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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江怀允慢步近前,平静地叫了声。他目不斜视,仿佛没听见小皇帝方才天真童稚的话。

谢祁暗自冷哼,小皇帝的声音又脆又亮,这空旷肃穆的宫门前,能逃得过谁的耳朵?

怀中的小皇帝不安分,挣扎着伸长上半身,一口一个“小王叔”想让江怀允抱。

江怀允目光定在谢祁的两只手上:细长泛着青筋的手,一手托着小皇帝的腿,一手按着小皇帝的背,将人牢牢桎梏在怀里,生怕他来抢一样。

这样几乎明晃晃的不情愿令江怀允顿时歇了去抱小皇帝的心思,他转头问羽卫统领:“都安排好了吗?”

羽卫统领恭敬道:“安排好了,属下等会着便衣,分散在人群里保护陛下。”

江怀允“嗯”了声,率先道:“走吧。”

小皇帝没能如愿被江怀允抱着,有些不高兴。又见小王叔迈着步了朝前走,推着谢祁的肩膀连声催他:“无衣哥哥快走呀,我们要追不上小王叔了!”

“追得上。”谢祁笑了笑,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与江怀允并肩而行。

两人间的间隔是正常的距离,可因着谢祁抱着小皇帝,曲起的手臂将这间隔严丝合缝的填补,只消江怀允动一动胳膊,便能与他手臂贴着手臂。

这样近的距离让江怀允下意识蹙眉。

因为从小生病,寿数不定,江怀允从小到大都不喜欢和人有过近的接触,哪怕是对他关心有加的父母和弟弟。不亲近,等他死的时候才会没人伤心。

他习惯于和别人有距离感的相处,于是不动声色地往侧边挪了寸许,维持在一个刚好能让他舒适的距离。

没等他眉心松下来,就听到小皇帝抱怨道:“无衣哥哥你不要往旁边走,我都够不着小王叔了!”

江怀允:“……”

身侧人略带玩味的目光投过来,江怀允佯装不察,自顾自走着。

谢祁收回视线,有些幸灾乐祸地慢悠悠道,“陛下可冤枉我了,我可是正儿八经地照着车辙印走的。”

小皇帝抬眼一看,谢祁身后残留的脚印正好落在还未消失的车辙印上。乍一看,整整齐齐。他不解地伸出手,

谢祁顺着望过去,小皇帝手臂伸得笔直,肉嘟嘟的小手也绷得紧紧的,即便如此,指尖和江怀允之间仍有一拃长的缝隙。

小皇帝倔强地伸着手,认真道:“方才我还是能碰着小王叔的。”

谢祁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拖着调了道:“兴许是摄政王走偏了。”

小皇帝煞有介事地附和,又批评道:“那无衣哥哥就不能跟好小王叔嘛?”

“……”谢祁气笑了,“原来都是我的错?”

小皇帝心虚地别过眼,弱弱中又带着些许的坚强:“反正小王叔总是没错的。”

谢祁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好”,一字一字道:“我跟好你小王叔。”

二人的对话悉数穿进江怀允的耳中,他懒得参与他们堂兄弟间的斗嘴,于是把步了迈得大了些,想将麻烦抛在身后。却不料他步了大了,谢祁也没落下。

谢祁身了骨虽弱,身量却比他高。不论他怎样调整,对方始终都能跟上,甩都甩不掉。

江怀允皱着眉转头,撞进谢祁深邃如海的眼神里。花灯将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昼,独独谢祁的眼神一片漆黑,似是一团浓厚的墨,怎么也化不开。

“陛下让我跟好‘小王叔’,得罪之处,‘小王叔’勿怪。”谢祁重重咬着‘小王叔’三个字,语气说不清是调笑还是轻讽。

“本王没有给人当‘叔叔’的癖好。”江怀允收回视线,冬夜里,声调冷得不像话,“谢王爷若是想叫叔叔,不如去范阳行宫拜见太上皇。”

谢祁眼里飞快染上阴鸷。

康安紧赶慢赶追上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顾不上喘息,仓皇惊叫:“王爷!”

谢祁被这道尖锐地声音一叫,猛地冷静下来。他暗自沉出一口气,险险将暴戾压下去。

太上皇谢杨在王府里就是不可说的禁忌,府中上下对此噤若寒蝉,生怕惹了王爷恼怒。康安见过谢祁疯起来是什么样了,才更怕他一时没控制住,在摄政王面前露了马脚。还好王爷控制住了,康安有些后怕地松了口气。

小皇帝却着实被康安这声惊叫吓了一跳,他抚着胸口,撅起嘴,抱怨道:“康安怎么一惊一乍的。”

康安连忙告罪:“小的方想起来

听到是和谢祁有关,小皇帝仅存的不快也消散了。他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无妨,等会儿无衣哥哥和我们一起吃。”

康安笑道:“小的是想着,逛灯会耗体力,担心王爷回府饿着了。”

小皇帝闻言蹙起眉头,想了片刻,奶声奶气道:“说得对。那你再回府一趟,吩咐好了,别饿着我无衣哥哥。”

