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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潭州的粮道附近。
有一座山,山下有一座村庄。
山叫鸦鹊岭,村叫响水村。
自从前段日子,响水村被鸦鹊岭的山贼洗劫后,村子就被从潭州逃难来的流民彻底占据了。
起初,流民还提心吊胆,害怕鸦鹊岭的山贼。
日子一久,山贼窝被付之一炬的消息不胫而走。
流民都说老天爷开眼,派遣神将灭了该死的山贼。
更有甚者,说自己亲眼见到过,一道金光从天而降,金光中出现一个硕大无朋的巴掌,直接把山贼窝拍扁了。
反正吧,说什么的都有,无一不是说灭山贼之人的好,都快把人给神话了。
因为流民的缘故。
响水村的规模往外扩了数倍。
官府也偶尔施粥发粮,吃不饱饿不死的量,条件就只有一个,以永定河为界,老实呆着不准往京都的方向去,谁要越界,以潭州叛军论处。
刚开始还有人不信邪。
官府在河边斩了好几片人头,才止住了流民往京都迁移的趋势。
前途无路,后路不可退,流民可不就得在响水村附近暂时落脚了。
响水村的规模越来越大,连鸦鹊岭都住了不少人。
战乱之年,流民汇集,人一多,就容易出乱子,什么魔性的事都能给遇上。
本来拿来救济的灾粮。
也不知是官府疏漏,还是刻意为之,以人手不够为由,雇佣了不少年轻力壮的流民当劳力发粮。
说是发粮。
到了底下人手里,就变了味。
“退后,退后……统统排好队。”几个凶神恶煞的流民青皮手拿混水棍驱赶着往粥棚涌来的人群。
“急什么急。”
“饿死鬼投胎是不。”
“再挤?再挤信不信我一棍子敲死你。”
人群躁动,穿得破破烂烂的流民,敢怒不敢言。
一个摇着花扇,身穿裤褂,脚底趿拉着一双黑色便鞋,上身黑白牡丹花短衫,辫子后尾略微后翘,似笑非笑摇头颤腿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拨开青皮咳咳几声,挤出一副笑脸道
“呐,还是老规矩,咱也不要银子,拿东西换粮食,你们想想看,这兵荒马乱的,带那么多家当多不方便,回头被贼人劫了去,不值当嘛,乡里乡亲的,能帮则帮,谁叫咱也是潭洲人呢。”
瞧瞧这话说的,还不要银子,这得多大的善心啊。
流民见这厮一身不正经打扮,发尾还带蝎子勾,瞧着就不是个正经人,唯唯诺诺纷纷避让。
年轻人很满意地拍了拍花扇,得意转身。
“粮食是官府发的,凭什么要我们拿东西换。”人群中急促地嚷出一嗓子,引得大家连连称是。
年轻人骤然回头,腮帮子高鼓,阴沉着脸往人群寻来,心道这是那个不开眼的家伙。
人声再次鼎沸,早已淹了喊话之人的方位。
人群中一个缩头缩脑的小男孩往人身后一躲,自顾自左顾右盼装作一副寻找喊话之人的模样。
他一身穿着不算破烂,但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反正就是好几天没换洗的样子,头发也开始打起了揪揪。
他一脸忧郁,哭丧着脸垂头丧气地朝身旁一银发变成灰黑发丝、脸上烟熏火燎模样的女子挤出违心的笑脸,“我照你说的,喊了。”
“嗯,喊话的情绪对了,还差点气愤的感情,凭什么三个字,差点意思,应该要加重语气。”女子摸着下巴点评,又嫌弃地搓了搓手指,都给她搓出泥条来了。
“哎!”小男孩叹息口气,连忙收敛颓废的表情应道“我记下了。”
小男孩内心却不是这么想的,心道这主什么都好,就是喜欢管闲事,蝼蚁的事有什么好管的,一路走走停停,又是打抱不平,又是惩戒流氓,还为走散的孩子找亲人,哎,陈风啊陈风,你赶紧出现吧,寻到你个该死的,我们回京都,我很怀念蹲在大枣树上的日子。
这一大一小,一男一女,脏兮兮跟个流民差不多的两人。
可不就是从京都一路走来,往潭州寻亲的琉璃和小桑嘛。
