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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甘没理他,反问道,“外公身体怎么样?胸口疼的毛病好些了吗?”
“额……”
井长青沉默了半晌,面含担忧地摇摇头,“不太好。胸口疼得好几天没下地了,他担心铺子刚起步事情忙,让姨娘一直瞒着不告诉我们。”
想到孤身大半辈子的娘家爹,孙小娟心里很不是滋味,早上听井长青说了后就想回娘家看看的,但又记挂着井长富的事走不了。
井甘看出孙小娟的为难和悲伤,出声道,“娘,你回下坡村去这几天吧,大姨一个人怕是照顾不过来,等会就让林木送你。”
孙小娟蹙着眉面露犹豫,“但你爹……”
“他的事我会看着,你与其在这整日担忧不如回去照顾外公。外公年纪大了,你多陪陪他他会很开心的。铺子里有香巧和樟子婶他们守着没问题的。”
孙小娟考虑了一会,终究还是答应了,她知道自己留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顾好娘家爹那一边。
她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
“也不知道得罪了哪路菩萨,坏事全都找上了门。你爹在牢里受苦,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井甘敷衍地安慰了一句,“我会尽力的。”
夜色慢慢暗沉下来,各家各户都点燃了灯火,街道上也挂起了照明的灯笼。
铺子里气氛有些压抑,大家围坐在一起沉默不语,落针可闻。
井文松缓解气氛,说起今天在牢里见井长富的事。
“娘你放心,爹在牢里挺好的,没有挨打也没挨饿,就是受了些惊吓。等爹平安出来还需要你照顾,趁着这些天你去看看外公,之后怕就没时间了。你就听姐姐的,家里的事就别操心了。”
孙小娟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点点头,握着井甘的手紧了又紧,像是要以此获得力量。
“那他可有说人……是不是他杀的?”
孙小娟一看井文松凝重的脸色,脊背便有些绷直。
莫非他真杀了人?
井文松嘴抿成一条直线,摇摇头,“爹坚定自己没杀人,但他那晚醉酒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这到底是……杀了还是没杀啊?”
长青心直口快,把心里想的一下子说了出来,反应过来立马捂住了嘴。
又说不记得干了什么又说没杀人,前后矛盾。
井甘打了个哈欠,今天在城里跑了一天,早已精疲力尽,继续聊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便让大家都各自散了。
离开铺子前不忘吩咐林木把孙小娟送去下坡村。
“天都黑了,明早再出发吧。”
孙小娟望了望外面的街道,归家的行人们皆是脚步匆匆,带着一身的疲倦。
“也不算太晚,决定了就立马去吧,还能早点见到外公。”
孙小娟没有反对,应了一声就和井甘一起回泉水巷了,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走了。
牛车才离开泉水巷不远,一辆气派的马车晃晃悠悠地拐进了泉水巷,在一户户宅院前行过,最后停在了井家大门前。
井甘在径儿的服侍下梳洗完正准备休息,井文松突然敲响门。
“姐姐,有客人来拜访,要见你。”
“这个时辰?什么人?”
井甘已经将耳塞取了,没听到大门外的动静。她双臂轻轻交叠在腹前,将脑袋转向房门方向。
“来人说是壹蝉居东家,说有重要的事关于爹的要与你谈。”
壹蝉居,留仙县最大的酒楼,标志性地标。
壹蝉居的东家找她会有何事?
井甘在径儿的伺候下重新穿戴起来,被推入堂屋时,客人已然在堂屋落座,手边放着一杯袅袅清茶。
井文松在堂屋里陪坐,井长青猴子一样在廊檐下跳脚,见到她立马迎了上来,在她耳边小声耳语。
“姐姐你小心点,这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刚才拐弯抹角打听我们甜品铺子的生意,莫不是想和我们抢生意?”
