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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睛已经变成了血红色,浑身上下笼罩着的骇然气场让屋内待命伺候的宫人们瑟瑟发抖。
阎王,阎王又出现了。
方才刚来寿宁宫时,这位名声极差的大长公主之子还和和气气的,宫人上茶时还友好地点了下头。
当时宫人们都觉得传言果然不可信,真正的大长公主之子完全不是传言那般可怖。
而且他对井姑娘亲昵温柔,怎么看都是个温润柔情的翩翩公子。
但井姑娘昏倒后,他的气场一瞬间就变了,与传言中的阎王如出一辙。
他就像刚从地府爬上来一般,浑身透着令人窒息的戾气和阴森之气,连大长公主此刻都不敢太靠近自己这个儿子。
“再去催催看——”
大长公主站在一边,手中佛珠加速转动着。
而正屋内皇太后也是忧心忡忡地暗暗祈祷着,并命亲信顾嬷嬷将整个寿宁宫的人都严加看官起来,禁止随意走动。
井甘突然在她宫中昏迷,此事必须详查。
太医院院判是与皇上一道来的。
皇上与白新良谈完后,听闻大长公主和井甘都去了寿宁宫,便想着一道来给皇太后和大长公主请请安,正遇到寿宁宫的宫人急匆匆请了太医来。
皇上听到井甘突然晕倒,也是十分担忧。
井甘身负图书馆,可不能有什么差池。
皇上驾到,又是一番复杂的繁文缛节的礼数。
皇上挥挥手都免了,直接跟着院判进了东厢房,一眼瞧见躺在床上的井甘白地像纸一样的脸色,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快去看看,一定要把她治好。”
皇上发了令,院判大人越发重视,背着药箱走向床边。
王澧兰赶忙让开位置。
“怎么样,小甘是怎么了,没事吧?”
王澧兰双眼灼灼地盯着院判,大长公主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低声宽慰,“阿兰,别着急,让院判大人好好诊脉,别打扰他。”
王澧兰心慌如鼓,闻言却是安静下来。
屋里挤满了人,全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院判的诊治结果。
院判大人显然压力也不小,皇上、大长公主、包括皇太后都在旁边看着,可见重视,额头都不经冒了细汗。
但到底在宫中呆了多年,心性稳健,很快便摒弃压力认认真真把起脉来。
他眉头拧起,渐渐带上凝重之色,看得周围人心都提了起来。
这莫非有何不好?
但没有人敢这时候打扰院判。
王澧兰无疑是最心急如焚地,身上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看着井甘的目光中满是心疼。
院判大人诊断了许久才缓缓松开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朝皇上拱手回禀。
“回皇上,井姑娘脉象浮弦无根,虚滑枯弱,如陷泥之潭,有枯竭之相……”
“你胡说什么,说谁有枯竭之相!”
王澧兰一下爆发,不顾皇上等人都在场,直接揪住院判的领子,几乎将人提离地面。
眼睛凶狠地瞪着,一副恨不得把他吃了的模样。
院判已是花甲之年,哪儿惊得起他这么粗暴地对待。
他脚尖艰难地触着地面,脸颊涨得通红,脖子被卡着难以呼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太后见状惊愕地一把攥紧了顾嬷嬷搀扶的手。
她还是第一次见王澧兰发疯,当真是如阎王般可怕!
大长公主急急地上前掰扯王澧兰的手,“阿兰,快把院判大人松开。小甘还没醒,你想在她床前杀人吗!”
提及井甘,果然有用。
王澧兰顿了一下,手一松,院判大人就像一床棉被般软软地掉在了地上。
大长公主赶紧命人将院判大人搀扶起来,院判倒是没受什么伤,用力咳嗽两声便缓了过来,不过惊吓却是实实在在的。
想他在皇宫中谨小慎微地伺候了一辈子,什么阵仗没遇到过,但这般简单直接的粗暴行为还真是头一遭。
皇上看王澧兰精神不稳,让江广德带他去别处冷静一下,平复一下情绪。
王澧兰守在井甘身边就是不走,倔强地一眨不眨盯着她,似乎不这么看着她随时就会消失一般。
皇上无奈他何,叹了一声,担忧地问道,“井姑娘看着身强体壮,怎么会突然有枯竭之相。”
院判大人此时已经缓过来,忌惮地瞥了冷冷瞧过来的王澧兰一眼,小心恭敬地回答皇上的问话。
“井姑娘的情况像是短时间内一下子耗尽了元气,根基大伤,这才有了枯竭之相。幸而井姑娘底子好,换作寻常女子,此时怕已然无力回天。”
皇上听到这话,心里猛然又是一声咯噔。
短时间耗尽元气……
莫非与这几日带着他与徐如琢入图书馆有关?
这种猜测一冒出来,越想越有可能。
那日进宫时井甘还精神大好,面色红润,但这几日脸色以肉眼可见地虚弱下来。
他本以为是连着几日呆在殿中没有外出活动,身体有些萎靡也属正常,没想到是耗费了元气的原因。
皇上不敢想若是他们再多在图书馆呆一天,井甘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直接命丧朝天殿。
井甘死了,图书馆、天书还会存在吗?
