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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署的人跪着,说柳万绣已然身死,之后便退了出去。

“父亲息怒。这都是儿臣之罪。”

太子崔豫霄跪在殿下,虽已擦洗过,但他仍然闻得到自己身上隐隐的血腥气息,不由得为之恶心。

“陛下。安别向来谨慎胆小,能让她生这么大的气,一定是出来什么事情。太子,公主,你们跟安别素来交好,可是有什么隐情没有告诉陛下的,快说出来吧。”

圣人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扶了扶常皇后的肩膀,示意她注意礼仪,莫要失了身份。

中书令尚书令两位老臣与两位侍郎,还有褚文乾,慕容端玉皆站在殿外,尉迟骥见他有家事处理,便告辞离开。

昭王被赐了凳子坐在一旁,崔豫霁在身后乖乖的站着,也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崔琰跪在太子身侧,表情也甚是愧疚。御知在太子身后,脸上的泪痕未消新愁又起,只觉得天旋地转,惆肠满怀。

“说罢。皇后在问话,为何都不作答。”

圣人坐在暖塌上,神色冷峻。

崔琰叩首。

“回陛下,回皇后娘娘。”

“是圣母皇后!”圣人一拳砸在塌边的扶手上,将整个内殿的空气惊的为之颤抖。

“许多年了,连这点东西都学不会吗?”

崔琰伏在地上,复又行礼。

“回圣母皇后。是臣失察。前几日太子托我查验柳青身份,一来二去各种线索都查到了柳万绣的头上,此人笔迹,年岁,籍贯,均符合,臣便以为他就是柳青。此事是儿臣大意,儿臣知罪。”

“太子。”

“父亲。”崔豫霄回道。

“无缘无故你查一个文人墨客做什么?整日就知道说文写字,国子监里放的拓碑还不够你看的吗?啊!”圣人问道。

崔豫霄拱着的双手渗出冷汗,膝盖已然跪的有些疼。

“回父亲。儿臣,儿臣听说此人书画双绝,心神向往。便托齐王兄寻查一二,希望求得一两个墨宝而已。”

御知见他没有拆穿诗笺之事,心中忽然明白了些许,便擦了擦眼泪,要禀了圣人。

“父皇,太子哥哥所说,御知可以作证。”

“撒谎!你们一个个,都在跟孤撒谎!”

圣人震怒,惊得昭王慌忙起身劝慰。

“陛下息怒。”

圣人见他三人伏在地上不再言语,便一个个问了过来。

“御知。齐王方才殿上说那柳青在居言酒肆名声大噪,那里都是才子佳人诗文相会,你与安别多次出宫,是不是都去了哪里,啊!”

御知哑然,不敢答话。

“还有太子。我知道你喜爱书道,但你贵为太子去求一文人墨宝,是否有辱皇家威严!从前都,你是去找你的老师或者镐京知事,我便不曾说你。为何这次舍近求远,要找你齐王兄?他是禁军指挥,只管城防,跟文人墨客不沾半点关系,你却去求他?这其中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崔豫霄也是低头未答。

圣人又冷冷的看了眼崔琰。

“至于齐王,你的失察之罪在所难免。若是安别有个三长两短,莫说孤,就是皇后也饶不过你们。只是我现在还有一事不明,想问问你们。不知道谁来与孤开解。”

殿上鸦雀无声。

“安别郡主是如何认得柳万绣的?”

崔琰,崔豫霄还有御知都沉默着。

“齐王你说。人是你查的,那查到了之后呢?”

“查到之后,我便差人回了太子。剩下的便没有过问了。”崔琰拱手道。

“照这么说,你之前并没有见过柳万绣,是吗?”

“是。”

“你没见过。可是有人见过。而且,这个人你却熟得很!”

圣人声音威严,崔琰抬起头,眼神已有些慌乱,辩解的声音刚刚发出便被圣人伸手止住。

“带进来。”

殿内灯烛摇晃,内侍监程笃汝把一个人从殿外带了进来。

“陛下。姚方带到。”

崔琰惊慌起来,往前跪行几步,拱手欲要辩解,圣人抬手,闭目不听。

“噤声。此时我只问他。再敢多嘴,便剥了你的王爵!”

说罢又指了指姚方。

“你与我一五一十讲来,若有半个虚字,就地格杀!”

随着姚方叩拜在地,事情一五一十豆子般被撒了出来。柳万绣与安别初次在酒肆相遇的情形也为圣人和皇后所知晓。

崔豫霄跪在最前面听着她的陈述,却感到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般喜悦。

他从来都没有发觉,柳青的名字在自己心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敌人。他曾经夺走了安别对自己的依赖,夺走了安别和自己能朝夕相处的可能,直到这个假冒的柳青死了,他才感觉轻松了许多。即使他对那一瞬间背后传来的力量有所怀疑,但结果却使他高兴,甚至有些疯狂。至于那个真正的柳青,慕容端玉,他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他从御知抱着断弦琴从帘后走出,然后与慕容端玉相互对视的眼神里就能看出,那种相思的眼神,就跟自己对安别的渴望一样真实,迫切。

“太子!”

崔豫霄的思绪被圣人的一声呵斥打断。

“我问你姚方所说是否属实?当初是不是安别找你寻查,你为何闷不做声!”

崔豫霄拱手。

“不是。”

“不是?那你是从何处看到他的诗画的?”