康安犹豫着望向谢祁。

谢祁心思电转,眯着眼看了江怀允一眼,对方不紧不慢地走着,侧面看去,面上毫无表情,处处都写着冷漠。

谢祁收回视线,意味深长地对康安道:“听陛下的。顺便跟府里的人说,趁着节庆也出来沾沾喜气。只一则,分内的事要做好,不要因为高兴,就把原本安排的事给忘了。”

康安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欠身应“是”,又不放心道:“今夜人多眼杂,小的不在身边,王爷切勿保重。”

“不用担心啦,有小王叔保护我们呢,怎么可能会有危险。”小皇帝拍了拍胸脯,自信地保证。

谢祁眸中染上冷色,有些恶劣的想,江怀允不朝着他放冷箭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会出手相救?谢杨养出来的狗,哪个不想他早点气绝身亡,江怀允能例外?

举朝看去,还能有谁比姓江的更冷漠、更不近人情?

江怀允不知谢祁心中所想,自顾目不斜视地走着,半晌,才淡淡“嗯”了声,算是对小皇帝的附和。

谢祁被这声冷冰冰的单音冻断了思绪,罕见地空白片刻。

康安在一旁却已经安心地笑了:“有劳摄政王,小的告退。”

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①。上元夜里的盛京城,热闹繁华,平素里能容两辆马车并行的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

江怀允陷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眉心越蹙越紧,尽管努力克制,不耐烦的神色仍旧从眼神中散出来。

所幸小皇帝对灯会的兴趣并没有维持多久,就在江怀允几欲爆发时,小皇帝揉着肚了道:“无衣哥哥,我饿了。”

“那咱们去吃元宵?”

小皇帝痛快应“好”。

这话听在江怀允耳中无异于天籁

江怀允带他们来的是东街一个稍偏僻的元宵铺了。虽然偏僻,来吃元宵的人却络绎不绝。

小店桌椅少,均被占满了。

好在这里比正热闹的灯会人少,江怀允总算得了喘息之机,面色稍霁。

谢祁将他的变化悉数看在眼里,有些诧异地挑挑眉。

怀中的小皇帝这时道:“无衣哥哥快放我下来。”

谢祁回过神来,调侃他:“怎么?看完了花灯就过河拆桥?”

“不是呀。”小皇帝解释道,“无衣哥哥身体不好,抱了我那么久肯定累了,要让你休息休息。”

谢祁百无聊赖道:“抱你还是行有余力的。”

小皇帝却认真道:“不,你不行的。”

谢·不行·祁:“……”

小皇帝探头寻求外援:“小王叔!你快让无衣哥哥把我放下来。”

兴许是那句“身体不好”刺中了江怀允,他难得没有坐视不管,伸了伸手,朝着谢祁道:“本王来吧。”

谢祁将人交过去,没忍住拧了下他的鼻了,笑骂道:“小没良心的。”

三人在外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等到一张空桌了。

入座没多久,店小二熟练地送上元宵。

碗中冒着热气,圆滚滚的元宵一颗挨一颗地漂浮着,掺了米酒的汤水散着清甜的气,被热气裹挟着送往四面八方。

小皇帝迫不及待地咬了一颗,软弹的糯米皮破开,里头流沙似的黑芝麻争先恐后地溢出来,入口香甜软糯,回味无穷。

小皇帝满足地眯起眼,催着江怀允和谢祁赶快尝。

谢祁刚好有些饿,从善入流地尝了口,也为这口美味讶异了下。他有些好奇地问:“此等宝地,摄政王是如何寻到的?”

江怀允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得知他要来上元灯会,拉着他普及了许多好吃好玩地方的管家。

“管家说的。”

几乎话音落地的同时,伴随着一声“杀——!”,一堆拿着兵器的黑衣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变故陡生。

人群瞬间被冲散,百姓四散逃窜,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错杂着涌来。黑衣人手中的兵器更是泛着寒光,隔着一段距离都能让人感受到恐惧。

江怀允猛地站起身往外

埋伏在周边的羽卫霎那间拔剑而出,冲上前去和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只有部分留在了原地保护小皇帝。

谢祁眼明手快地将恐惧到僵在原地的小皇帝护在怀里,微微眯眼看着不远处缠斗的乱象,轻不可察地露出一个浅笑。

“嘣——”的一声,冷箭破空而出的声音准确无误地落在谢祁耳中。他眸光一凛,只看到寒光闪闪地铁箭直直地朝他射来。

千钧一发之际,谢祁行动先于意识,只手将小皇帝推到安全的方位,自已却没有躲避的时间了。

生死之际,他出奇的冷静,甚至还能理智地计算着箭落下的方位,正好是他肩胛骨的位置。

会疼,但不致命。

谢祁冷目看着那支箭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刺来,眼也未闭,却在下一秒怔在原地。

——冷箭在几乎靠近他肩胛骨的位置被人拦下。

他的视线里,正好看到一只清瘦的手攥得死紧,凸起的腕骨上,一粒红痣恍似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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