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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破晓时分,各家皇亲宗室,文武百官便都陆陆续续的聚集在了君王顾鸿的王帐跟前,列阵请安。
韩墨初一向不惯早起,昨夜陪着顾修那个小狼崽子顾修一直厮杀到深夜,若不是他放水让顾修胜了一局,只怕那孩子到晨起也不会入睡。
趁着君王顾鸿尚未起身的空挡,韩墨初便站在原地闭目养神。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身戎装的君王顾鸿,搂着一身广袖华服的南曦公子从王帐之内行了出来。
众臣一见,即刻躬身行礼,三呼万岁。
君王顾鸿示意众人免礼平身。后又拿起一旁老太监递上的五龙金臂弓,按祖制朝天射了三剑,随即宣布春猎典仪正式开始。
春猎第一日的规矩是不能进山,一场一个时辰为限,且只能在山下围猎些獐袍野鹿等小兽,头彩与魁首皆有奖赏。
典仪开始,顾修与韩墨初皆翻身上马。还未骑出两步,晴昭公主便兜马前来,嘱咐韩墨初务必要看好她的宝贝弟弟。
顾修的骑射功夫比起同龄的少年要好上许多,一上马背便如蛟龙入海一般闯入林间,韩墨初纵马跟在顾修身后,两人的眼睛同时盯上了一头正在低头食草的小鹿。
顾修立时弯弓搭箭,羽箭还未脱手之时,一支羽箭便从他二人身后擦了过去,一箭射中了那鹿的脖颈。
随着小鹿应声倒地,韩墨初与顾修皆回身看向身后。
射箭之人不是旁人,正是那个漠南世子阿日斯兰。
阿日斯兰坐在马背上朝二人颔首示意,韩墨初笑着回应。顾修的眉峰则紧紧蹙敛,很明显对阿日斯兰夺他了头彩一事十分介怀。
专门捡拾猎物的小太监也从林外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头彩!漠南世子得!梅花野鹿一头!”
“殿下,战局才开,您不必计较这一分胜负”韩墨初御马走到顾修身边轻轻拍了拍顾修的肩头:“不过您要是还愣在这儿,便连魁首也争不上了。”
顾修点点头,瞬间夹紧马腹,在密林之中疾驰奔行起来,没跑出三五十步便猎得了一只野兔。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猎物葬身在了顾修飞驰的羽箭之下
。
不知为什么,顾修在林间总能遇到那位漠南世子,两人的战绩似乎势均力敌。韩墨初也不知那位漠南世子究竟是怎么想的,饶是比顾修年长五六岁,为何要与顾修这么个孩子过不去。
不多时,一场终了的铜锣声响起。
众人纷纷走出密林,翻身下马,立在众人所得的猎物堆前等待着小太监清点数量。
第一场春猎,众家宗亲皇子基本都是为了应景凑趣,一人猎上三只五只算个彩头。
唯有顾修与阿日斯兰的面前堆得老高。
经过最终清点,顾修所猎共计二十七只,世子阿日斯兰所猎共计二十七只,二人平局夺魁。
其余诸位皇子,顾偃所猎一十五只,顾值所猎一十八只,顾攸所猎一只野兔,羽箭还偏射在了兔子耳朵上,小太监清点数量时,那野兔还在满地挣扎。
韩墨初跟在顾修身后,看着君王顾鸿的脸色。此时的君王脸色平和,看不出任何喜怒,他怀中的南曦公子却笑语嫣然:“陛下,依臣看,这魁首的赏赐该给七殿下才是。七殿下年幼,不比漠南世子已经成年,而今便是平局,那来日必然是七殿下技高一筹了。”
“嗯,朕也觉得有些道理。”君王顾鸿的嘴角轻微上扬,看着高台之下的顾修与阿日斯兰:“只是修儿乃是朕的皇子,朕若如此,岂非是有意偏私了?”
