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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孙有道的七十寿辰。

按理说,应该会门庭若市,但已经差不多是致仕的孙有道早早地就已经对外宣称,自己的七十大寿,不会操办;

不收礼,不见客。

颖都官场上的大部分人,都赞扬孙太傅淡泊名利虚怀若谷。

但也有一些懂得内情或者和孙有道曾同朝为官很熟悉他的人,会发出一声感慨,孙太傅,这是早就已经心灰意懒了。

孙有道仕途坎坷,确切的说,在其前半生,其实没什么仕途,只是一个教书先生。

后和司徒雷相识,那时司徒雷还是个年轻小伙,二人脾气相投。

再之后,孙有道陪着司徒雷去的镇南关,司徒雷负责前线和楚人作战,孙有道负责后方粮草军械供给。

等到司徒雷回颖都还朝时,他没带走镇南关的一兵一卒,只带走了孙有道。

后来,在政坛上,有孙有道的出谋划策和查漏补遗,司徒雷最终将自己两个哥哥给斗倒。

等到司徒雷登基后,孙有道被拜为宰辅。

如果没有野人之乱,大成国能安稳承继下去的话,孙有道和司徒雷将成就出一段令后世人艳羡的君臣相谊的绝代佳话。

如果排除掉司徒雷驾崩后短暂继位登基了不足半月就退位的司徒宇,那大成国国祚,几乎可以说是一代而终。

从司徒雷驾崩的那一天起,孙有道的心,就已经死了,他也累了,只不过野人还在晋地肆虐,他还需要继续撑着。

燕人来了,虽然燕人也是入侵者,但至少燕人是想要将晋地吞并当作自己的领土来经营的,而野人和楚人,则一直行野蛮行径。

最终,在靖南侯驱除野人攻下玉盘城后,伴随着燕人新秩序的建立,孙有道,婉拒了燕皇的招其入燕京的旨意,以自己年老体弱为由,选择了致仕。

今日,他的大寿,也就只有一妾三子来作陪。

甚至连孙子,孙有道都嫌弃他们吵闹,没让他们过来。

妾也已经五十了,发妻生了长子和次子后就亡故,妾则生了第三子,除此之外,孙有道并未再有女人,平日里的生活,其实也很清简。

菜,是家常菜,酒,是普通酒。

孙有道坐首座,右侧下手坐的是自己的长子孙瑛,左侧下手坐的是孙良和孙康。

妾则坐孙有道身侧帮忙夹菜。

孙家,是分餐食,因为孙瑛的下半身因病瘫痪,无法上桌。

不过,孙家饭桌上,并没有什么规矩,很早以来,孙有道就喜欢在进饭时教导自己的几个儿子,以期望他们中能有一二成才,可接自己的班。

饭进一半,孙良先开口道:“父亲,大兄,我听闻燕人的平野伯昨夜入城了。”

孙有道闻言,点点头,道:

“那位平野伯,确实是个人物,燕国确实人才辈出。”

孙良笑道:“是啊,父亲,若非今日是父亲寿辰,我也是想去驿站找机会见见那位平野伯的。”

除了军功以外,平野伯还抢回了楚国公主,其声望,可谓是一时无两。

孙有道却在此时放下了筷子,看着自己的二儿子。

因为长子的身体有缺,所以自己这个二儿子才是孙家这一代的话事人。

但实际上,无论是心性还是手段上,都是自己的长子更为优秀,只能说,天妒英才了。

然而,看着次子脸上的笑容,

孙有道很严肃地开口道:

“老夫退下来了,老夫留下的这点遗泽,还能保你们这一代身家富贵,甚至,哪怕是到了第三代,我孙家最起码也还是个中人之家。

但前提是,你不瞎折腾。”

“父亲,我这是瞎折腾?”孙良显然有些不解。

“燕人是燕人,晋人是晋人,可能再过个二十年,再过个一代人,两代人,燕人和晋人,就没那么大的区别了。

但现在,燕晋有别,眼下,大成国已经没了,我孙家,也只不过是大成国的遗老遗少,要记住自己的身份。

不要去结交燕人权贵,不要去妄图再做点什么,就这般平平淡淡过下去,才是最妥帖也是最划算的。”

孙良不敢和父亲争论,只能点头道:

“是,父亲,儿子知道了。”

孙有道点点头,然后看向自己的长子,长子在那里一个人喝着酒,见状,孙有道开口道:

“老大这阵子在忙什么?”