井甘瞧他一脸警觉的样,轻笑了一声,复杂的情绪放松些许。
“放心。”
安慰了弟弟一句,井甘便进了堂屋,一眼便瞧见客座上锦衣华服的男人,三十中旬的年纪,身材中等,模样平常,细长的眼睛映着烛光,给人精明的感觉。
井甘一进来,男人便站起了身,目光含着浅笑,神情却很淡漠,不动声色地将她快速打量了一番,而后迎视上她的目光。
“在下梁济洲,壹蝉居东家,突然造访叨扰了。”
他微微欠了下身,说出的话也很客气,但全身上下透出的气场却带着一股傲慢。
也是,他一个大酒楼的东家,面对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能给予表面上的客气已经算很给面子了。
两人的年纪完全是两个辈分,他便是在井甘面前充大也不算失礼。
对方行之以礼,井甘自不能失了礼数,双手规矩地交叠在腹前,努力对抗着无力的身体,撑起腰郑重地躬了躬身。
简单的一个弯腰动作却让她额头冒汗,呼吸加重。
梁济洲也看出了她身体的艰难,微微收敛气场,客气道,“二小姐不必多礼。”
两人相对而坐,井文松陪坐在井甘身边,香巧重新上了热茶。
井长青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偷听,家里的人都被惊动了,井和、井娇娇、还有小新,全都跑出来,学着井长青一起趴在门口偷听。
梁济洲瞥了一眼大开的门两边冒出的四五个脑袋,轻笑了一声,用喝茶的动作掩住了嘴角的弧度,但还是被带了耳塞的井甘敏锐的察觉到了。
那声笑几分轻蔑几分讥讽,还有几分傲慢?
井甘假装什么都没察觉,只是淡淡地看着对方,主动开了口,“梁东家今日造访,不知有何指教?”
梁济洲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中茶盏,动作优雅,缓缓地掀起眼睑看向井甘,直述来意,“听闻二小姐为救令尊,这两日在调查张家少爷被杀案。我有个线索想提供给二小姐。”
“原来他是来提供线索的。”
井甘还未有什么反应,门口偷听的人已经激动起来,井长青当场控制不住地惊呼出声。
井娇娇仰着脑袋问,“那爹是不是就有救了?”
井和不懂井长富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好几天没见到井长富了,单纯地问道,“爹什么时候回来?”
井甘朝门口投出一个淡淡的眼神,本来还叽叽喳喳的几个人当即闭了嘴,缩回脑袋不敢露头。
井甘警告了门口的人,这才转回视线,开口道,“梁东家既有线索,为何不去衙门,反而来我井家?”
梁济洲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令尊受冤下狱,我想二小姐应该更着急想要知道这个线索。”
井甘不置可否地挑了下眉,“我都不确定我爹是不是真的杀了人,梁东家倒是比我还坚信我爹是冤枉的,看来这个线索至关重要。”
梁济洲高深莫测地笑着,双臂靠在椅子扶手上,双手随意交叉在身前,呈现出一副胸有成竹的自信姿态。
井甘沉默地打量着他,身体瘫软在轮椅里,久久不言语。
堂屋陷入紧绷的寂静,门口偷听的人都是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不懂两人互相盯着在看什么。
许久,井文松都有些受不了这个气氛,轻轻碰了一下井甘的手臂,井甘这才如梦初醒般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也清亮起来。
“梁东家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梁济洲当即露出一个满意而兴味的笑容,比之前的笑地更大,露出了两排不算齐整的牙齿。
他赞道,“二小姐果然是聪明人。”
井甘依旧那副沉稳的模样,不予回应。
梁济洲大晚上跑来说有案件线索,并且暗示能够证明井长富的清白,不就是想用线索做交易。
只是他一个大酒楼的东家在她小姑娘这能图什么,井甘唯一能猜到的就是甜品铺子。
果然,梁济洲笑完便直接道出今晚的真正目的。
“你们有一手好手艺,我出钱给你们开一间更大的铺子,比现在的铺子大三倍,你们只需负责后厨便可,经营之事交给我,每月所得利润五五分成。”
井文松闻言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没想到自家那小生意居然入了梁东家的眼,这可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
井甘却是不温不火,脸上全无惊喜之色,“梁东家是想与我合伙甜品生意。”
梁济洲一直观察着井甘的神情,继续道,“你们铺子这么小,人也这么少,每日能有多少流水利润,有我支持,再加上我壹蝉居的名声,保证每日利润翻十倍不止,不比你现在赚的多?届时我会给你们安排足够的人手,令堂也不必亲自劳累,只需指挥手下去做便可,不比现在轻松?”