小桑一脸忧桑,从怀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陈风画像,又开始重复每日逢人就问“见没见过”的口条日常。
琉璃却是盯着不远处的凉棚,脸色不善。
凉棚内有几名喝茶的衙役,远远看着粥棚的方向,不耐烦招了招手。
流民青皮年轻人转头一脸谄笑,一路小跑跑进凉棚,还没说话,就被一衙役重重扇了一耳光。
看那情形,好像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年轻人摸着脸,谄媚的神情,转身就变得阴沉,走到粥棚附近,先是对手下的青皮一顿拳打脚踢,出完气又朝流民吼道
“爱换换,不换滚,不想吃粮,就去吃草吃土,别碍了爷的眼。”
兴许是年轻人教训手下青皮的狠劲,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心有不满熙熙攘攘的流民,不情不愿静了下来。
“破衣衫一件,碎米二两。”
“我那是……”
“哦?那碎米一两。”
一件虽旧但不破的长衫,被死死压价,比当铺还黑。
换米的中年人,攥着拳头,脸色发青,忍了忍,狠狠一跺脚,拿起碎米走了,再争辩,别说一两碎米,就连掺沙陈米都吃不上。
“废铜耳坠一只,糙米三两。”
实打实的金耳坠,看得出来换米的人家,之前在潭州应该算富裕之家,吃穿指定不愁,眼下竟然为了三两糙米,只能捏着鼻子任对方把金耳坠当废铜耳坠。
这嘴上说不卖粮,不要银子,这么个黑心换法,跟吃人肉有什么区别。
“破洞草鞋一双。”故意拖长的声音,年轻人盯着眼前一对母女,眼神亮了一下,接着道“没有价值,换不了。”
“这是我亲手给纳的布鞋,逃难的时候,当家的走散了,还来不及穿,还是新的,你再看看,麻烦你再看看。”
说话的妇人,三十出头,破烂的衣服满是带揪揪的补丁,长得不算出众,但颇有姿色,属于很有味道的少妇类型。
她的头发用帕巾包了随意一盘了事,眼神闪烁不定,间或透露出一丝焦虑和小心,举着手中的布鞋,焦急地递了过去。
年轻人顺势握住少妇的手,面带为难道“这个……”
少妇闪电般缩回手,见年轻人脸色一沉。
她赶紧拉着身旁的女孩跪了下去,磕头道“你行行好,发发慈悲,多少给换点,我女儿三天没吃过东西了,求求你,多少给换点。”
女孩约莫六七岁,瘦得皮包骨,眼眶都凸了出来,时不时上唇一翘,抽吸一声鼻子,把嘴唇上干枯的皮,带得撕开了口子。
她学着母亲的模样,跪下磕头,眼神盯着粮包止不住猛咽唾沫,饿得发慌的眼神,充满看到美食的。
年轻人装模作样摸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母女,蹲下身扶起少妇道“你这鞋换不来粮食,这么的……你看怎么样。”
年轻人把一根枯草插在女孩头上,拍着少妇的手臂道“我给你一袋粮。”
少妇猛地抽回手,将女孩揽入怀中护住,畏畏缩缩道“我……我……不……不换了。”
“娘,娘我饿。”女孩的头从少妇怀里钻了出来,盯着粮包,不断做出吞咽动作。
她小大人一样拍了拍少妇的手,嘻嘻笑道“娘,把我卖了吧,卖了我,我们一起吃粮。”
“不行。”少妇身体微微颤抖,坚定地抱住女孩。
她眼神闪躲,犹豫再三,心下一狠,把女孩头上的枯草取下插在了自己头上。
她就像解脱一样深吸口气,走到年轻人身前,说道“你只要能让我女儿吃饱饭,我就是你的了。”
“你看看,你这是干什么,我不是这个意思。”年轻人说着违心的话,手上却是拉起少妇。
他朝手下青皮使了个眼色,拉着少妇往凉棚方向走去。
凉棚内,几名衙役交换眼神,同时起身松了松腰带,推着少妇就要往后走。
琉璃看在眼里,心里那个气啊,挽起袖子刚抬腿。
她身旁一道小小的人影先一步窜了出去。
噼里啪啦,轰哩夸啦。
凉棚垮了。
里面的衙役,有一个算一个飞上了天。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西红柿从高空落地的声音。