“父亲,大兄最近在修亭子呢,据说请了好多工匠。”

自打孙有道将次子立为话事人后,孙瑛就主动地搬离了孙宅,另买了一套宅子,算是提前分家了。

“哦,是么?”孙有道问道。

孙瑛放下酒杯,对父亲道:

“是的,父亲,但暂时还未完工。”

“那为父也可以期待期待了。”

“等修好后,孩儿会请父亲一同去赏花。”

“好。”

就在这时,外面有一个仆人急匆匆地赶来。

孙良起身,走到外面,在那个仆人对其耳语后,他马上走回厅堂,道:

“父亲,大兄,出事了。”

“什么事?”孙有道问道。

“那个燕人平野伯带兵去了学政司,听说那里见血了。”

听到这个消息,

坐在那里的孙瑛目光忽然一变。

“学政司?”孙有道微微皱眉,这是一个新成立的衙门,他并不熟悉,只知道是举办操持科举之地,当然了,还有建立学舍,推广教化之用,但能让人记忆犹新的,还是其第一个职能。

中举者,一可就地选官做官,二则有了去燕京参加春闱的资格,若是能在春闱高中,其日后前途,也就不仅仅局限于颖都了。

很快,

新的消息接二连三地传递了过来,

却一个比一个触目惊心。

“平野伯的亲卫屠戮了学政司。”

“毛太守去阻拦未果。”

“平野伯出城了。”

“东门大营的燕军忽然入城!”

“平野伯入驻太守府!”

“靖南军开始破门抓人,抓的是涉嫌科举舞弊案的士子和官员。”

“太守府外已经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随着这些消息不断地传来,厅堂内的孙家人,已经没了丝毫过寿的意思。

不经审讯,大肆杀戮;

随后更是引兵入城,大行株连。

这杀的,可不是什么平民,这也不是什么战场上的杀良冒功,死去的,可都是官吏,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虽说学政司的主官是燕人,里头还有几个燕人官吏,但学政司内大部分还是晋人,另外,现在正在被靖南军破门而入抓捕的,也基本都是晋人。

孙良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命下人取了一盆水来擦了擦脸,道:

“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孙有道开口道: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那位燕人平野伯也绝不是什么疯子,再者,他文武有别,再怎么着,也不应该是由他来处理科举舞弊案。

就算是他来做,也不该是以这种血腥直接的方式。

为父观其用兵经历,看似擅行险招而出奇效,但轻重缓急之间的拿捏,往往极为精准,此人虽是个将领,却又有一手煮温火的功夫。”

孙有道的水平,肯定是极高的,但他毕竟已经致仕了,信息渠道上难免不得通畅。

孙瑛此时开口道:

“父亲,您的意思是,这平野伯现在所做的事,只是一个幌子,其另有目的?”

孙有道点点头,道:

“这是必然,你不能去天真地以为一个比你更聪明的人,会忽然去犯蠢。

很大可能,蠢的,不是他,而是你。”

“……”孙瑛。

其实,孙有道说这话,并非刻意有所指,而是在讲述着一个道理,但无巧不巧的是,孙瑛却自觉认为父亲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正在做的事,眼下,父亲是在提醒自己。

一时间,孙瑛的后背已经开始渗透出汗水,他的呼吸,也变得不顺畅起来。

大肆杀戮,

行株连之事,

还刻意调兵入城,

不经审讯,不着有司问罪,直接定斩,

这哪里是在办寻常案子的手法!

分明,

分明,

这分明是只有在处理谋反大案时才会有的快刀斩乱麻啊!

孙良则问道:

“父亲可知这平野伯是为何目的?”

孙有道摇了摇头,

叹了口气,

他已经不问政局很长时间了。

其致仕后荣封太傅,而其子孙良则承了颖都转运使的差事,算是孙家现在的牌面,但孙良现在是一头雾水。

见状,

孙有道不得不又看向了自己的长子,

心里不禁想着若是长子没有落下残疾,现在是长子在撑门面,断不至于一点苗头都不知道吧。

自己这个二儿子,

终究只是中人之姿罢了。

心有所感下,

孙有道不得不再度道:

“不要妄图多事,也不要妄图插手自己不该碰的东西,为父起于草莽,追随先帝半生,虽不是为了我孙家富贵,但为父还是希望你们能安安生生好好把日子过下去的。

这人啊,

年纪大了,

别的也就不求了,

只求一个子孙的平平安安。”

这话,说真的有感而发。

然而,

落在孙瑛耳中,却如同是一道道惊雷。

父亲,

已经近乎明示自己了!