他所追求的大业就想都别想了。
更重要的是,他又如何对得起痴情的阿兰表弟。
他已经亏欠阿兰太多,若连阿兰钟爱的女子也夺了去,他这辈子良心都难安了。
皇上想起关于图书馆,井甘提的唯一的要求,日后不再带他进入图书馆。
他若想要什么书,井甘直接拿给他,多少皆可。
井甘给的理由是男女授受不清,虽他们是清清白白,没有做任何逾越的事,但架不住人言可畏。
他是皇上,天下人的表率,一言一行都为天下人所效仿,绝不可有这等为人所不齿的风流传言有辱他的盛名,甚至给社会带去坏风气。
而且女子名声极其重要,若她与皇上有那不清不楚的名声,将来谁还敢娶她。
皇上想想自己那个把井甘当成眼珠子的表弟,觉得也是。
不过他当时并未直接答应,可如今看来,把人带入图书馆会大大耗费井甘的元气,折损她的身体,便是不想答应也不行了。
毕竟什么事都比不得井甘的身体重要,她可不能有差池。
“你这话的意思,井姑娘身体底子好,还有得挽回?”
皇上问院判,屋中人都期待而紧张地看着他。
院判认真地道,“虽这次井姑娘身体损害严重,但她还年轻,慢慢调剂保养着,也不会有大碍。”
所有人都因这话,齐齐松了口气。
大长公主更是一阵庆幸,照王澧兰方才那架势,井甘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怕是他自己都不想活了。
院判大人写了一张药方,又细细交代保养细节,要注意的事项等等。
王澧兰都认真记着,以防遗漏,直接写在了纸上,慎重地揣进怀里。
“我带她回家去,今日惊扰皇上和太后娘娘了。”
王澧兰此时终于回归了理智,语气虽生硬,但大家也没和他计较这些,知晓他一直是这个爆发性子。
皇上应了一声,“朕宫中有支百年人参,你一并带回去,给井姑娘补补。便当此次让她受惊的补偿。”
王澧兰已经将井甘连着被子抱了起来,深深看了皇上一眼,应都没应一声就走了。
皇上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知道表弟这是心里责怪他呢。
也亏地他还给自己留了面子,没有当众给他难堪。
换了其他任何人,想必这会早就被他揍得鼻歪嘴斜了。
井甘在朝天殿关了三天,孙娇娇便也在宫里被困了三天。
等她被通知可以出宫时,看到地却是自家姐姐脸色苍白、神志不清的样子。
孙娇娇脑子轰了一下,以为姐姐受了刑,眼泪当时就淌了下来,直接扑上去,控制不住地哭起来。
“姐姐,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伤着哪儿了?”
孙娇娇颤抖着想摸她,王澧兰一个侧身,避开了她的手。
他冷着脸道,“回去再说。”
而后不顾身后的孙娇娇,大步便往宫门方向而去。
这三天井家人也是如同深陷水深火热之中,不仅孙娇娇没消息,连井甘也没了消息。
是喜是忧全不知晓,还流传出那些奇怪的流言。
孙小娟日日守在宫门外,说不定何时两个女儿就有了消息,她想第一时间知晓。
等了三天,结果还真让她等到。
看见被抱在怀里不省人事的井甘,孙小娟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小甘、小甘——”
孙小娟颤着嗓音冲上去,脸色和井甘差不多地苍白。
“先回去。”
王澧兰还是那句话,说完直接绕过孙小娟,抱着井甘上了井家的马车。
孙小娟后知后觉地赶紧跟上。
井甘是昏迷着被抱出宫地,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各种揣测和流言渐起,但此时的井家根本顾不得那些。
一回到井府,王澧兰瞧见井家下人全被集合在正房大厅前,气氛紧绷压抑。
井长青正在责罚下人,林木在旁边指挥护院动手,那两个丫鬟和嬷嬷的屁股都已经被打地鲜血淋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听的人心烦。
姐姐和娇娇在宫里还没个消息,府里的人就开始人心浮动,一个个开始为自己找后路,做打算。
这两个默默和丫鬟就是趁着井家人这几天焦心着井甘和娇娇的事,有些混乱,便将府中值钱的几个金银摆件转卖了出去。
林木抓到了两人,禀告了孙小娟,孙小娟没心情管这些,交给了井长青处理。
井长青在江湖跑了一年,性子格外地野,对于这种背主之人厌恶至极,直接命人重重地打,还要当着全府下人的面,杀鸡儆猴。
没想到正打到一半,母亲和姐姐突然回来。
井长青也顾不得杀鸡儆猴整顿下人,只叮嘱林木好好管束着下人,不停喊着‘姐姐’,快跑着追去了栀云院。
正厅里的事王澧兰看都没看一眼,抱着井甘直接去了栀云院。
等把井甘安置好,院判开的药给她煎服下,王澧兰这才和井家人说起院判的诊断。
但避重就轻,只说井甘元气大伤,需要好好调养,但井甘年轻,底子又好,所以不必太过担心,并不会有大碍。
至于枯竭之相这类的话一个字未说。
孙小娟问起这些天井甘在宫中的情况,以及她为何会元气大伤?