梁济洲说得认真且真诚,井文松听得满脸激动,井甘却暗暗沉了眸子。
梁东家不愧是老谋深算的奸商,挖了个大坑让她跳!
“梁东家想给我当老板,可我不愿给人打工。”
井甘说话时嘴角勾着礼貌的浅笑,声音平和,却满是坚定。
梁济洲虽不知道什么叫‘打工’,但也能猜到是什么意思,解释道,“你我五五分成,都是老板,何来打工之说。”
井甘冷嘲地哼了一声,突然抬眼直视向梁济洲,眸子漆黑闪烁着锐芒。
“梁东家不妨直言,你是看上我们家甜品的制作方法了吧,不必绕那么大的弯子。”
梁济洲大费周章出钱出力,摆出这么大的诱惑就是为了让井甘往里跳,等店铺开起来让自己人学会甜品的手艺,他们井家立马便会被踢出局。
壹蝉居财大势大,到时有的是办法收回那五成分成,而井家没了独门手艺便什么也不是了。
“甜品手艺是我们最大的本钱,不可能让外人知晓了去,梁东家还是别费心了。”
梁济洲本是想让井家人到壹蝉居当甜品师傅,再偷学他们的手艺,担心这井甘聪明不好骗,这才绕了个弯,说合作生意,没想到还是被她看穿了。
梁济洲知道井甘与寻常女子不同,但内心深处始终觉得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不过有些小聪明罢了,却不想有这般长远、锐利的眼光,还真是小瞧了。
梁济洲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目的被拆穿也不急恼,沉默了片刻,半是威胁半是规劝地道,“有这么好的生意自然要把它做大,你独占着手艺有何意思,与我合作能创造更大的利润,比你们十年二十年守着那小铺子赚的多。做生意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你可明白,你看你们一家小的小、病的病,有我在前给你们遮风挡雨,你们在后面数钱岂不安稳?令尊可还在牢里。”
最后一句才是画龙点睛。
梁济洲在用井长富威胁她。
井文松此时已经有些坐立不安了,他能听出梁济洲的话外之音,如果不同意合作,他便不会提供线索救井长富。
井长富再如何不好,终究是他们的父亲,根深蒂固的孝道让他无法做到见死不救,他紧张地看着自己气定神闲的姐姐,心头隐隐升起担忧。
“梁东家今夜专门来找我,想必已经把我们家调查地清清楚楚,知晓井家是我做主。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和我爹的关系如何。”
井甘讥讽一笑,继续道,“我那个爹好吃懒做一无是处,我和大哥出意外后甚至想把我们丢到深山自生自灭,所以我对他毫无感情可言。他落得如今的下场是他的命,我尽力寻找真相算是还他血脉之恩,但要我拿全家人的未来去救他一人,那是不可能的。梁东家今日怕是白跑一趟了。文松,送客!”
说完转动轮椅就朝门口走去,井文松一下站起来,急切地喊了一声,“姐姐——”
井甘冷冷地回头看他一眼,“好生送客人出去,别失了礼数。”
“二小姐当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
梁济洲哈哈大笑几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井甘毫不客气地道,“那只能说明梁东家寡见少闻。线索的事愿不愿意说是梁东家的自由,我爹上断头台时你也不必内疚,毕竟人不是你杀的。”
好心机!
梁济洲身体僵了僵,忍不住心中惊叹。
好一招诛心的反激法!深戳人心。
“好,我不要你们甜品的制作方法了。我出钱扩大你们的生意,经营权给你,我不插手,我只要四成分红。”
梁济洲做出巨大的让步,不管事的纯投资,看来对井家的甜品生意十分看好。
井文松很开心,这样姐姐总不会拒绝了,既能扩大生意保住独门手艺,还能救出父亲,这是双赢的方法。
井甘安静地坐在轮椅上半天没说话,背影格外羸弱,却又像是能支撑起无尽的苍穹般坚韧强大。
她在阿兰手背上轻挠了一下,阿兰心领神会地将轮椅转过来,面相梁济洲。
阿兰已经能听见了,井甘却还像之前一样用手与他沟通,一时还改不过来。
“梁东家既然有心与我合作,我倒有个想法。壹蝉居可愿做我甜品铺子整个留仙县里独一份的独家经销?”