是啊,

父亲是那么英明,就算致仕了在家修养,但这颖都,难道还有他想知道却不得而知的事情么?

父亲的意思是,

我做错了,要为家里遭来大祸了?

孙良不晓得父亲为何还要再提点自己一次,但还是躬身道:

“儿子受教,定然铭记在心。”

随即,

孙良又道:

“父亲,此事会不会牵涉到咱们家?”

“应该,不至于,现在听下人来报的,所抄所拿的,都是中层官吏,真正的有头有脸的家门,都未被侵扰。

我孙家门楣还在,在这场风波中,应该无恙。”

就在这时,

孙瑛忽然开口道:“父亲,儿子内急。”

孙有道忙道:“去吧,去吧。”

他知道长子的残疾,导致其憋不住,所以马上让长子去如厕。

长子在两个仆人的搀扶下出去了,

孙有道又发出了一声叹息。

紧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马上问次子,道:

“科举舞弊,你是否牵涉其中?”

孙良马上摇头道:“父亲,怎么可能,儿子若是想提携什么人,看中了什么人,或者想交好什么人,何必这般大费周章?

再说了,父亲一直叮嘱儿子手不要乱伸,儿子怎么可能去掺和这等肮脏之事。

不过,儿子倒是听说过这些事,心下还觉得惋惜,有些人本有机会从黔首通过科举入仕的,却偏偏被那些人顶掉了资格。

科举之制,儿子也是认同且赞成的,因为儿子觉得,父亲当初如果不是和先皇于微末中相识,也就很难有施展抱负的一天。

若是当年我成国也有科举,很多像父亲这样的饱学之士,就能为百姓造福了。”

孙有道这话听得很舒服,心里不由有些宽慰。

自己这个次子虽说在办事能力上不算出彩,但在为人处事上,的确有淳厚之风,有他掌门,孙家的富贵,应该还能继续绵延下去。

而另一边,

被两个仆人搀扶着出了厅堂的孙瑛没有去茅房,而是在外面院子里见到了赶来报信的自己手下。

“大爷,城内现在很乱。”

这是从孙瑛宅邸来报信的亲信。

要知道,在孙瑛宅邸里,可是藏匿着近百义士。

孙瑛想到了自己父亲刚刚说的话,

对自己的亲信吩咐道:

“马上回去,联络外宅的那些人,也都躲进我的宅子里,我是孙家的长子,那个宅子也挂着孙府的招牌,燕人……

燕人应该不会搜查到那里去。”

毕竟,

现在只是搜查那些中层官吏和家族,大门大户还没被波及,现在那位燕人平野伯虽然做事狠辣粗犷,但还是有分寸的。

“是,大爷。”

“另外,如果……如果……”

孙瑛的眼睛,眯了眯,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他是残废之人,所以很多时候并不能亲临第一线只能在幕后布局和遥控,这就使得他在面对突发情况会很束手束脚。

“记着,若是燕人闯入我的宅子,就意味着燕人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虽然大事还未准备好,但只能提前发动了!”

亲信在听到这话时,眼里流露出一抹错愕,情不自禁道:

“大爷,这就发动?”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你还想闭着眼等死么?燕人不搜查我的宅子那就一切照旧,若是燕人搜查我的宅子,就意味着我们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

“是,大爷,请大爷吩咐。”

“若是燕人冲入我的宅子,即刻传信出去;

一,传信西门守城将李立即刻控制西门。

二,传信南北两大营,命南大营的钱参将召集其麾下士卒出寨从西门入城,直入成亲王府,将成亲王保护起来,他是我们的关键!

三,传信巡城司周仁即刻突袭军械库!

四,传信各处,让我们颖都内外其他位置的所有人,也马上发动!”

前三个指令,都是绝对的自己人,传信之后,是必然会发动的,同时也是最紧要的三个位置。

至于第四条传信,就宽泛了,因为里面有自己人,也有很多原本摇摆动摇的,能发动多少起来,孙瑛自己也不清楚,但局面,应该能因此鼓噪起来。

其实,不仅仅南门大营,北门大营里,也有几个校尉是自己人,但他们一来能调动的兵马有限,二来,他们能否真的可以将兵马调动出来,也还是个未知数。

当然,如果颖都内局势起来,他们若是将北门大营也给鼓噪裹挟起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靖南军虽然已经入城,但东门大营的靖南军人数本就不多,只要我们能将势头拉起来,我再来请我父出面,让其号召颖都内外所有大家族一起拥立成亲王复辟!