崔豫霄跪着,没有作答。

“哼。嘴硬。内侍监,派人去郡主的房里找找,看有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拿来给太子欣赏欣赏。”

程笃汝转身吩咐了徒弟赵吉带人出殿直奔暖香阁,圣人又问御知。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御知侧目看了一眼身前昂首的崔豫霄,忽然想起那夜在政德店外听到的言语,心中方才明朗了许多,顿时暗中为太子心痛,想起三人从前的许多光景来,不免神伤,当即便打定了主意。

“陛下。此事此事皆因我而起。与姐姐没有干系。”

“哦?那你说。”

“我与柳青诗文往来,传情已久。我怕太子笑我痴傻,便请姐姐替我求太子寻查柳青。不想却被这歹人冒了名讳,私会安别。一切起因皆是我胆大妄为,太子也好,齐王兄、姐姐也好,都是替御知担了罪责。还请陛下饶了他们。御知愿意受罚!”

皇后见她一番话说得真切,当即气攻心头,起身便要训骂。刚要迈步,便察觉到圣人如刀般的眼神射向自己,只好悻悻的坐回塌上,捂着帕子低声啜泣。

“你倒是承认了。那你为何未至酒肆与柳万绣相认,反倒是安别去了?”圣人问道。

“那日我约了姐姐一同前往。结果行至太极宫北,见凉世子在放纸鸢,便耽搁了。后来想起,便找了太子哥哥一同赶了过去。”

“太子。”

“是的。去了片刻我便接送两位妹妹回宫了。”

御知接到“后来齐王兄还来宫里问候,与我在承坤殿外闲谈了几句。”

崔琰赶忙躬身称是。

圣人闭目缓了半晌,缓缓说道。

“你们啊!都是我的孩子。今日,我便问问你们,天子是什么?皇室又是什么?”

诸人沉默。

“孤戎马一生,平北燕,和吐蕃,定西凉。我从成山的尸体中爬出方有了如今的权力。御知你是孤唯一的公主,是权力最跟前的人,是天下无数人最羡慕的孩子。居然还恬着颜面,溜到市井之间,要与一个文人墨客花前月下以诗词相会。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你置皇家的颜面于何顾!置孤的颜面于何顾!你身上流淌的是孤赐予你的命脉,是天下女子难以企及的尊贵,这是何等的权力与荣宠。却怎得如此目无尊卑,胆大妄为!滑天下之大稽!”

一旁的昭王见局面已然焦灼,起身过来劝解。

“陛下。不过是孩子年幼无知,嬉闹一番。索性没有发生什么,而且冒名的歹人已死,天下人也不曾知晓。陛下切莫要生气,伤了身子才是。”

御知直起来身子,眼眶含泪。

“父亲,您总是说权力如何,王室如何。可您却忘了,我们首先是您的孩子,然后才是公主和皇子。您从来都未曾过问过我们今日过得如何,是开心,还是难过,每日只陪着朝臣和案牍。您不知道,镐京城的大街有多么热闹,百姓有多么安宁。就连女儿我,也是去了宫外,才遇到了这”

“够了!”

圣人显然怒气未消。他缓缓踱步走到他几个孩子中间。眼神平静,却令人胆寒。

“天下的子民是孤的孩子,你们也是孤的孩子,孤纵你,容你,是疼爱你,不是让你放下颜面去私会情郎的!既然你不喜欢我赋予你的权力。以后“

说罢,停了停,将手中帕子丢在地上。

“你便迁出去住吧。没有我的口谕,不得进宫。”

御知睁大眼睛了眼睛脑海中一片空白。父亲,要逐自己出宫?

崔豫霄、崔琰、程笃汝均慌忙跪在地上不住地叩头求情,圣人无动于衷。

“陛下三思!御知可是您唯一的公主啊。”

此时,殿外一个少监进来,跪在门口怯生生不敢说话。直到陛下侧目道“准”他方敢开口。

“郡主醒了。御医开了方子,说是已无大碍。”

常皇后闻听安别醒了,便急忙抹了抹眼角,起身辞了圣人赶回宫去。

圣人低头准了,崔豫霄仍跪在地上往前行了两步,拉住了他的衣袖。

“父亲。父亲三思。御知妹妹年幼,我身为太子未加阻止,才致今日之祸,该当首罪。恳请父亲饶了御知,惩罚我一人。”

“太子!你是在跟孤讨价还价吗?”

圣人转过头来,俯身看着崔豫霄,然后冷冷的将他拉住的衣袖扯了回去,声音响彻整个太极宫。

“你还不是皇帝!!!”说罢,拂袖又道。

“内侍监,记!太子顽劣,罚禁足思过一个月,不得擅出!”

这时,赵吉已然回来,手里拿着从暖香阁翻出来的两封诗笺,递给了圣人。

“陛下。查到两封诗笺。”

圣人接过来,径直撕了几下扔落在地,静静的砸在御知身旁。

迈步往殿外去了几步,又驻足回身看了眼齐王。

“崔琰失职,斥降为二等王爵,罚去一年岁供。姚方罚俸三年,留职悔过,永不升迁!”

门外诸人见圣人至,纷纷跪地叩拜。

圣人瞥了眼站在最远处的慕容端玉,冷冷的留下一句话。

“明天,让人去把那个酒肆拆了。告诉户部,这个人,我朝永不录用。”

圣人走后,几个老臣进去扶起了崔豫霄,诸人见他们神伤,说了几句劝慰的话,摇了摇头转身离了宫。

慕容端玉起身站在门外,顺着御知的眼神望去,自己的诗笺被撕碎成数片静静的躺在地上,永不录用的话语仍在耳边震荡,只觉得脖子上一阵冰凉,回过头时,殿外下起了鹅毛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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