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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熟后的沈书无意识地靠到纪逐鸢肩背上,纪逐鸢嘴角微微上扬,几乎脱口而出:“我没想过娶媳妇,你别给我瞎操……”,话音未落,纪逐鸢听见轻轻的鼾声,扭头一看,沈书睡得正香。

纪逐鸢翻身回来,侧卧着与沈书相对,伸手探了探沈书身后,用手臂把被子往沈书后背撑,再把被子向内掖入沈书的一侧身体下方。

收回手来,纪逐鸢小心把手搭在沈书的身上,凝神看他,看着看着,他打了个哈欠,带着倦意的眼神依然流连在沈书俊秀的眉眼之间,不知想到什么,纪逐鸢嘴角露出明显的笑意,他心情很好的,拿手捏了一下沈书的耳朵。

沈书一无所觉。

纪逐鸢用手指按住沈书一个鼻孔。

沈书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纪逐鸢无声地笑了。放过这小兔崽子,成天说话气死个人。客店的廊庑下挂的灯向屋内投入的微光里,纪逐鸢的目光从沈书的眉眼,溜过他尚未完全长开的鼻梁,沈书的鼻子已初有了挺拔的轮廓,嘴唇温润秀气,十分红润。

纪逐鸢注视沈书的嘴唇,呼吸三长两短,突然,他把眼一闭,翻身过去躺平。心脏猛烈的跳动令他觉得床榻在微微震动,他把一只手放在胸膛上,却也无济于事,猛然想起老人说这么睡觉要做噩梦,赶紧把手拿下来。

当夜纪逐鸢做了一个十分混乱的梦,梦见沈书凑了一大笔钱,找个媒婆给他说亲,还没经过他点头,花轿就已抬到大门口。哎不对,他们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一间五进六院的大宅子。

院里院外挤满人,处处张灯结彩,挂红灯笼贴双喜。

“哥你怎么还在这儿啊?”沈书笑吟吟地过来。

这是长大后的沈书吗?同平日里的沈书不大一样,眉宇间褪去了稚气,几乎与他一般高了。

“该入洞房了,你再不去我嫂子该等急了。”

接着纪逐鸢便身不由己地被推进一间房,天还没黑洞什么房?然而纪逐鸢再想开门出去却发现门从外面被锁死,他笑骂几句,似乎吃醉了酒,走到榻边就身不由己跌坐在榻上,纪逐鸢屈起一条腿,饧眼瞧他的新娘,心里知

道这是做梦,仍旧好奇他梦里的新娘子长什么样。

纪逐鸢伸手把盖头一揭,进入视线的先是新娘红润的唇,继而是高挺的鼻,腮染薄红。

就在新娘转过来看纪逐鸢时,他猛然醒转,大口喘气地坐在床上,心跳如雷。

窗户不知什么时候被风抵开一条缝,沈书蜷成一团紧紧贴着纪逐鸢的肩膀,纪逐鸢坐起来,沈书也醒了,揉着眼问他怎么回事。

“解手,你睡。”纪逐鸢小心翼翼下地去把窗户关上,回头一看,沈书已经脸贴着枕头昏昏欲睡,一只手垫在他的枕头下面,怕冷地缩起脖子。

出门外去,兜头让冷风一吹,纪逐鸢清醒了不少,已经是十二月,只穿一件单衣走在屋外简直要命,纪逐鸢手指搭在门框上,正要推门进去,听见有人说话。他本来没当回事,说话声突然多了起来,本来是一个人在说,现在是好些人在说话。

纪逐鸢从栏杆往下看去,院子里有一排三间屋子亮着灯,屋里似乎聚集了不少人,这么大动静客店老板一定知道。

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两名小二往那间屋子送茶水,房间门开,一屋子都是男男女女,有一股线香的气味缓缓飘上来。

小二出来,门里一名裹头巾的妇人朝他双手合十作揖,之后关上了门。

重新躺回被窝里,纪逐鸢还觉得能听到楼下的人说话,时不时爆出一阵人群嘈杂的声音。后来纪逐鸢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真的楼下还有人说话,就那么迷糊了一夜。

次日大家精神都不好,吃早饭时,韦斌第一个骂将起来:“昨晚上不知道谁在楼下鬼喊鬼叫,害得老子一晚上醒来数次,睡不到一会就被吵醒,要不是不想惹事,真想一顿老拳,把这些半夜不睡觉的家伙揍死。”

“你也听见了?”纪逐鸢问。

“听见什么?”沈书茫然地说,“我倒是做了个梦,梦见和尚念经念了一整晚。”他从竹筒里抽出筷子,分给每人一双。

纪逐鸢脸上微红,沈书盯着他问:“哥你听见楼下有人吵闹?”

“也许是夜会烧香。”穆华林道,“不用在意。”

“啥?”沈书问,

“夜会烧香又是什么?”

穆华林解释道:“红巾起之后,各地有不少教会,夜里会聚在一起诵教义,烧香拜神,祈求富贵平安,有的求来世。朝廷试图打击,但拿他们没办法,铲了一个,又出来一窝,索性随地方处置,有些直接就不管了。”

听穆华林说话时,沈书喝了一口粥,他发现高荣珪等人毫无意外,显然是知道有这种活动的,韦斌一脸窝火憋气,应该也知道,只是骂两句发泄。张士诚没靠着红巾的影响起来,但显然这种隐藏在民间的活动不是什么秘密,大家心照不宣。

沈书和纪逐鸢离家时完全没注意,也可能是他俩孤儿住在老房子里,也没谁顾得上叫他们去。父母过世以后没多久,纪逐鸢便带着沈书投军了。

就在这时,店里有人吵架。

只见一名衣衫褴褛,脸上沾满尘土的瘦高个男人,朝小二下跪,紧紧抱住小二一条腿,求他施舍口吃的。

旁边一名少年郎不住把男人拖起来,然而那男人就像膝盖再也伸不直地不住往地上跪去。

小二驱赶苍蝇似的不住用手里的抹布往男人脸上扇,骂道:“没钱吃饭就滚,我们还赊着账在开张,不知道闹饥荒没粮啊?”