高台之下,阿日斯兰朝君王顾鸿施了一礼,道:“启禀圣朝天子陛下,臣以为方才贵人所言甚是。臣与七皇子殿下相较,确实有些胜之不武。臣素来听闻大周天!朝七皇子乃是少年英雄,去岁宫宴还曾斗杀巨熊,心下无限感佩,今日一见,七殿下果然名不虚传。故而臣想将今日魁首之礼相让,还另外想赠予七殿下一样东西。”
“哦?”君王顾鸿双目微凝,沉声问道:“是何物?”
阿日斯兰向身后招招手,唤过那几个随他而来的狼卫,在其中一个狼卫耳边耳语几句,又朝高台上的顾鸿回话道:“请皇帝陛下稍等片刻。”
不多时,四五个狼卫带回了一方长宽约四尺上下的实木盒子,盒内放着的是一柄工艺考究的长弓。木制弓
臂长而有力,弓弦黝黑发亮。
顾鸿也是曾经在马背上征伐过的人,那柄弓军武之人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陛下请看,此弓名唤‘铁将军’,是我漠南部新制的一种强弓,射程可比寻常□□强些。今日见七殿下如此精于骑射,便想将此物赠予七殿下。”说着阿日斯兰便将那柄长弓从盒中取了出来,双手拖着奉在了顾修跟前。
顾修皱眉看着眼前的长弓,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直至高台之上,君王顾鸿开口说道:“修儿,既是世子相赠,你便收下吧。”
“是,父皇。”顾修向上答言转身又道:“多谢漠南世子了。”
顾修伸手将那柄长弓拿起,那柄长弓几乎比顾修一人还高,力沉也让顾修有些猝不及防,凭顾修的臂力单手持弓多少有些吃力,只能暗暗咬牙发力,将长弓暂且负于背上。
“七殿下,您也试试此弓的力道如何?若是合适,您午后便能用它行猎了,必然所向披靡。我想凭您的功夫,这弓的力道只怕不会太沉吧?”
韩墨初看出了那位漠南世子的意思,他此番前来,并不是单纯的为了用一柄重弓为难一个少年,而是为了替漠南部乃至整个蒙室示威的。
为了在大周朝国君面前展示,他们草原部落上已经有了更有威力的武器。
顾修身为皇子,虽对这个所谓的皇室并无什么太深太厚的感情。可少年血性,并不允许一个外邦异族之人,当着君王的面如此挑衅。
于是顾修沉下一口气,反手将那柄长弓置于身前,双臂用力一拉。那柄弓的力道全然超出了顾修的想象。素日里他所用于骑射的弓箭是一柄七斗重的新月弓,在他今年的寿礼中,镇国将军丁玉赠了他一柄力沉一石的新弓。母亲生前与他讲过,他的外祖云烈征战沙场所用的是一柄六石的强攻。
而眼下这柄长弓,他甚至估算不出它的力沉,反复尝试多次,肩胛与小臂上的肌肉都因用力太过而有些抽搐,却依旧无法将手中的长弓拉满。
阿日斯兰的这场示威,毫无意外的成功了。
顾鸿的脸也随之阴沉下来,韩墨初立在一旁双拳紧握,正
想着破局之法,不想一旁的二皇子顾值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忽然开口说话:“禀父皇,七弟年幼,此弓臂力太沉,儿臣身为长兄,愿意一试。”
顾值其人,身为永熙一朝唯一成年的皇子,因为生母出身低微,他一直不温不火,身上的功绩掰着一只手也数的过来。他一心想着能在君王面前出头冒尖,以振旺他的声明。上次他不惜铤而走险与那巨熊下药,不想功劳倒被顾修这个狼崽子夺了。
今日正是他夺回功绩的好时机。
“好,那值儿便试试吧。”顾鸿目光如炬,落在了主动请缨的长子头上。
顾值信心满满的走到顾修跟前,朝顾修伸手,顾修松下两臂,将那柄长弓递到了顾值手里。顾值才接了那弓,顺手掂了掂份量,瞬间心底发凉。
