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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赵主簿已经气得脸红脖子粗,骂人的话还未出口,一个清清冷冷的嗓音突然从众人身后响起。

“赵主簿也来了,不过我怎么不记得给你发过请帖,莫非我忘了……”

茬子很会来事地接话道,“确实不曾给他发帖。赵主簿只是碰巧路过,撞见了隋老师。”

“喔——”井甘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既是路过,那就继续路过吧。客人们都重新回席吧,饭后甜点就要上了。”

众人哄然一笑。

张蛮子带着护院出来维持秩序,客人们陆陆续续回席,看热闹的路人也各自走了,只留下赵主簿被一群凶悍护院堵在外头,独自在门前凌乱。

隋江进了院子就与井甘道歉,“我没想到他会找到这来,搅了你的兴致了,实在抱歉。”

井甘哼了一声,“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坏我兴致。”

隋江噎了一下,这话够霸气。

“你女儿是明天满月还是后天?”

隋江顿了一下,有些难看的脸上漾起一抹温柔的笑,“你居然记得。”

“就突然想起来。果然人不可貌相,你这两年抱俩的速度,简直是光速啊。”

“额,光速……”

好吧,他没听懂。

“是后天满月,你若有空欢迎来喝满月酒,赵笛肯定很高兴。”

“满月这么重要的日子,肯定来。”

晚上等客人都送走了,井甘在屋里卸妆洗脸,孙小娟面色郁郁地坐在一边发呆。

手里的鞋面半天都没动一下。

“娘,有心事?”

井甘坐到她,孙小娟这才回过神来,朝她笑了笑。

“今儿这么热闹,长青要是也在就好了。我还特意准备了好几道他喜欢吃的菜。”

原来是想长青了。

“当初一声招呼不打就找尚野去了,也不知道在外头吃苦没有。”

井甘安慰地捏了捏她的肩膀,“男孩子吃点苦没什么,之前尚野来信不还提到他,精得跟猴似地,在平鹿盟混得风生水起,还当了个分舵主。您就别担心他了,尚野回来的时候他肯定会跟着回来的。”

孙小娟拍了拍她的手,想着尚野应该快回来了,郁郁的情绪也就一扫而空。

“这几天我瞧见大朗在见各商家的管事,是准备要进京了?”

生意上的事井甘从没瞒着孙小娟,甚至会主动让她参与。

在刚开始扩展生意时,都是孙小娟和大朗代表她在外面跑,近一年孙小娟才慢慢闲下来,但生意上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

“应该快了,提前把事情打点好,该交代的都交代下去。”

孙小娟点了点头,“那到时家里怎么安排?文松下半年要下场,不宜奔波,井和、小苗和娇娇三个都还需要人照顾,去了怕是只会给你添麻烦,几个孩子留在家里我又不放心,但让你一个人进京我也不放心。”

左右都不放心,她也有些头疼。

“我先过去看看情况,等那边都熟了,安排好了,再接你们过去。”

孙小娟拧着眉想说什么,井甘撒娇地抱住她胳膊,将头轻轻放在她肩窝处。

“您别担心我,我什么场面应付不来。您好好顾着家里就行。”

孙小娟摸摸女儿白嫩的脸颊,叹了一声,“这些年辛苦你了。”

“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

嘴里虽这么说,但她的辛苦有人能看见,能明白,心中也十分宽慰。

母女俩靠坐在窗边赏月聊天,井甘就说起了后天隋江女儿满月的事。

孙小娟脸上露出一抹艳羡,“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亲有自己的孩子呀。”

井甘语结,看来自己不该提这个话题的。

孙小娟虽不像其他母亲见孩子到了岁数,就急急忙忙想着娶媳妇嫁女儿。

不过遇到有人家娶妻生孩子,也会表现出羡慕和憧憬。

“隋江跟我可不是一个年龄段,他看着嫩,今年却都二十二了,我还小呢。”

孙小娟满含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井甘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不必操心我,不过倒是可以给大哥物色起来了。”