红的、白的、黑的、花的……乌七八糟的东西碎了一地。
衙役,直接给摔成了西瓜汁。
事发突然。
起得太快。
结束得也太快。
快到所有人的思维,完全跟不上。
小桑拍了拍手,百无聊赖地从凉棚的方向走了出来。
“真是麻烦,烦死了。”小桑忧郁地望了望天,抠着鼻孔,语气不悲不喜。
他走到目瞪口呆的年轻人身旁,一把抓住他的裤裆,冷声道“这么喜欢用下半身思考?行啊,我成全你。”
也不见小桑怎么动静。
反正在众流民眼中。
年轻人哼都没哼一声,脑袋就搬了家。
小桑把他的脑袋塞进他裤裆,还一拳砸得镶了进去。
年轻人死得不见憋屈,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噗通噗通混水棍落地的声音。
之前还作威作福的青皮,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
“真是麻烦,烦死了。”小桑又重复了一句,心里烦躁得很,捡起混水棍,噼里啪啦打断了众青皮的腿。
“滚,再让我看到你们……”小桑话没说完,就不耐烦挥手,他都不稀罕多费口舌,说那么多做什么,不要你们的命,是我给你们的恩赐,再让我看到你们,把你们一个个的烧成灰灰。
流民们看着小小年纪的小桑。
出手就要了黑心衙役和青皮的命。
不是感激。
而是害怕。
看着众人眼中的害怕,小桑切了一声,满不在乎。
他走到粥棚前,一脚又一脚将成小山堆放的粮包踹飞。
粮包就像长了眼睛一样。
嗖……嗖嗖……嗖嗖嗖……
在响水村的上空,远远近近,精准落地,范围好远好远。
扩大了数倍的响水村,哄然爆发惊喜的声音。
无数收到粮食的流民,感恩流涕,跪在地上,深深朝天跪拜,都说老天开眼,天降粮食,是神仙显灵了。
“烦死了,真是麻烦。”小桑拍了拍手,望着为之一空的粮食,唉声叹气。
“小哥哥,你是好人。”
小桑的身后,那个差点被卖掉的小女孩单手搂着一袋粮食,单手扯着小桑的衣角。
她从粮袋里抓出大大一把糙米,伸出小手递给小桑,“谢谢你。”
小桑望着从小女孩指缝间撒下的米粒,心头没来由一阵烦躁。
他梗着脖子,眼神四处乱瞟,背着小手,手掌无意识乱搓,硬邦邦回道“不谢。”
小桑下意识轻轻挪了挪脚步,一步又一步,跟小女孩拉开距离,再加快脚步跟她拉开更大的距离,这才清了清有些发痒的嗓子。
“那什么……”小桑单手背在身后,单手捏了捏嗓子轻咳一声,故意板起脸道“省着点吃,知道吧。”
“欸!知道了,小哥哥。”小女孩吸了吸鼻头,脆脆应了一声,搂着粮袋跑向了母亲的方向。
粥棚附近的流民,也分到了粮包。
每一个离开的时候,都朝小桑的方向跪下磕完头再走。
小桑很不适应,浑身不得劲。
他脸颊蹭了蹭肩头的痒痒,走到琉璃身旁小声道“离开这吧,好烦躁啊。”
“小伙子不错嘛。”琉璃一巴掌扇在小桑后脑勺上,把他扇得往前猛地一栽差点扑倒。
听到琉璃是真心蕴含笑意的夸赞。
小桑烦躁的心情顿时平静多了。
或许,偶尔管个闲事,也是不错的选择……小桑如是想到……真是麻烦啊,还要收尾。
“你等我一下下。”小桑朝琉璃报以赧笑,原地消失。
“神仙,神仙。”
“活菩萨啊。”
眼看着小桑诡异消失,呼啦啦跪下了一地的流民。
琉璃一拍额头,头疼不已,趁着流民磕头,赶紧离开了响水村。
未过多久。
小桑又诡异出现在琉璃身旁。
“杀了几个人。”小桑自顾自解释,“该死之人。”
“嗯,不要让我家猪知道啊。”
“我晓得。”
一大一小,心情出奇的好,同时哼起了也不知道什么调调的歌谣。
而从响水村到永定河。
彻底乱了。
小桑口中的几个人。
包括但不限于吸附流民发国难财的贪官、恶霸、财主、官兵、贼匪……
细细数去。
像凉棚衙役和粥棚年轻人这样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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