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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一张跟你妹妹这么像的脸都能睡得下去,你可真让人恶心。”
一字一句如同无声迸溅的重磅炸弹。
周围松泛的空气猛然被压缩成静止的真空,黑洞将一切情绪与反应力吞噬,甚至吞没了刹那间的心跳与呼吸。
“你……”男人瞳色幽深,仿佛被兜头冷水泼灭的余烬,甚至难得有了瞬间的怔忡。
他喉结微动,再开口时不复狼狈的沙哑,“你说什么?”
“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我说你对着跟你妹妹这么像的脸都能——”
“够了!”
她并没有说完,因为男人厉声喝止了她。
他脸色难看得难以形容,那句话像是个足以逼至他底线、彻底压垮他的咒语。
但一瞬间,那些压抑的情绪忽然从他脸上都消失了。
穆格瞳眸彻底冷寂,面无表情地移开眼不再看她,接着便站起身,慢条斯理地将衣服穿戴整齐,甚至连领带都一丝不苟地系好。
可是他做这一切时是冷然的,沉默的,每个按部就班的动作都有一种机械感,沉沉的没有半点活气。
最上方有一颗纽扣被他漏掉,他又将领带拆了下来,扣好以后再重新系上,还打了一个完美的温莎结。
然而点烟的手却微不可察地颤抖,打火机火苗微微晃动,摇曳了几次才终于将香烟点燃。
他咬着烟,背对着窗户坐了下来。
月光从窗外铺洒,在他的后背渡上了一层银灰。
烟灰落下。
他沉默了很久,直到那根香烟燃尽。
男人抬起头,目光涩然带着痛苦,而后,却平静地勾唇笑了。
“祝桃,你知道吗?有些话,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
他一开口,祝桃便骤然成了能呼吸的鱼,光着脚站在他两步远的地方,重新找回了自己的阵地,“你都能做出来,为什么我不能说?你不是把我当妹妹看吗?那你今天又做了什么?”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不管什么事情,都不应该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他强忍着她触及自己底线的事不提,一如既往地先为她考虑。
这仿佛已经成了本能。
“我乐意!你管不着!”
男人站起来,瞬间遮蔽了大半的月光。
房间里灯光昏暗,刚才两人缠绵时只开了一盏小夜灯。
此时气氛已经荡然无存。
刚才有多甜蜜,此时就有多窒息。
“你这么恨我。”
“是!”
他忽然笑了,唇角的笑弧却分外勉强,几乎是片刻便消弭不见。
“好。”
话音未落,他转身迈开长腿走了出去。
男人背影萧肃,一向挺拔的脊背此时多了几分颓然,宛如一座笔直的高塔,正在无声地塌陷。
他步履沉重,一步一步地走出她的房间,更像是要踏出那条岌岌可危的边界——边界之外,是她不再有他的生活。
她终于成功刺伤了他,他们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房门被轻轻关上,好像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离开。
而他的背影却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紧绷的神经轰然倒塌,祝桃滑坐到地上,忽然大笑出声,像断裂的弦那样笑到肩膀都颤抖起来。
她曾经的痛与恨,终于全部反噬到了他的身上。
他是一切祸根的始作俑者,是干预她人生的恶徒,也是将她从黑暗中拯救出来却又无情抹杀她的刽子手。
她捂住脸,笑声越来越大,可是手指间却有越来越多透明的液体溢出。
她明明是该高兴的。
她终于可以完全摆脱穆萤的身份,摆脱他给她的阴影,摆脱她情绪失控的根源。
可是,她不是在笑吗?
为什么会有泪水从眼睛里流出来?
*
从那天起,穆格从她的世界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祝桃又恢复了从前的生活。
闲暇时间接点活儿赚赚钱,大部分的时候一直在复习功课,不能再挂科了。
课间,她去了一趟教务处,出来的时候顺着操场往回走。
男孩子们即便在这么冷的天气,依然穿着单薄,打着篮球,充满活力与热量。
一旁的石栏上,有三五成群的女生笑嘻嘻地讨论。
突然,一道阴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嗨。”
她抬头看向面前突然出现的男生。
五官还带着些微青稚,却已经在向男人的行列迈进,带着年轻人的朝气和活力,像刚刚升起的太阳。
“你是?”
