他半分眼神。
“......”
薛玉衡指尖的温暖一触即逝,再次尝到了被无视的滋味。他瞳孔皱缩,有些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蹁跹飘然而过的衣角,仿佛如被雷劈般呆愣在原地,身形僵硬的像尊雕塑。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拒绝,将一直以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薛玉衡屡屡在奚棠身上栽了跟头,被狠狠打击到了,他目光里似有一丝暗芒滑过,心头怒火仿佛形成燎原之势,烧的红霞漫天,正准备爆发,远处突然传来路人的一声惊呼,打乱了他混乱的思绪:
“快看,有人从楼梯上摔
下来了!”
“好像是咱们班的奚棠!”
熟悉的名字如一盆冷水猛地浇下头顶,薛玉衡愣了半秒,心尖颤了颤,回头的动作快如残影。
在他清亮的黑瞳中,掩映出一个清瘦的背影,奚棠正正走到楼梯中间,按在栏杆上的手掌突然失去力气支撑滑了下去,如盲人无神的双眼有了一瞬间的茫然,随后一脚踩空,倒了下去。
一旁的女生只感觉有一阵风从自己身边吹过,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只见那平常拽的二五八万、冷着脸生人勿进的薛玉衡脸色大变匆匆跑上了去,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将倒下的奚棠接住,两人双双滚下楼梯。
在一阵混乱的尖叫与呼救中,即将陷入昏迷的奚棠只感觉身上陡然一轻,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他费劲地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眼前却是一片灰色的朦胧。
他模模糊糊地发现,此刻身后是温暖的胸膛,不再是冰冷坚硬的地砖。
没有尖锐刺破掌心的石子、没有划烂脸庞的灌木树枝、也没有叮咬皮肤的虫蚁,他像躺在了一片蓬松柔软的云上,身周都是让人安心的味道。
于是,他疲惫地缩成一团,像在山洞中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在哔啵作响的火堆旁睡了过去。
这辈子,奚棠没有独自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也没有昏倒在四下无人的山坡,而是在众目睽睽下,摔进了薛玉衡的怀里。
毫发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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