井甘嘴里总是冒出一些梁济洲听都没听过的词汇,梁济洲感觉又新鲜又好奇,不由问道,“什么是经销?”
“简单讲就是买进卖出,低价买进高价卖出,你作为中间商赚差价。”
梁济洲作为商人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井甘的想法,却是奇怪地皱了皱眉,“你有自己的店铺,根本不必他人转销。”
井甘慵懒地靠在椅背里,眉心现出倦色,“树大招风,想赚多少钱就要承受多大的风险,而我是个懒人,想赚钱又不想多操心,壹蝉居在留仙县首屈一指,可以成为我最好的盾牌。”
如今凭新式甜品在留仙县的名声,这个生意是稳赚不赔的,之前梁济洲游说井甘的话都是夸大其词,照甜品铺子现在的受欢迎程度,最多一两年他们便能扩大店面。
梁济洲就是看中了甜品铺子的大好前景,才想趁他们名气还不算太大插上一脚。
听井甘的意思,她并不想把店面做大。
“你想怎么合作?”
梁济洲此时已经是用商场上面对同行的慎重态度与井甘商谈,面前的女孩虽然才豆蔻年华,却已有成人的智慧,他不敢轻慢。
井甘手指轻轻敲击着身前的小桌面,笃笃笃的声音在安静的气氛中显得格外清晰,响了一会,突然停下来,紧接着便是井甘有条不紊的声音。
“甜品铺子所有种类的面包和饼干每日定量送到壹蝉居,给你七折价,一月一结。拉货的人力物力你自行承担。”
梁济洲眼底有光亮闪烁,但隐藏地很好,“只有面包和饼干类?那你们其他的甜品……”
“饮品是现做现卖,无法提前提供。”
梁济洲面露惋惜,那些奶茶、冰沙他也喝过,十分有特色,女人孩子肯定特别喜欢,若能一起卖利润绝对能够翻倍。
井甘看出他的想法,轻笑一声,“别着急,还有的是机会。”
梁济洲听她这意思,看来她还有很多新花样没展示出来,心头不由一惊,与她合作果然是正确的。
两人又谈了会具体的合作细节,井甘才不经意地提起来井长富,梁济洲这才想起自己今日是来给她提供案件线索的,这才将看见的娓娓道来。
“我家与张家同在上交街上,张献文死得那晚我回家时碰巧在张府后门处瞧见他家少奶奶与人私会,两人又抱又亲,那张少奶奶还哭得梨花带雨。我当时也没多想,直到后来听说张献文被杀,这才有了些猜测。”
饶是方才与梁济洲针锋相对都始终一脸平静的井甘,此时却露出一丝惊喜。
她有预感这个线索会是个极大的突破口。
“你可看清那人模样?”
梁济洲可惜地摇摇头,“那人当时背对着我,穿了一件黑色长披风,浑身上下遮的严严实实,头上还戴了兜帽,根本没瞧到正面。不过……”
梁济洲突然想到什么细节,眼睛一亮,语气带着些许激动地道,“那人脚好像有问题,走路姿势有些跛。”
脚有问题,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特征。
井甘心头的迷雾又散了几分。
“当时是什么时辰你可还记得?”
这个问题梁济洲回答的毫不迟疑,“应该是在亥时两刻。壹蝉居都是亥时准时闭门,当晚酒楼关了门我就直接回家了。”
亥时两刻,亥时两刻,亥时两刻!
井文松的心突突跳起来,这个时间张献文已经死了,若那个情人真是凶手,他便是杀了人后去见的张少奶奶,张献文之死莫非是两人合谋?
没想到张献文是死于情杀。
“那个情人可有驾车?”
“应该驾了车的,最后张少奶奶把人送走,我隐约听到了马蹄声。”
梁济洲怀着愉悦的心情离去,而疲倦的井甘因为刚刚得知的线索整个人都精神了,她在廊檐下静坐着思考事情,几个弟弟妹妹都不敢打扰她。
徐徐凉风吹过黑夜带去了燥热,大家等了足有一刻钟,陷在自己思海里的人才陡然清醒过来。
“长青,去看林木回来没有,我要出门。”
蹲在门边的长青一下子跳起来,大喊一声好,二话不说就跑出了家门。
井文松担忧道,“姐姐,这么晚了你去哪儿啊?”
“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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