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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户部尚书张子兴暴毙之后,珹王顾偃便病了,说是高烧不退。

顾鸿差人问了两次,也就不了了之。

直至立秋之日复朝,也没再在前朝瞧见他的身影。

复朝第一日,顾鸿在前朝审的第一桩公案就是宁王顾攸殴打兵部尚书之事。

君王顾鸿端坐朝堂之上,见朝堂之下顾攸与顾修并肩跪着,一脸听从发落的神情。

兵部尚书宋全鼻青脸肿的跪着,连带着两个侍郎和一个主事,脸上也都挂了彩。

此情此景,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别憋着了,说说吧,昨儿怎么就把兵部大堂给砸了。”顾鸿叹了口气,朝宁王顾攸递了个眼神:“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好好说说,朕的六皇儿好不容易有兴致出去办趟差,谁惹着你气不顺了?”

“回...回父皇...儿臣昨日是为七弟鸣不平的!”顾攸鼓起勇气,义愤填膺道。

“鸣不平?”君王顾鸿咧着嘴似笑非笑的看着顾攸:“你的意思是兵部上下,有人欺负你七弟了?”

“是啊,他们就是欺负七弟了。”顾攸异常笃定的点点头。

“陛下,臣从无欺辱战王殿下,请陛下明鉴啊!”眼角乌青的宋全,急忙扣头剖白,生怕头扣得晚了,脑袋就掉了。

“姓宋的,你还狡辩是吧!”顾攸愤怒的挺起身子,伸手指着那个被捣了个乌眼青的宋全:“父皇,就这个宋全,白虎军主将奏报,军中少战甲。他告诉七弟说生铁不足要现办生铁。这也就罢了,七弟拿着王师军中的甲胄调拨,一个签印在他这儿卡了十几天!韩参军上门催过三次,连点动静都没有。足得七弟昨日自己去找,他这才慢慢悠悠的给盖了。”

“启禀陛下,这事是微臣一时疏忽了,签印之事一直是兵部主事之职,微臣一时督导不善,耽搁军务,请陛下责罚。”宋全看了眼身后那个嘴角破裂的兵部主事,头垂得更低了。

“你若是光这一件事,本王至于跟你动手么?”顾攸见人请罪,愈发理直气壮起来:“战王的军备中少了七百支木枪,着你们兵部军械库派人彻查,你说的什么?你说啊?

“微臣...微臣...”宋全支支吾吾的说不出来,顾攸接过话头朝君王奏报:“禀父皇,儿臣在那儿听得清清楚楚。他说的是七百支木枪不是什么要紧事,也不是能伤人的铁器,战王殿下若是觉得军备不足,七百支木枪也添不了多少银子。你这是拿准了我七弟为人不爱理论计较,更不会在君前参奏,所以纵得你无法无天了!昨日若不是本王恰巧撞见了,这笔账便又该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陛下,陛下...微臣当时手上正忙着下一年的军粮筹措,战王殿下说的事儿微臣以为不甚要紧...所以...所以...”

“修儿,你六皇兄所言,可属实啊?”顾鸿听罢,敛眉说道。

“回父皇,六皇兄所言属实。”

“既然如此,那你怎么还跟着跪下了?起来吧。”

“父皇,此事皆因儿臣而起。而且昨日六皇兄只是掀了兵部堂上的桌案,打伤了宋大人一人,其余的官员和府兵都是儿臣伤的。”

“府兵?怎么昨日宋卿还动刀兵了啊?”顾鸿眯起眼睛,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宋全。

“昨日...昨日一时情急...场面混乱...微臣也不知...”

“宋卿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昨日若不是仗着朕的七皇子有身手,你还打算把朕这两个儿子撂在你兵部是如何?”顾鸿抱着肩膀,语气缓缓道:“朕看你这打,挨得可一点都不冤枉。战王身为亲王乃是国朝武官之首,你同他说话竟敢这般怠慢。可见是朕这个儿子素日里太好相与了,从不会与你们这帮尸位素餐的东西计较。公然让他拿俸禄堵你们那儿的糊涂账。朕这会儿还在朝上坐着呢,你们就敢蹬鼻子上脸了?”

“陛下,臣等惶恐...”宋全连带着昨日挨了打的那几个齐刷刷的与顾鸿磕头请罪,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里。

“惶恐?朕看你可一点儿都不惶恐。事儿办成这样,还有脸跪在朕面前和朕分说?”顾鸿眼神一转,转向了立在百官首位的宰辅韩明:“韩爱卿,你也是兵部出身,你说这事该如何处置啊?”