井甘转移方向,然后越想越觉得正确。

井和是大哥,长幼顺序也该他先成亲。

十六开始留心身边合适的女孩,再接触几年,看看脾性和人品。

其实井甘觉得隋江二十岁成亲,这个年纪非常合适,也不会太迟让人议论纷纷,对身体也有好处。

不过这也仅限男子,女孩等到二十,那就要被称为老姑娘了。

萧千翎就快成老姑娘了。

孙小娟被井甘这么一提醒,果真上了心。

男孩早熟,是该给井和物色起来了。

隋家的闺女满月的时候,井甘非常大方地送了一个金项圈。

小姑娘由母亲赵笛抱着,粉粉嫩嫩一只十分可爱,冲着井甘咯咯直笑,还吐着口水泡泡,萌地不得了。

井甘便亲手把项圈套在她脖子上,小宝贝像是很喜欢这个礼物,双手不停地去抓,露出软软的牙床。

隋江女儿的满月宴并未请多少客人,只是家里的亲戚和书院里的几位老师简单吃了个饭。

但井甘的到临无疑给这场满月酒增光不少。

井甘随意地和桌上的人搭着话,剥了一个红鸡蛋吃,刚吃完就见隋江的大儿子也被抱出来了。

隋江的大儿子现在也才一岁两个月,路还走不稳,被外婆牢牢地抱在怀里。

井甘拍了拍手上的蛋壳,朝小家伙伸出双臂。

“小团子,过来姨姨抱抱。”

小团子对井甘并不陌生,时常被赵笛抱着去书院给隋江送饭,井甘便也时常碰到。

小团子见着她就熟络地朝她伸手,口齿不清地唤着姨姨。

井甘抱着软乎乎、香喷喷的小孩,忍不住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真香。今天妹妹过满月,但我们小团子也要有礼物。喏,拿稳了。”

井甘掏了一枚小银镯放他手里,他立马就紧紧抓住了。

井甘被他逗得哈哈笑,又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才还给外婆。

隋江见井甘给小团子东西,连忙想把银镯还回去,不想小屁孩抓得还挺紧。

“井甘,这不合适。今天又不是这孩子过满月。”

井甘推拒他,“小团子满月我也没送礼物给他,今天就当补上了。哥哥妹妹要公平才行,可不能厚此薄彼。”

隋江笑了笑,看小团子把银镯抓得死紧,嗔笑地轻敲了一下他的脑门。

“小财迷。”

小团子像是明白爹爹不会把银镯抢走了,当即咯咯笑了起来。

满院子都是两个孩子的笑声、哭声,大人的轻哄声,以及客人们喜气的祝福声。

井甘一口气吃了三个红蛋,都有些噎着了,这才没去拿第四个。

有孩子的家确实热闹啊。

酒席上的客人热情随和,井甘就忍不住多饮了两杯,回家时走路都有点飘了。

到了家里,径儿让丫鬟去煮醒酒汤,湿了帕子给她擦脸。

井甘趴在床上动都不想动,蹬了蹬腿就把鞋子蹬掉了,搂着被子滚了两圈,整个人都被蜷成一团。

她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的时候,径儿却残忍地将她拍醒。

井甘眼皮抖了抖,艰难地睁开一条细缝,“我不喝醒酒汤了,直接睡。”

“大朗来了,好像有很重要的事。”

井甘将脸埋在被子里哀嚎一声,为什么每次重要的事都是晚上来说,难道是晚上有什么‘大事发生’的神秘气场吗。

“什么事呀,这大晚上的……”

井甘嘴里抱怨,却还是利落地爬起来了。

大朗许是也知道这么晚打扰井甘休息过意不去,也没有废话,一进来就直奔主题。

“家主,书先生被抓回京城了。”

井甘酒还没有醒,脑子反应有些迟,顿了一会道,“你说什么,没听清,再说一遍。”

大朗将声音放大了些,有重复一遍,“书先生被抓回了京城,好像是与揽书阁的书有关。”

书先生、书——

井甘脑子瞬间惊醒,迷蒙的眼睛一下子明亮。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书先生显然也深觉事情严重,舔了下嘴唇,细细讲道,“下午突然有几个京城人去揽书阁找书先生,没多久书先生就被带上马车,直奔京城方向去了,听当时揽书阁里的人议论,说是跟什么有关。看书先生被带走时凝重的表情,应该不是什么好事情。”

“是何人抓的他?”

