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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方回了宫,程笃汝却在驾前提醒,说起昨日原定要去看郡主和常皇后的事来,圣人冷冷瞥了一眼,扔下一句“改日再去”,辇轿便回了政德殿。

安别午间送走了御知后,又重躺在了暖塌上,闲来无事和衣歇到下午方醒。见母亲在地上弄着汤药,便起身让她也上了暖塌歇会。常夫人自从吴兴回来,心中一直忧虑,只是不断推辞,劝她歇着。

皇后在东厢看着了,过来看了看安别,又让常夫人随自己去东厢。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东厢,丁香便下了内间的暖帘,将声音隔了开来。

“坐吧。”皇后冷冷的说道。

常夫人谨慎的欠身缓坐在了暖塌一侧,神色犹豫。

“这次回来,你倒像生分了些。”皇后道。

常夫人原本为老宅的事情忧虑,若不为安别,这话早已忍了多日。

便道“皇姐。我还是回江东去住着吧?安别如今也大了,且又听话,你有何打算,孩子都是随你的。我也累了许多年,如今只想回去过几年安心日子。宫里呆久了,回去倒不习惯。”

皇后诧异道“妹妹这是怎么了?老宅虽说修葺了,可也不安生。再说,堂里除了扫地的王妈也就你一人了,伺候的笨手笨脚,你又何必回去。往常说是一年四祭三奠,回去个一两月,倒也说得过去。若是突然回去再也不来,我跟安别如何交代?”

“她与公主太子都颇为亲近,必舍不得这里。我就说回去歇歇即可。”

“太子?太子的事情方起几日,我正想着如何劝圣人,你却在这多档子事。”

“家国大事我不太懂。我只不过觉得累了。想回去养着。”

皇后见她如此坚持,才知她是真的有此打算。

“这次着急喊你回来,也是事发突然。孩子受了惊吓,总在梦里喊你,要你这个母亲陪伴,我也是心疼安别才这样留你。宫里吃穿用度不曾少,比吴兴要好过千百倍,无事了也可去花园里散散心。再说那些话,是让姐姐寒心。”

常夫人见她换了面孔,便知她与从前一样,心眼百般计较起来,只好跪在地上示礼。

“只不过近来着实累,心里有些糊涂罢了。方见孩子好些了才觉得心里的弦崩开。”

皇后瞥了眼暖帘,赶紧拉她起来坐好,生怕被人看见。

“妹妹说的什么话,你我都是自家人,何必这样。爹娘走了后,就剩下你我相依为命了。这孩子,是咱常家的宝贝。这十几年,我也是看着的。你心疼,我也心疼。孩子还小,我不得不上心,免得哪日惹了陛下不高兴,惹来什么祸端。尤其是近日两国一同求亲,咱们的眼色,更要放亮一些。并不是姐姐我要为难你,只是这深宫之内,有些事情,我们不得不做准备。你若真想回去,不妨多等一年半载。到时候,想必都安定下了。”

常夫人懂得其中意思,知道此事万难,只好默然点点头。

皇后拨弄着手,压低了声音又说。

“还有,太子的事情你还是莫给安别知道了。等过些日子,我再想办法告诉她。宫里的人我都吩咐好了,你只留意着就行。来往的人也盯紧点,尤其是齐王崔琰和他那个手下。”

正说话,丁香在外头禀告,等了皇后答应,方掀帘子进来。

“齐王过来探望郡主了。”

麟光殿事后,常皇后提起来这个齐王,便是恨的紧。

若不是他认错柳青,郡主也不会受此一惊。更何况,他在殿上三番五次邀请诸人献技,事后想来也是颇有嫌疑,甚至叫人想起多年前那桩往事,心底更是对他多了几分怀疑。自己不去质问,是看在陛下的情面,而且那个假柳青已然身死,也不想再闹下去。如今他上门探望郡主,显然是有些兔死狐悲的意思。

“丁香,你跟夫人去吧。就说我歇息了。仔细着点。不要搅了郡主。”

常夫人跟丁香进了西厢,便看见齐王站在那里与安别聊着家常,几人相互见过礼,便坐下闲谈。崔琰拿了一盒点心与她拆开,递了过去。

“下午我刚从东边马场回来,去过御知的公主府。听说陛下也去了,还添置了不少东西。想来是无甚紧要,你也可以放心养着了。”崔琰道。

若是圣人如此,那便是原谅了御知的了。安别听闻,不免愉悦一些,自己也不用总负着心魔疲惫不堪,一时间心里开解不少。

“太子呢,你可有去看他?”

安别刚问出口,诸人便神色紧张了起来。

常夫人与丁香对视一眼,打算将话题岔开,却听崔琰道。

“豫霄啊?他他也无事。上次临走,我还派人送了些豆糕给他。过两日你好了,我与你一起去看他。”

安别未曾察觉他言语间的异样,只点了点头,吃着刚拿来的雪枣泥糕,想着过几日好了,便可以去见豫霄,甚至出去见到御知也是未可知,一时多了丝喜悦。

常皇后在外头侧耳听见齐王说他刚从原上回来,好似对太子的事情也不甚知道,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

两人又说了几句,门口伺候的人过来,说齐王府上的姚方来了。齐王叫他进来,那人却说,姚方不肯,说是大事要报,还请齐王移步。

齐王一脸疑惑,便起身于安别说随后回来。

安别见他身影出了西厢,便让母亲常夫人去换个暖手炉过来,一会儿给他带着回去。常夫人刚走,安别欠身收拾塌上的被褥,却看见两个身影映在了窗户上,一旁传来说话。

只听崔琰惊道。

“什么?豫霄怎么了,你再说一遍?”