那男人就像听不见,不断给小二磕头。

小二叫道:“出去出去,去岁才闹了旱,城里城外都被吃空了,哪儿还有吃的舍给你们两条哈巴狗……”话音未落,小二痛叫一声,谁也没看清他怎么会朝后摔出去。直到看清少年人一只手紧紧攥成拳头,旁观众人都停了交谈,客店的饭堂里鸦雀无声。

“爹,咱走。”少年人不由分说地把他爹从地上拉起来。

“走什么走,站住你!”小二一擦鼻子,手上见了红,怒道,“光天化日随便打人,还有王法没有?你们两个臭要饭的,谁准你们走?”

瘦高个男人连忙点头哈腰,不断作揖,喃喃道:“小儿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别同他计较。保儿,给这位小哥磕个头。”

“小哥,让他给您磕个头,就别跟小孩子计较了。”男人已不知道饥饿几时,黄皮寡瘦,不断拿手拍名唤保儿的少年,让他赶

紧磕头。

少年咬牙,僵硬地站着。

“你忘了你娘怎么教你?爹说的话也不听?”中年男子气得浑身发抖,对儿子斥责道。

保儿双眼通红,一条腿缓慢屈起,最终跪在那小二跟前,正说磕头,小二狠狠擦了一下鼻子,疼得直抽冷气,怒意未消,嚷道:“不行!”

“那要怎么样?”男人已后悔进了这家店,饭没讨着,还受这一顿罪。他不住往门外瞥,想找机会把儿子拽走。

小二使了个眼色,另外一名跑堂把门闩上,双手叉腰地站在了门口。

“你们……”中年男人说,“还想怎么样啊?保儿,磕头。”父亲把手搭在儿子背上,却没法令少年弯下腰去。

“要他一只手。”小二这便去厨房。

父子俩想走,门口站齐了两名跑堂,个个拿鼻孔喷人。饭堂里有的人已重新拿起筷子埋头吃饭,只作没有看见。有的人在看,却满脸幸灾乐祸。还有些人眼带犹豫,不知是不是该出头。

从内院跑出来的小二拿来一把菜刀,往木桌上一摔,那刀便嵌入桌面,他鼻梁带着明显的淤痕,抱臂朝少年人嚷道:“这么能动手,那就把你一只手留下来,方才你用那只手揍的我,自己砍下来,就放你们走。”

逞勇斗狠在这年间实属寻常,但已有人在议论,有个年轻人叫道:“你们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家父子,怕不是一间黑店!”

“你不撒泡尿照照,就你这穷酸样,开黑店抢你也是亏本生意,不想住就快滚,咱们店不缺你这一门儿客。”

“这他娘的什么店?砸了!”另外两人一带头,不少人把筷子一摔,还要摔碗。

“保儿!”

中年男子和保儿一脸茫然地张望,不确定地看向出声的少年人。

“店家,加两双筷子。”

小二当即不干,还没说出话来,便觉被人拍了一下背,拿捏住后脖子,哎哟一声。

沈书笑吟吟地取了十几枚铜钱给小二,轻拍他的肩膀,打圆场道:“方才没认出来,听有人叫保儿才识得,是我同乡兄弟,一块儿光屁股长大的,前几日叫他们一同来投朱公子的营,他爹

生病,耽误了几天。饭钱算我的,请小哥担待。”

那小二被纪逐鸢捏着命运的后颈脖,面部扭曲,求饶地双手把铜钱遮在掌中,脸色难看,道:“二位也不早些打个招呼。”他一只手不断刨脖子后面的手,却觉那手掌如同一把铁钳,声音变调地让几个跑堂把门让开。

纪逐鸢这才撒手,小二一屁股坐在地上,龇牙咧嘴暗骂了两句。

一个跑堂过来问加菜加饭。

沈书叫那保儿过来,坐到自己旁边,那名父亲忐忑不安地走来,王巍清朝旁让了个位子给他。

“不加了,凑合吃。”沈书心说,这要加菜,怕是大家只有横着出去了。沈书原只想为父子二人解围,偏生那保儿在几个小二散开后,呆愣愣地把他看着。

“看什么看?吃饭!”纪逐鸢恶声恶气地说。

保儿与沈书差不多年纪,沈书朝他笑道:“这我哥,看着凶,是好人。”

纪逐鸢:“……”

“那是我师父,这三个也是要一起进城投军的,我叫沈书。”

保儿嘴唇嗫嚅,眼带疑惑,憋出一句:“我不认得你,咱俩不是一块儿光屁股长大的吧?”

“瞎胡说,怎么不是!”中年男子拍了一把儿子的后脑勺,朝众人到过谢,突然向沈书问,“小兄弟方才说要去投朱公子的营?就不知道这位朱公子是何方神圣?”男人拿筷子的手不住发抖。

沈书看回他黄里带黑的脸,茫然道:“你们不是要去滁州城?朱公子就是郭子兴的女婿嘛,叫朱元璋,字国瑞。”

中年男子皱起眉头,神色黯然下去,他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嘀咕:“怎么会?不是重八……搞错了,搞错了……”他长叹两声,连连摇头。

“朱重八就是朱元璋,你们要找他?”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众人齐齐看去,只见到方才叫嚷要砸店的那人不知何时来到那中年男子的旁边。

“对,我就是听说小舅子现在干出了一番大事,特意带着儿子来投奔,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此言一出,问话那人明显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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