“我们的人还在跟着,怕是要过些日子才能传回消息。”

井甘粉红的指甲轻轻叩着桌面,沉默半晌道,“你给喜耳去封信,让他帮忙查一下到底怎么回事。他去京城有段时间了,又在那呆过好些年,比其他人更熟悉些。”

“是。”

大朗领了吩咐就出去了。

井甘却一下子睡不着了。

她在屋子里踱了几圈步,想着书先生出事会不会跟她每月送去的那些书有关。

算起来她给揽书阁送书已经快两年半了,加起来一共有九百来本,这数量不可谓不大。

特别是后来书先生将所有抄录下来的书印刷成册,放在揽书阁售卖,越来越多的人知晓揽书阁有许许多多看不懂的、稀奇古怪的书。

甚至还有对那些奇怪知识感兴趣的学子,专门组成了一个研究这些奇书的异学会。

势头不小,但到如今主要流传的地区还是仅限于湘安。

平安了两年多,突然一下怎么就出事了?

从井甘把图书馆的书借出去开始,就已经有了因为这些书引起轰动、引来麻烦的心理准备。

她不奇怪那些书引起某些大人物,甚至是皇城里的那位至尊的注意。

她在乎的是以何种方式被广而传播。

是受人敬仰的天书、神书?还是受人唾弃的妖书、邪书?

若是第一种,那便是她的幸运。

若是后一种,她便要想办法让它变成前一种。

她想要一直拥有自如健康的身体,就必须往外借书,也就不能让那些变成妖书、邪书。

井长富又找上门来了,他的媳妇抱着儿子偷偷跑了,把他一个人扔下了。

井长富这次找到井家巷来和从前截然不同,他虚弱地坐在主院前的台阶上痛哭流涕,忏悔不叠,自言自语着自己的罪过。

到了如今才幡然醒悟,还是自己的原配和儿女是最好的。

他忏悔地情真意切,哭地伤怀不已。

被砍断的右手伤口到现在都还红森森的,显然没有好好治疗。

他身上的衣服也是又脏又乱,像是好几天没换洗过,散发着一股酸臭味。

张蛮子毫不留情地将他赶下台阶。

这是井家的台阶,想坐坐路上去。

井长富凄凄惨惨地微躬着腰,缓慢地挪了个地方,果然坐到了巷子对面的墙根下,配着他的哭诉哀求,凄惨度又增加了几分。

张蛮子将井长富来忏悔哭诉的事转告了井甘,井甘只是讥笑了一声,“天道好轮回。”

然后让他去通知井大贵。

井大贵才是他的亲人,他们早与他没了任何关系。

井大贵识时务,也看得清现实,很快便赶来把井长富抗走了。

井甘根本不想和井长富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井长富若还想有平静日子过,就别到井家巷去现眼,那才是他唯一的活路。

过了不到半个月,井甘就得到了井长富重伤不治,病死的消息。

井长富的右手被砍断后一直没有好好治疗,井大贵将他接回家照顾,请了大夫看,但他接连遭受打击,精神早就垮了,终究也没熬过去。

井大贵说井长富死前一直喃喃着孙小娟的名字。

井甘听了只觉恶心。

迟来了的忏悔比草贱,不过是自己不甘心,安慰自己罢了。

孙小娟还是偷偷掉了回眼泪,但很快就恢复过来,抹干了泪水。

她和她的孩子们还有大好的未来,为了个畜牲伤怀不值当。

这几滴泪便算是给她与井长富十几年的情分最后的了结。

井甘还是让大朗包了一份丧仪,人死如灯灭,从此两户井家,就真正地了无干系了。

她吩咐这些的时候正在县衙里,刚刚接到从京城皇宫传来的旨意,皇上宣她入宫面圣。

井甘是第一次见到被去势的太监是何模样,脸很白,阴阴柔柔的,声音也比寻常男人尖锐。

井甘虽好奇,但她面上没有露出丝毫惊奇和打量的神情。

她非常明白,这种算不得男人的人对外人的眼光往往更加在意,随便一个打量的眼神都可能将人得罪。

而太监作为常年在皇上身边伺候,与皇上相处时间最多的人,是最不能得罪的。

“井甘姑娘这便与咱家走吧。”