到时候,南北梁大营观望的我晋地兵马,多半会归附新朝,大事,还是有机会的!”

最后一句话,

孙瑛是跟眼前亲信说的,其实也是对自己说的。

如果再给他一年的时间,他有信心将南北两大营的主将都拉拢过来,到时候一旦举事,南北两大营一万多兵马可以直接入颖都。

不像是现在,钱参将是南大营三名参将之一,手下只有不到三千兵马可以听命调动。

如果时间充足,他也能安插更多的手下,安插更多的义士去颖都内外任职,到时候颖都一定,成国内响应者绝对不会少,再加上西晋的一些暗处势力一齐鼓噪起来,复国和驱逐燕人,都大有希望!

但偏偏,

今日的他,

却被那位平野伯近乎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真的希望,希望燕人,不会冲入他的府邸,希望这一切,都只是虚惊一场。

回过头,

孙瑛看向了厅堂位置,

父亲,已经知道自己这一年来在背地里做什么了,父亲却没有明说,这意味着,父亲其实是支持自己的。

大成国,也是父亲心中的梦啊。

………

一队领了条子的靖南军甲士撞开了孙瑛宅子的大门,宅子其实挺大的,但想要藏匿下一百多号人,显然不现实。

早有准备的晋地义士们以弓弩开筹,随即冲杀了上去,一时间,这支前来拿人的靖南军队伍猝不及防之下,遭受了不小的伤亡。

但宅子内的空间范围就这么大,领头的校尉并未选择后撤出去,而是下令就地组织阵形,同时派人回去禀报。

靖南军这种精锐,哪怕没有战马,他们下马步战,也是一等一的悍卒。

就地结阵后,虽然人数不占优势,但那群义士的进攻,却因为没有章法而无法将这支入宅的燕军给击溃,反而被这支燕军给咬住,双方陷入了一种胶着。

与此同时,伴随着孙瑛宅邸的暴露,起事开始的讯息,也马上通过各种外围渠道散播了出去,一时间,颖都城内,喊杀声此起彼伏。

……

在得知平野伯引兵入城,且霸占了自己的太守府后,毛明才并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急哄哄地带着人去自己的官府,而是来到了巡城司衙门里坐着。

因为他清楚,事情,到了眼下,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

平野伯都已经调兵了,

他毛明才能怎么办?

直接起正面冲突么?

直接派人持自己的太守印去城外其他大营调兵然后和平野伯大战一场?

他虽然是文官,但至少当过兵部尚书,对军中之事还是有所了解的,也明白平野伯在大燕军中的威望。

靖南军,他平野伯调动了。

如果自己再去调动西门大营的燕军进城,那支燕军虽然数目比靖南军多,但毛明才不认为他们会听从于自己而去向靖南军挥刀向平野伯挥刀。

最大可能是,

自己调动过来的西门大营的燕军,在看见靖南军和平野伯后,

他们会一刀把自己给砍了,然后和平野伯合流。

若是西门大营不能调兵,那就只能调动南北大营的晋兵了。

但他毛明才身为颖都太守,身为一个燕人,

调动晋兵入城和指挥着燕军的大燕平野伯火拼,

直娘贼,

这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到底是他平野伯在胡作非为,还是他毛明才在这里打着晋人的名义造反!

试想一下这个场面若是出现,

毛明才觉得如果自己现在在燕京的朝堂上得知了这一消息,

估计也会认为是自己在造反吧!

所以,

骂又骂不过,

那平野伯打仗是一把好手,

与人交往针锋相对时,也是忽冷忽热性情起伏不定,真的让人难以招架;

打,

打不过不提,

关键还打不得!

人家在杀人了,

人家在挨个抄家了,

人家占了自己的官邸了,

直娘贼,

他郑凡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老子不管了!

他平野伯若是够胆,真要行那不义之事,大不了就先将自己脑袋给砍了去!

他若是不造反,反正他也得去京城面圣,就交给圣上去裁决吧。

毛太守想通了,

想通后也就豁达了。

其实,

他打心眼儿里,也是不信平野伯会造反的。

靖南侯在奉新坐镇,靖南军主力也在靖南侯身边,如果靖南侯忽然要反,那晋地直接完犊子。

靖南侯不反,他平野伯怎么敢反?