自朝会开始便

有些心神不宁的韩明忽而得此一问,不由得心底一凉,侧身看了眼跪在朝堂之上那些他早些年一手提拔起来的幕僚,眼底一沉,恭敬道:“兵部尚书,不敬亲王,惫懒懈怠,依周律该杖责八十,服徭役三年。其余人等,则应着吏部革职查问。”

“世兄你...”宋全不可思议的看着身侧的韩明,他这些年受惠于韩明,听命于韩明,他会在这些军务上给顾修使绊子也都是授意于他韩明的。而今他身陷危难,这位韩大人竟然一句话也不为他辩解。

“宋大人,有些话在前朝上说了实在有失分寸。可千万别把你一人之过,带累了全家。”韩明平静的语气,目光中闪烁着凌厉的杀意。

宋全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既然韩卿如此说,那便按韩卿说的办吧。”顾鸿似乎心满意足,嘴角微微扬起,道:“来人,将这几个都拖下去吧。”

随着宋全以及那几个兵部官员被殿前武士拖到殿下,韩明也不由自主的朝那几人被拖走的方向移着目光。眼神冷不防的竟撞上了武官队列中全程一言未发的韩墨初,韩墨初也在看着他,神色从容自若,嘴角笑意温文。

韩明瞬间如梦初醒。

这短短的一个多月,户部,刑部,兵部,这些他在朝堂上一手培植的心腹。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落于马下。还连累得珹王顾偃也受了冷落,这一切的一切,都一定和这个韩墨初脱不了干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似走进了一个挣不开的圈套。

他不明白,为什么君王会突然对这个一直忌惮的战王顾修如此恩宽重用?战王私自出兵平灭漠南的举动本该是触了君王的底线。许多年前,他就是这样发动群臣参奏,帮着君王料理了一个又一个君王前朝的忌讳。

为什么?到了顾修这里就行不通了。

朝会过后,顾鸿将顾修与顾攸都留到了内宫见驾。

崇宁宫内室之中,未等顾鸿开口,顾修便先站到了顾攸身前:“父皇,昨日儿臣伤人最多,父皇要打要罚,由儿臣一人承担。”

“朕几时说,要罚你们了?”顾鸿看了二人一眼,

问道:“都用膳了么?”

顾攸从顾修结实的肩膀后面探出头来抿嘴摇头,可怜巴巴道:“儿臣和七弟,一早便来跪着了,什么都没吃呢。”

“你倒是不客气嗯?”顾鸿咳了一声,抬手吩咐道:“崔尚,传膳吧。”

“父皇,您...您不罚我们了?”顾攸一脸惊喜的看着顾鸿,又看看顾修:“七弟,父皇不罚我们了。”

“朕问你,你们两个昨日可伤着了?”顾鸿无可不可的摇摇头,落坐在圆桌之前。

“没有没有,七弟可厉害了!六七十个府兵围上来,都没伤到他半点呢。”顾攸手舞足蹈的比划,仿佛要拉着顾鸿身临其境一般。

“六哥,莫胡言,昨日最多也就五十人。”顾修攥拳掩口,掩饰着被人当面恭维的尴尬。

“五十六十还不都是一样的?你昨日还不是一招放倒一个...”