“我是大二英语系的,注意你很久了,想要跟你做个朋友。”他挠了挠后脑勺,“那个,你有男朋友吗?”
祝桃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对不起,我们不合适。”
男生却不肯罢休,“不试试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呢?你有喜欢的人了吗?我从来没见过你身边有其他男生?”
祝桃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道:“有些东西,第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她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穆格时瞬间漏掉两拍的心跳。
只不过,在转眼间就被他的冷漠和刻薄泯灭。
如果没有遇见过他,她这个年纪,应该会喜欢这样的男生吧。
为什么又想起了他。
祝桃绕过男生,向教学楼方向走去。
最近的天一直挺阴沉的,傍晚放学的时候,天上居然飘起了雪。
她伸手接了两片雪花,转瞬融化在手心。
凉凉的。
冬天来了。
裹紧衣襟,她往家的方向走去。
好冷啊。
前几年怎么没有感觉冬天有这么冷呢?
一路小跑,终于到了家楼下,却看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老人坐在轮椅上,身形佝偻,面容也苍老了几分。
他的身边站着两个保镖,其中一个手里拿着黑伞,举过他的头顶,为他挡雪。
“穆伯伯?”祝桃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老人转过头来,花白的头发固定在头顶,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挂着忧愁。
果然是穆敬泽。
穆敬泽说道:“小桃,好久不见,你过的还好吗?”
对于这个老人,祝桃并没有表现出很大的恶意,毕竟他一把年纪,身体又不好,她也不想表现的那么不近人情,好歹她也被穆家照顾了那么久。
不过,她也没有很热络。
“有事吗?”
穆敬泽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恳求,“我有话想跟你说。”
“哦……那你说吧。”
“话有点长,我可以去你住的地方吗?”
祝桃看了看楼梯的台阶,纠结道:“可是我住三楼,这里没有电梯,你的轮椅……恐怕上不去。”
“没关系,我让人把我抬上去就可以。”
“那好吧……”
祝桃先上了楼,将房门打开,等穆敬泽进来后,他的保镖都退了出去。
“家里没有你爱喝的茶叶,我也买不起,只有白开水。”她从饮水机里接了杯水放在他面前。
“你还记得我爱喝茶……”
祝桃有点不自在,直奔主题:“您有什么事,说吧。”
穆敬泽的手里握着那杯水,手开始微微颤抖。
有水渍从杯中溅出,落在他枯瘦的手背。
他将水杯放回茶几上,然后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双手颤抖得厉害,瞬间老泪纵横。
“孩子,都是我的错,我不敢奢求你原谅,但是我想恳求你……”他脸上的沟壑更深了,“恳求你不要太过苛责他。”
“什么?”
“你听我慢慢讲,事情还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穆敬泽面容痛苦,闭上眼睛,陷入了黑沉沉的回忆。
那段回忆并不令人愉快,是穆家上下几乎再三缄默的存在。
在穆格四岁的时候,穆萤诞生了。
由于他的母亲属于高龄产妇,所以遭遇了难产,导致腹中的穆萤大脑窒息,所以穆萤生下来智力就有问题。
即便在各方面的努力和训练下,她的心智也就只能保持在五六岁的样子。
虽然穆萤心智不全,但是却备受宠爱,穆家家大业大,完全养得起她,所以她也算是快乐无忧地成长到了十二岁。
此时的穆格也刚满十六岁,但是他已经拿到了世界上最好的音乐学校之一的柯蒂斯的录取通知书。
在他很小的时候,跟母亲听过一场音乐剧后就对大提琴开始痴迷。
苦练十几年,就是为了上这所最优秀的学校。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高兴极了,骄傲地展示给自己的父母,以为会得到夸奖。
可是,没有人为他高兴。
穆敬泽皱紧眉头说:“穆格,你要考虑我们家现在的情况,你妹妹心智不全,我和你妈都老了,我们一直以为你学音乐只是为了爱好,可是你不能把它当成事业啊!”