他原本以为是因为顾修年少臂力不足方才拉不动这柄长弓,他素常精练骑射,已经能轻易拉动两石弓了。而现下手中的这柄弓的力道,比两石弓重了不知多少倍。
顾修方才是迫于两方较量,拉不动还有一句“年少力薄”的话可说。
而他呢?他是主动请缨的。他若是也拉不开这弓弦,整个大周朝的颜面便都会因他而被那些蒙室人踩到泥里。
正在顾值犹疑之际,阿日斯兰再度开口:“睿王殿下,也是觉得这柄弓臂力太沉么?看来是吾辈思虑不周,还以为大周境内皆是强者,才将觐献的弓臂做的沉了些的。”
“回世子所言,我朝睿王殿下并非是觉得此弓臂力沉太过,而是觉得此弓虽好,只是做工不太精细,怕一不小心损坏了便不好了。”立在一旁的韩墨初笑眯眯的开口,语气间的从容让阿日斯兰不由得心下一惊。
阿日斯兰的心思一直都在这些大周皇室子弟的身上,并未太过注意顾修身边的这个内臣。而今仔细打量一番,只觉得这个内臣通身上下竟一股迫人的气势。
“这位大人,您所言是说我蒙部的‘铁将军’不堪一击了?”阿日斯兰提高了声调。
“臣并非此意,只是说这弓不太结实,方才七殿下也拉的小心翼翼,生怕将您的心意扯坏了。”韩墨初的一番话逗笑了高
台之上的君王顾鸿。
“既然这位大人胸有成竹,那不如便来试试这‘铁将军’的力道吧。”阿日斯兰黑着脸,沉着一口气,对韩墨初说道:“我也想看看这弓究竟是不是像阁下所言的那般,不结实。”
“韩少师,世子都这样说了,你便试试吧。”高台之上,君王顾鸿睨着双眸看着高台之下的众人。
韩墨初领旨,欣然笑开:“既然陛下有旨,那臣便却之不恭了。”
说罢,韩墨初便从顾伸手中接过长弓轻轻掂了掂份量。他发觉这柄弓最少有八石的臂沉,大周朝的重甲骑兵最高只用三石弓,将军以上的将领也至多能开五石弓。
漠南部落以八石弓来此示威,足见其部已有不臣谋逆之心。
而这等不臣之心,务必要掐灭在萌芽之中。
“世子阁下,在下可要弯弓了,若是此弓当真有所损坏,您可不要见怪。”
韩墨初一脸云淡风轻的看了一眼脸色明显不大好看的阿日斯兰,随即握住弓臂,双臂平抬,双指勾动弓弦,聚拢丹田之气,将周身力气置于双臂,两臂同时用力之下,瞬间便拉得弓如满月。紧接着韩墨初前掌发力一握,随着一阵细碎的声响,坚硬的实木弓臂应声劈裂,随着一阵细碎的烟尘,阿日斯兰口中所向披靡的铁将军,便在韩墨初手中断成了两节。
“世子阁下,在下确实不是有意的。”韩墨初手中拎着半张残弓,一脸愧疚的朝一旁的阿日斯兰行礼,又高声对君王顾鸿言道:“陛下,臣不慎损坏觐献之物,请陛下治罪。”
高台上,君王顾鸿的嘴角又重新扬了起来,没有说话。怀中的南曦公子倒是先其一步开口道:“世子阁下,您不会这样小气吧?韩少师不过是我朝四品内臣文官,他也不曾想到您这上供之物这般的腐朽易碎,难怪我朝皇子都不愿弯弓,原来是与您留着面子呢。”
“回皇帝陛下,此事是我一人之过。觐献之前未曾检查仔细,不想此弓确有残损,并非有意为之,与漠南部无关。”阿日斯兰咬着牙,朝顾鸿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他想不明白,那张铁将军只有他们部落中最强悍的
勇士才能使用,为何会那般轻易的便被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满脸笑容的韩墨初毁坏。为何大周境内会有这般令人畏惧的中原人,还仅仅只封为宫中内臣?