还有,作为大燕这两年最为当红最炙手可热前途无量的勋贵,一边得靖南侯重用一边得陛下赏识,

同时,还和现在如日中天将太子完全压制的六皇子是一路人;

怎么想,

他郑凡都没有造反的理由啊?

总不能是因为去楚国将大楚公主抢回来后,被公主吹了吹枕旁风,结果忽然想不开了吧?

这是要刚抢回了公主就又叛燕投楚?

何必这般脱裤子放屁?

冉岷站在一边,看着自家大人在那里面色时而阴沉,时而愤怒,时而不解,时而荒谬。

他作为手下心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和该做什么了。

如果是平时其他局面,他可以去应付,也应该去应付,但是面对平野伯,他承认,自己真的应付不过来。

先前在学政司前面阻拦时,他没怂,他麾下先怂了。

忽然间,

外头突然传来了喊杀声,

隐约间,

还传来“复兴大成”“驱逐燕狗”“还我河山”的怒吼。

冉岷当即一个激灵,对手下喊道:

“保护大人!”

“喏!”

一众巡城司兵士马上围拥而来。

毛明才则直接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对冉岷吼道:

“去查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大人。”

颖都城内,现在很乱,这种乱,和先前靖南军按照条子抓人时的那种乱完全不一样,先前只是牙签在挑肉,而现在,则是一整块肉仿佛完全被丢入了沸水之中,四处都是蒸腾的白气。

但一来靖南军就在城中,

二来,孙瑛那伙人的起事未免过于仓促,

所以颖都的乱,是乱,但并非是大乱,因为城内很多人都在纳闷,这到底又是唱得哪一出?

这就出现了很诡异的一幕,

一边是杀声震天,一边则是城内城外各路信使还能继续地不停传信。

出外打探消息的士卒马上一批批地回来,来到毛明才面前汇报。

“报,孙太傅长子宅内发现晋地逆党!”

“逆党!”

毛明才瞪大了眼睛,不是查科举舞弊案么,怎么查出了逆党?

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逆党的事,毛明才是知道的,三晋之地自从入燕之后,小规模的叛乱近乎没有停止过,但都很快被镇压了,没能成气候。

“报,西城门守将率众哗变,西城门升起狼烟!”

毛明才当即后背发凉,

身为一个燕人太守,

他在颖都有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盯防晋人。

“不好,逆党是打算接应城外的晋军!”

晋军是辅兵,为了弥补燕军兵力不足的局面,所以建设了很多晋军营。

晋人逆党要造反,自然会谋求晋人军队的支持。

“报,南门大营游击将军孔明德派人来报,其麾下一参将欲率部下出营,已被其亲自镇压,为首者已被斩首!”

“这么快?”毛明才有些意想不到。

报信者回禀道:

“因为平野伯曾传令各大营紧闭门寨,不得外出,小心叛逆作乱,所以有了防备。”

如果出其不意的话,那位钱参将仗着自己手下亲信,要么可以直接出寨通过西门入颖都,要么可以在大营内裹挟其他晋兵一起作乱。

但谁叫当时大营紧闭,主将就坐镇帐中,钱参将到底是“忠义之士”,接到孙瑛那边的传信后明知道营寨内局面不好,却依旧强行发动,结果被即刻镇压,自己和一众心腹被直接斩杀,其部下则被缴械收押。

“报,北门大营游击将军吴家栋派人来报,其营内有人欲作乱,已被按律斩首,北门大营稳定。”

毛明才闻言,

长舒一口气,

南北两大晋军大营不出事的话,那么城内的逆党,现在闹腾得再欢,也不可能成事了,被扑灭,只是时间问题。

更何况,

此时靖南军本就在城内!

一时间,

毛明才想通了,可谓一切的一切,都变得清晰透彻起来。

这一切,

早就在平野伯的意料之中。

他是故意借强行查处科举舞弊案而声东击西,以图出其不意间找到城内藏匿的逆党;

这一切,

都是平野伯安排谋划好的,

所以,

他才会强行犯忌将靖南军早早地调入城中,清查舞弊案,只是调兵且不会刺激到逆党的一个由头罢了;

所以,

他才会提前下令让城外晋军大营紧闭寨门,以防止逆党呼应到城外大营中的晋军。

甚至,

南北两座大营的主将之所以能够快速平定自己部下的叛乱,也应该是平野伯提的醒,甚至,他们之前本就有过联系和接触,有了这一层默契!