“可是我真的喜欢,我要做世界上最出色的大提琴家,弹奏出惊世的乐曲,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大提琴的魅力。”
年轻的少年踌躇满志,脸上是对更高舞台的渴求。
“绝对不行!以后的公司谁来管理?这可是我半生的心血!”
至此,家里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矛盾。
穆格和穆敬泽一样固执,两个人各不相让。
穆萤虽然心智不全,但是还是可以感受到这股紧张的气氛。
然后直接吓哭了。
她埋进妈妈的怀里,哭着说道:“爸爸哥哥……不要吵架……萤萤好害怕……”
剑拔弩张的气氛持续了很久的时间。
穆萤每天吃饭的时候都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
她追问道:“妈妈,为什么爸爸和哥哥要吵架啊?”
“因为爸爸不想哥哥去学弹琴。”
“为什么啊,哥哥弹的很好听呢?”
“唉……”
穆萤看妈妈不说话,又问道:“怎么样可以让他们不吵架啊?萤萤不喜欢现在这样,好难受。”
“如果你哥哥能放弃大提琴就好了,就不用吵架了。”
“哦……”小小的穆萤也没有办法。
可是某天,在看电视的时候,她看到动画片里,有一只可爱的兔子因为手指被菜刀砍伤再也无法编织出好看的花环,若有所思。
她不懂这样做的后果,只知道不想让家里再有争吵,让妈妈不再唉声叹气,让爸爸不再蹙紧眉头。
于是,她对着他熟睡中的哥哥,举起了遗落在桌子上的那把锋利的水果刀。
穆格从剧痛中惊醒,捂住自己流血的手腕和懵懂无知的妹妹,一脸骇然:“穆萤!你在做什么?”
“哥哥,你以后应该不能弹琴了吧,别跟爸爸吵架了,萤萤不喜欢你们一直这样。”
即便被紧急送到医院,将手筋接了回来,但是也极大的影响了灵活度。
艺术类对手要求特别高,至此是绝对没有可能了。
十六岁的少年,听着医生的宣判,默默地躺到病床上,将被子拉过了头顶。
出院那天,他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那张他梦寐以求的学校的通知书撕碎,从楼上扔了下去。
碎纸像大雪一样,埋葬了他努力了十几年的梦想。
他举起手,看着凌厉的光线穿过手指的缝隙。
那本该是一双艺术家的手,未来将会站在最顶级的音乐舞台,拨动起动人的乐调。
可是现在。
它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甚至拿起筷子都会牵动筋脉,引起剧痛。
可是穆格还是没有放弃,等伤好了以后又偷偷的练琴,即便是失去了梦想,但是他依然对此满怀热情与爱。
不过,他再也没办法面对穆萤。
只要看到她,他就会回想起那天她举着染血的屠刀,狠狠砍断他梦想的场景。
可是穆萤不懂。
不懂以前一直对她很好的哥哥为什么现在变的冷若冰霜。
“哥哥,你为什么不对我笑了。”
穆格将她抛在身后,不想看到她。
可是她一直缠着他,想要跟他一起玩耍。
被激怒的穆格恶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滚开!”
穆萤很伤心,转身跑开,却一脚踏空,从楼梯直直地摔了下去。
穆格伸手去拉,可是没有拉到。
她的姿势怪异,鲜血从后脑勺溢出,流的满楼梯都是。
好多好多的血。
母亲抱着穆萤的身体哭成泪人,然后恶狠狠地对他说:“穆格,为什么要推她,你是不是故意的,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呢?”
他也很想问问,为什么母亲会说出这样的话呢?他就不是她的孩子吗?他就不难过吗?
穆格自此,再也没有碰过他的大提琴。
回忆那段不堪的过去,穆敬泽痛苦地说道:“孩子,你根本不知道他都为你做了什么,在你生病的这几年,他也一直都在爱你啊。”
“可是他比你年长许多,阅历也更丰富,他的爱不是单一狭隘的,他为你做了最好的选择,即便背负着指责与怨恨,他还是那么做了。”
“你因自己与穆萤的长相跟我们相识而介怀,可是那个看起来对世事都淡漠的男人,即便是面对着那么大的心里阴影,却依然选择拥抱你。”
“这,就是他的爱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7-0121:04:01~2021-07-0221:0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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