而今,立威不成,反倒彻彻底底的断送了蒙室漠南部的尊严。
事已至此,他也没法子再多说什么,只能将过错一己承当,不能牵连漠南全族。
“罢了,世子也是一时失察,朕不计较。”顾鸿抚摸着怀着南曦的侧脸,高声道:“韩少师也是一时不慎,世子也不要计较了吧。”
阿日斯兰的气焰彻底被韩墨初浇熄,伏低了身子说道:“回陛下,臣不敢。”
“今日春猎是高兴事何必为一件死物伤了双方和气呢?来人,赏七皇子与世子每人一柄金刀。”顾鸿笑着抬手,一旁的老太监崔尚便将一早备下的金刀置于托盘之内,从高台之上端到二人对面。
阿日斯兰看着托盘上宝石镶嵌的金刀,只觉得脸颊滚烫,心底冰凉。双手托起刀柄向高台之上行礼谢恩,也只觉得此金刀重如千金。
“时辰不早了,午后还有一场,诸位都先回去歇息吧。”君王顾鸿难得的将怀着的南曦公子松开,临行前还不忘用眼神狠狠刮了那个不自量力的顾值一眼。
顾值被那眼神扫过,心下陡然一惊,险些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这场风波之下,又是韩墨初与顾修抢了风头。
众人散去,韩墨初才松懈了方才紧绷的力气,那看似轻而易举的一扯,实际上耗费了韩墨初大半的元气。由于用力太甚导致血气上涌,现下喉间一片腥甜,拉动弓弦的两指几乎要没了知觉,五脏六腑都仿佛搅扭在一起。
如今气力一泄,韩墨初只觉得双臂发软,双目发眩。
方才的情形韩墨初别无选择,只能拼命一搏。因为此事关乎天!朝脸面,若是处理不当,谁知那位一向处事不公的君王顾鸿会不会将过错迁怒到顾修头上呢?
“师父。”
韩墨初没了知觉的手指,不知被什么触得一痛,回神时只见那个小狼崽子顾修,素着一张英朗的脸,抓着他的左手欲语还休的看着他。
“嘶,殿下每次
这样叫师父,都是有所求。”韩墨初启唇笑开,将喉间即将涌出的鲜血又吞了回去,拉着顾修的手朝营帐走去。
“嗯。”
“那殿下所求何事啊?”韩墨初眉峰轻挑。
“强弓。”
顾修侧头看了看一旁地上被韩墨初扯断的残弓,满脑子都是方才那臂力惊人的韩墨初。
“殿下想学强弓啊?那殿下多叫几声好听的臣再考虑考虑。”
“师父。”顾修掩口轻咳,看向一旁。
“殿下就不能叫声好师父么?”韩墨初一向很善于得寸进尺。
“好...”正直如顾修最终还是妥协在对习学强弓的期许之中,硬是憋得脸颊通红,老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好师父。”
“嗯,殿下叫得真好听。”韩墨初笑眯眯的牵着顾修的手。
“那你考虑得如何?”顾修脸颊上的红晕还未褪去,一本正经的看着韩墨初。
“臣原本就考虑好了春猎之后要教殿下习练强弓的,不想今日殿下主动提了,那臣自然会尽心教导了。”韩墨初笑眯眯的拍了拍顾修的肩膀,那神情说欠揍也毫不为过。
“韩墨初!”顾修愤然将韩墨初的手往后一甩,径直一人朝前走去。
看着顾修走远的背影,韩墨初不动声色的将口中凝着的那口血痰吐到了一旁的沙地上,拭净嘴角,又是一脸从容不迫的跟了上去,走在了顾修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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