薛公公掐着尖尖的嗓门,眼睛微微下瞥地看着井甘,用命令的口吻道。

井甘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遵循意见地问道,“事发突然,不知能否容小女子回家与母亲说一声,免得母亲担忧。”

她这边问,那边径儿已经将一个重量十足的荷包塞到了薛公公手里。

“给公公们买茶喝,还请别嫌弃。”

薛公公见他们这么会来事,有些惨白的脸上浅浅露出一个笑,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

“咱家还急着回宫复命呢,只能给你两个时辰。”

“足够了,多些公公。”

薛公公被县衙的人恭送去休息,范进举也是第一次见到宫里的人,难得地有些紧张。

井甘与他来到无人处,郑重其事地突然深深一礼。

范进举惊了一下,反应过来连忙扶起她。

“你这是作何?”

井甘直起腰,真诚道,“这些年多谢大人的疼惜和信任,若非有您支持,我也没办法有如今的成就。此去不知何时能再见,即便相隔千里,我也会遥祝大人初心不改,顺遂如意,心愿得偿。”

范进举颇为感慨地看着面前的少女,认识她三年,被她的才华横溢所惊艳。

能结识她这般的后起之秀,何尝不是他的幸运。

这场宣旨在井甘的意料之中,她也曾多次暗示她即将去往京城,所以范进举并不惊讶。

这个小小的县城关不住她这般的人物,她自有更广阔的天地要去闯荡。

“只愿你也能心愿得偿,平安顺遂。”

最朴实的祝福,却带着最真的心意。

“我进京这段时间,家中母亲和弟妹还请大人帮忙照拂一二,小甘多谢了。”

范进举受了她这一礼,颔首应声,“你放心,保护好自己,便是对他们最大的宽慰。”

井甘赶回了井家巷,家中人都知道宫里来了宣她入宫的圣旨,所以在她回来前把一切都打点好了。

为了表现他们是突然接到圣旨,猝不及防,所以并未准备多少行囊,只有几件简单的换洗衣裳。

真正要带去京城的东西早在之前就已经陆陆续续送过去了。

她与孙小娟说了一会话,又叮嘱了弟弟妹妹一些事,就背着包袱走到了院中。

院中已经等着三个人,大朗、茬子、和径儿。

三人肩上也各自背了个简单的包袱。

他们三个是井甘早就决定好,这次一道跟去京城的人。

径儿接过了井甘背上的包袱,一大家子人将他们送到门口,依依惜别。

孙小娟握着井甘的手什么也没说,这两年她时常在外行走,性子比起曾经的泼辣,更多了一份沉稳和见识。

遇到事情不再像从前一样慌乱不安,即便井甘要去的地方是皇宫。

这世间最尊贵、也最生死难料的地方。

女儿独身闯皇宫,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好井家巷,守好她们的家。

不管任何事发生,她都要成为女儿身后最坚实、最稳妥的依靠。

“家主,时间快到了。”

大朗轻声催促。

井和看出甘甘妹妹是要远行,弟弟妹妹和娘亲都隐忍难过的模样,突然也一下大哭起来,抱着井甘不让走。

井甘耐心地拍着他的后背轻哄着,“大哥在家乖乖听娘亲的话,我很快就会来接你们的。你要好好吃饭,别让我担心,好吗?”

井和用力抹了把眼睛,装着坚强的样子用力点头,“我最听话了,甘甘妹妹一定要快点回来接我们。”

“当然,我最重要的人都在这里,我肯定会尽早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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