对方回到。

“殿下。我,我刚去找秦武换防。结果,结果他下面几个弟兄们把废储之事说的七嘴八舌。估计公主怕是已经知道了。”

“噤声!我不是告诉你叫下面都缝上嘴巴吗!怎么办的差事!”齐王道。

那人又说。

“殿下。我问过了。管家说当日宫里发了诏,诸皇亲贵胄重臣皆有此文。我还去问了程公公,他说诸办各监都有送到,包括承坤宫这里怕是”

“住口!”

那两人沉默了一阵,齐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安别,我府上有事,要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安别似乎没有听到他告别的说辞,只还在说太子的那几句话里纠结着。

“太子?他们说的可是豫霄哥哥?”

常夫人正在侧院收拾手炉,听见齐王在外说话要走,便觉得没什么要紧了,手上不由得缓了缓,又与厨房的妈子闲谈了几句。忽然听到丁香一阵呼喊,顾不得物什摔落在地,赶忙奔过了西厢。只见安别衣衫凌乱,整个身子悬在梁上晃荡,丁香与腊梅正哭嚎着拿凳子要去救她下来。两个女子没多大力气,只在那里晃来晃去,常夫人赶紧上前搭手,用力的抱着她的身子一抬,将安别从那绳套里解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

皇后刚放了心,正在那厢打盹,思虑着如何要圣人恢复太子储位的事来,忽听见丁香在外呼喊,不由的烦躁起来。随即心觉不妙,赶忙出了东厢,恰好看见常夫人将安别救下。

“蠢货!让你们看好郡主!都是怎么伺候的!”

常夫人站在一边闭目心疼,侍女们哆哆嗦嗦的拿来温水和毛巾,与安别慢慢的敷着,一边用拇指掐着她的人中位置,不住的叫着名字。

丁香与腊梅在旁啜泣着不敢说话,只跪在地上把头捣蒜般磕地不尽。

“还不去叫太医!”

皇后斥责几句,腊梅赶忙拉起丁香,两人一前一后奔出承坤殿。

皇后此时也急了,斥责着殿里的剩下两个年幼的内侍,换水的换水,备巾的备巾,那孩子从未贴身服侍过,只在殿里打理些花草,擦水抹地之类的活,今日遇上这等促变,手上慌里慌张,看的皇后心烦,腾的一脚将那人踢开。

“混账东西,出去跪着!”

皇后正发怒,转眼看见安别缓缓的睁开了眼,嘴巴张了张却听不到说得什么,只看她不住的咳嗽。

皇后也是心疼的哭出了声,就身坐在跟前,抱起她的身子啜泣起来。

“安别。安别。你这孩子,怎么好端端的做这种蠢事。”

原来安别那日偷拿了诗笺本就有所顾虑,后来又被那假柳青所骗,再加上血溅当场受了惊吓。如今因为自己任性,害得兄弟姐妹禁足的禁足,迁宫的迁宫,愧疚的几日无休无眠。这两日见了御知与齐王都无碍心里方好了些。可谁知如今,竟害的豫霄连太子位都丢了。原先只听皇后说,太子在麟光殿问责时,在圣人面前替她挡了不少事端,无论圣人如何问责,太子都只说是自己惹祸,全然护了自己,自己心中本就对豫霄多有愧疚。适才听闻消息传来,顿感罪孽深重,此生难以面对,便随手捡了腰带意图一了百了。此刻被人救起,想哭几声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嗓子哑哑的哽住,只看着眼前的母亲和皇后,不住的流着泪,憔悴地惹人心疼。

太医署的人转眼过来,见她颈下有痕,口不能言,面红涨紫,眼角淤青,便知是了。急忙开了几幅安神活血的方子,又禀了皇后,嘱咐诸人仔细安别的情绪,最好是闭门安养几日。诸如此类说了半晌方走了。

皇后与常夫人靠着安别,都坐在暖塌上,脸上泪痕初消。

诸人围在四周,跪的跪,伏的伏,掌水的,煨碳的,都静静的不敢言语。

“刚才,齐王过来都说了什么?”

常夫人见几个侍女不敢回话,便在一旁答。

“他,他说刚从原上回来,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常皇后眼神冷冽,将诸侍女盯了半晌。

“今日之事,不许向外人透漏半句。若是被我知道,仔细你的命!听到了吗?”

心力交瘁的安别躺着,轻轻得阖上眼皮,昏昏沉沉间流下两行清泪,仿佛自己置身在太液池上一叶扁舟里,任由东南西北的风儿摇摆,晃荡起来,不知何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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