王澧兰按着井甘之前的解释也解释给孙小娟听,至于元气大伤的原因……他也在疑惑。
既然井甘这几日是在给皇上讲解天书,那怎么会元气大伤?
她既没受伤、也没劳累、更没中毒之类,何至于突然病重?
其中缘由怕是只有皇上、井甘、以及徐如琢三个当事人知晓内情。
萧千翎自孙娇娇被抓、井甘被宣入宫便回了萧府,她请大哥和父亲帮忙打探井家情况,可惜什么都没打探出来。
知晓井甘回来了,立马赶到了井府,没想到井甘却病重到这个地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折磨她了?”
萧千翎口无遮拦的话一出,井文松当即给了守在门口的林木一个眼神。
林木心领神会地当即将周围的下人们都驱退了,亲自守着门,谨慎有人将屋里的谈话听了去。
“不清楚。姐姐身上无伤,并没有受刑的痕迹,这症状倒像是生了病,但这病势来得未免太急了些。”
井甘一向强健,即便以前瘫痪在床时也鲜少生病,后来能自由行走了,更是时常运动。
她的体格比大多女子都要康健。
这病势来得未免太过奇怪。
孙小娟给昏迷的女儿擦着脸,此时已经全然冷静下来,平静地道,“此时胡乱猜测也无用,等小甘醒了自然就知晓了。现在一切以小甘病情为重。”
为了不打扰井甘休息,井文松几人没待一会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孙小娟想守着女儿,王澧兰也坚持要守着,两人一时僵持不下,倒是孙小娟叹了一声,退让了一步,由孙娇娇扶着出了屋子。
孙小娟没想到进京后第一次重逢阿兰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下,想到他看女儿时那关切、担忧的眼神,这些年心中的怨怪像是一下子就被冲散了。
井文松专门把栀云院的丫鬟们集合起来,敲打了一番,让她们都绷起神经好好伺候,等家主病好了自然都有赏。
但若谁敢在这个时候躲懒耍滑,误了事情,立马重打二十板子发卖出去。
井和痴傻,井文松便是家中最大的男人,姐姐病着,他就要担起责任来。
栀云院的丫鬟都是井甘自己挑的,倒是个个都知轻重,干起活来不由更加仔细尽心。
孙小娟、井文松、井长青、以及孙娇娇,一家子人一道去了正院大厅。
萧千翎知道他们一家子有私话要谈,识趣地没有跟着去,独自回家去了。
家里人还关心着井甘的情况,她也要回去和大家说说。
而正院大厅内,下人们都被遣走,厅内只有孙小娟一家四口,严肃拷问起同样在宫里待了三天的孙娇娇。
此次震荡因孙娇娇而起,孙娇娇战战兢兢被关了三天,看到姐姐昏迷不醒的样子,更是满心自责。
都是自己害得姐姐受了牵连,还让全家人跟着担惊受怕。
孙小娟这个时候倒没有责怪她,只是严肃地问她事情前因后果。
孙娇娇垂着泪,老老实实将那日面圣时的情况一五一十交代了。
井家人听完,无不是面色惨白,呼吸急促。
他们知道,这是井甘的秘密被发现了。
井甘自当年溺水救起后便拥有了许多秘密,总是拿出一些神奇精致的书,还有些想都想不到的新东西。
但一家人都默契地没有刨根问底,他们直觉那是不可触碰的隐秘,他们也从不在外面提起。
却没想到,隐藏了这许多年的秘密,终究是暴露了。
饶是孙小娟经过了这些年的磨练,拥有了更多的阅历,心性也有了更大的提升,但此时也忍不住害怕。
她预料不到,这件事被皇上知道,会给井甘、甚至整个井家带来怎样的惊涛骇浪。
“现在多想也无用,皇上要谁的命便是躲到天涯海角也躲不了。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是生是死,没什么可怕的。”
井文松紧攥着的拳头慢慢松开,声音平和,说出的话却是豪情万丈。
井长青也一下子站起来,粗声粗气地道,“而且皇上既然把姐姐和娇娇放回来,想来也不是要怪罪我们的意思。况且不是还有王澧兰吗,他是皇上的表弟,听闻皇上对他很是亏欠,他又欠了我们家那么大的救命恩情,到时让他帮忙向皇上求情。”
井文松不赞同地道,“别把希望指望在别人身上,万事都要自己掌握。”
井长青不屑哼了一声,“我就这么一说。那忘恩负义的家伙,若我们家出事,怕是跑得最快的就是他。”
井长青对王澧兰可是恨之入骨,若不是今日时机不对,怕是在相见第一面就已经狠狠给了他一拳,和他好好算算以前的旧账。
孙小娟红着眼眶,朝几个孩子伸出手,将他们唤到身边,一下子拥进怀里。
“我的好孩子,不怕,我们什么坏事都没干过,便是死了也是荣登极乐,没什么可怕的。文松说得对,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怕!”
虽是自我安慰的话,但此时此刻除了自我安慰也别无其他办法。
一家人互相鼓励、互相安慰,晚上还开开心心地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大餐,庆祝孙娇娇和井甘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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