毛明才忽然觉得羞愧难当,

老实说,

毛明才宦海沉浮很久,手段、能力,其实都是有的,但他当初能被燕皇指为兵部尚书,证明其人品也必然是过硬的。

毕竟,燕皇看人的目光,是准的。

毛大人也并非是一个纯粹的官僚,他是想做出一番功绩来,所以才主动请缨来颖都这里主持局面,但他的心底,还是有着一份身为燕人的责任感。

他是忠于朝廷忠于陛下也是忠于大燕的。

所以,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在学政司内,对平野伯说的那些话;

当平野伯为了清除军中逆党正在做事时,他却在那里用文武之别在讥讽他威胁他。

自己,

到底在做什么?

自己说人家平野伯放肆无忌,那自己呢,自己这个太守呢,岂不是真正的昏聩无能!

再回想起学政司内,面对自己毫不留情的质问,平野伯所做出的忽冷忽热让人琢磨不透其性情的反应;

是啊,这是被自己冤枉被自己误解,却依旧要低下头,继续认真做事的人的反应啊。

毛明才的眼睛,开始泛红了。

郑伯爷啊郑伯爷,

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本官呢,

否则本官岂会如此这般误解你啊。

但毛明才忽然记起来,平野伯调靖南军入城时,其实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

“本伯奉靖南王爷军令,入颖都追查逆党,现如今颖都内逆党欲反,本伯在此命尔等即刻整甲上马,随本伯入城镇压叛贼!令出即从,违令者,斩!”

是啊,

人家早就说清楚了,

是自己,

是自己愚钝,门户之见,文武之见,

没信人家,寒了忠良的心!

冉岷刚回来,看见自家大人这个模样,马上道:

“大人放心,虽说巡城司有一队人马似乎也反了,但属下担保巡城司剩下的兵力足以护卫大人安全。”

“直娘贼,护卫个屁,随本官回府!”

……

当外面喊杀声响起时,

成亲王府内则是瞬间如临大敌。

好在王府内有一众侍卫,王府也就是昔日的大成国皇宫,也是易守难攻之处。

到底是少年郎的司徒宇,在之前听到郑凡调兵入城时,还能保持着镇定,但在听到外面忽然大乱明显事情有失控的征兆后,他终于吓得脸色发白嘴唇发抖了。

他只能下意识地攥着自己身边的老太监的衣袖,眼下,只有这位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老太监,才能给予他安全感。

“主子,我们现在不能待在这里。”老太监很严肃地说道。

“不,不,不,孤就要待在这里,孤哪里都不去。”

王府,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主子,外面已经有人在造反了,老奴不认为他们的造反能成功,就算是一时侥幸,他们在颖都成事了,待得燕军主力开赴,他们也不可能长久!

他们现在肯定在找您,肯定会有人向王府这边过来!”

“那,那,那这样说,岂不是王府里,最为安全,去外面的话,万一孤被他们,被他们………”

老太监忽然抬起头,双手紧紧抓着司徒宇的臂膀,

近乎尖叫道:

“主子,您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去燕人那里,去太守府,燕国平野伯在那里,不管今日的造反成不成,就算他们打不进王府,您也必须及时出现在燕人面前,出现在毛太守面前,出现在平野伯面前!

要想司徒家一脉能够继续延续,

要想保住这份世袭罔替的爵位,

在这种事情发生时,

您,

必须要展现出您的立场,您的态度!”

……

刚刚睡醒午觉的平野伯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纳罕着呢,

他是真的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自己只不过是在凑人头,

怎么凑着凑着,就他娘的凑出反贼来了?

而且一道道军情不停汇报过来,

反贼还很猖獗,

这是一窝大的,

居然连城外大营内都有反贼的内应?

眼下,

整个颖都到处都在传来喊杀声,

到处都是“驱逐燕虏,恢复大晋”的嘶吼。

而郑伯爷在一众甲士护卫下刚走出太守府大门,

就看见被冉岷护卫着急匆匆赶来的毛明才。

“毛大人………”

“噗通!”

郑伯爷还没开口,

毛太守就直接跪伏在了郑伯爷面前。

“………”郑凡。

“平野伯爷目光如炬,早已看穿了一切,本官昏聩无能,先前多有语出不逊,自觉羞愧,差点酿成大祸!

还好一切尽在平野伯爷谋划之中,本官现在就等平野伯爷平定城内叛乱之后,再亲持酒杯,向平野伯爷谢罪!”

郑伯爷深吸一口气,

面露严肃之色地点点头,

缓缓道:

“毛大人请放心,

一切,

尽在本伯掌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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