顾鸿看了这两个拌嘴的孩子一眼,心下不免一闷。

六皇子顾攸自幼就是这么个不管不顾的性子,自打成了婚还多多少少有所收敛。将来若是不涉朝局还好,若是牵涉朝局,有那么一点行差踏错,新君上位谁会纵容他如此。

七皇子顾修横到如今也没有开窍,若论在这朝局之上的盟党还不如老六。他在一日,这孩子便好一日。若有一日他不在了,新君必然第一个便要拿他开刀。

虽说他眼下还无心立储,但是作为君父,他总要做到无论哪一个儿子上位。其余的几个儿子都能有命活到寿终才是。

片刻后,崔尚引着传膳太监摆了一桌早膳。

虾仁烧青豆,腐皮鸡肉卷,鱼茸青笋粥,白玉莲花糕,还有六七样口味清爽的风腌小菜。

“膳食都上齐了便别拘束了,动筷子吧。”顾鸿端着粥碗先喝了一口,顾修二人才也跟着将粥碗端了起来。

“唔...这鱼茸粥也太好喝了吧,是不是七弟?”顾攸尝了一口鱼茸粥,眼睛都跟着亮了起来。

“嗯,是好喝。”顾修是个很少将喜恶宣之于口的人,也跟着点点头。

一碗鱼茸粥,打开了两个跪了一早上的少年的胃口。宫中精致的膳食,在饥饿的少

年人眼中仿佛垫牙缝的一般。

“都慢些吃,何曾有人同你们抢了?”顾鸿只用了一碗粥,便让崔尚与自己上了壶茶,看着两个胃口很好的儿子用膳。

“诶,这白玉莲花糕是四哥最喜欢吃的,四哥今日上朝怎得没来?”顾攸叼着半块糕饼看了眼顾修,又看了眼君王顾鸿。

“你四哥病了有段日子了。”顾鸿端着茶盏品了一口,淡淡道:“你们两个成日里一个疯跑,一个闷头练兵,能知道什么?”

顾修与顾攸对视一眼,顾修将刚拿在手中的糕饼又放回了盘子里:“既然如此,那这糕还是给四哥留着吧。”

“是啊是啊,四哥病了我们也该去问一问的。”顾攸当着顾鸿的面,将已经咬了半块的糕饼从未咬过的地方掰了一半塞到了顾修手里。

“这盘子糕饼是朕赏给你们吃的,你们便吃。你四哥要吃,朕自然会再赏给他的。”顾鸿将那盘子白玉莲花糕朝顾修手边推了推:“都吃了,一块儿也不许剩。”

顾修和顾攸忙一人伸手拿了一块儿,齐声说道:“多谢父皇。”

“修儿,朕听闻你这些日子又在京中设了几个小的饮水处,供行路之人饮水歇脚的。可有此事?”早膳过半,顾鸿终于将话题引向了今日要提点顾修的话上来了。

“回父皇,确有此事。”顾修眉头轻簇,不解道:“只是父皇如何得知?儿臣用的是京城乡绅的名号。”

“朕身为父皇,自然什么事都清楚,什么事都知道。这是行好的事儿,你怎得偷偷摸摸的呢?”

“韩参军为少师时教导儿臣,行善要不为人知,否则便是伪善。所以儿臣不想让人知晓。”顾修诚然答道。

“这不是善与不善,你难道忘了前些日子你派解暑药的摊子被人砸的事了?”

“儿臣记得,连累受伤的那些百姓儿臣都赔过他们银子了,今后会嘱咐他们小心行事的。”顾修郑重其辞,宛如请罪。

“你赔的哪门子银子,谁让你赔银子了?”顾鸿心里一沉,不由得以手扶额:“朕的意思是,在这京中行善打谁的名号很重要,否则便会有人寻衅惹上麻烦,你可明白

了?”

“嗯...”顾修若有所思的看了顾攸一眼,顾攸智慧飞起,立马强先答道:“父皇儿臣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让七弟今后在京中行善,都打着父皇的旗号,便再也没有人敢惹了,对吧父皇。”

顾修恍然大悟,忙看着顾鸿点点头:“父皇,儿臣也明白了。”

顾鸿瞬间语塞,一时根本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摆摆手:“算了算了,你们吃你们的吧。吃完了去与你们母妃和长姐问个安,朕要先去休息片刻了。”

顾修与顾攸一人拿着一块糕饼,对视一眼,不明所以的看着君王:“是...恭送父皇...”

黄昏时分,吴婶终于盼回了一个多月不见人影的顾修和韩墨初。

在吴婶眼里,顾修这孩子又不知在外头掉了几斤份量,怪可怜见的。也不知养多久才能再养回来。

无比隆重且丰盛的接风晚膳后,是难得的闲暇。

顾修端坐在一张矮几前临摹魏碑。

睡前临帖,是韩墨初交代给顾修的功课。沉着性子临帖练字,能收敛些顾修征战沙场的戾气。

韩墨初也换下朝服,着一身清俊舒适的广袖长袍,在夜灯之下摆着棋盘。黑白交错,运筹纵横,每一步都深思熟虑。

韩墨初是顾修所见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同自己下棋还能下得这般认真的人,不由得搁下了手中的狼毫问道:“师父为何要与自己下棋?”

韩墨初闻言,落下手中一颗白子,扬唇笑道:“臣不是在与自己下棋,臣是把自己想象成了对手。”

“如此一来,输赢还重要么?”

“自然重要。”韩墨初抬手提起了三枚黑子,扔进了棋篓里:“臣要保证,无论对手是谁,赢的人都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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