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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有燕军士卒拿着赏钱过来了,分发给这些被俘虏的楚卒,楚卒们都愕然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黄定远到底是里头的头头,在此时,强行鼓足勇气,陪着笑脸问道:

“侯……驸马爷,到底有啥喜事儿?”

貔貅上的郑侯爷开口道:

“本侯夫人有身孕了,与你们一同喜庆喜庆。”

“恭喜驸马爷,恭喜驸马爷!”

黄定远马上连磕了三个头,随即招呼自己那些手下一起过来磕头。

“恭喜驸马爷,恭喜驸马爷!”

大家都在说着吉祥话。

这个场面,有些滑稽;

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作为俘虏,哪里还有什么讲究?

再者,

早年时候,“郑伯爷”自楚国抢了公主,楚国上下可谓义愤填膺,恨不得食这燕蛮子的肉喝这燕蛮子的血!

煌煌大楚,竟然被一个燕蛮子这般玷污!

但随着燕人仗着铁骑无双仗着靖南王一连串地对楚用兵,随着郑凡一步步走上燕国军功侯之位压着楚人揍;

楚人失去了数位柱国,失去了郢都,失去了大将军,多少贵族还被刨了祖坟,这般打击之下,不知不觉间,楚人对“平西侯爷”的态度,开始发生了变化。

从最早的“燕狗”,到“燕贼”,到“燕国平西侯”,到“侯爷”,最后再到“驸马爷”。

屈培骆绝对不是个例,

当你可以肆意揉捏他时,当他试图反抗却又一次次失败时,

如果不愿意就此去死,

那就只能主动配合着变化出你想揉捏的形象。

只不过,黄定远这些楚人是意会错了,以为是自家公主有身孕了。

这事儿,在楚国高层不算秘密,但对于这些驻守边地连正规军都算不上的楚国士卒而言,还是极为新鲜的消息。

郑侯爷发喜钱毫不吝啬,随后,打马转向,领着身边的骑士们又回去登船了。

只不过,

在第二天,又有楚军自后头跟了过来。

船再度停下,几个燕军士卒扛着一箩筐的铜钱过来开始抛洒,楚卒喜笑颜开地一边拿赏钱一边大声喊着吉祥话。

倒不是他们贪图这些赏钱,普通士卒会喜欢,但他们的头头还是瞧不上这一点儿的,无非是想学最开始黄定远那般,讨个喜庆。

大楚数百年贵族林立所形成的一些习惯影子其实还在,两家贵族前脚打得生生死死,后脚可能就又论起了亲戚关系你侬我侬;

最后,铜钱不够了,大方地郑侯爷还拿出了锦缎玉器这类比较贵重的玩意儿散发赏赐,当然了,不可能一人一件,一件玩意儿打发个一群人,别的不图,就图一群人在岸上喊着吉祥话,郑侯爷心里高兴。

甚至,还有一位楚国地方父母官,提前带着手下人在岸边摆下了香案,来为郑侯爷和“公主”的孩子祈福。

郑侯爷下去,在四娘检查后,喝了一杯水酒,皆大欢喜。

……

“北先生,你会不会觉得,我楚人很谄媚?”

屈培骆站在甲板上,一边眺望着江面上的风景一边问道。

“世间人,其实都一个样,八成人过得,是浑浑噩噩,剩下的两成里,有九成是只看到别人的浑浑噩噩却忘记了自己。”

“此话何解?”

“自作聪明呐。”

屈培骆笑了,“是啊。”

这些“献殷勤”的,接下来会被清算的,因为他们以为恭贺的是公主,实则,不是。

“屈将军……”

“北先生还是叫我培骆吧。”

“好的,培骆;明日估摸着就得出楚境了,楚国还是大啊。”

“是,培骆一直觉得,燕国是打仗打得筋疲力尽,而乾楚,则是空守宝山却被压着打。”

“就像是地主老财家的傻儿子,呵呵。”

瞎子拿出一个橘子,他这阵子心情挺好,橘子也就剥得挺多,奈何苟莫离留在了范城,只能见谁嘴巴空着就给谁剥橘子。

屈培骆接过了橘子,开始吃了起来。

“培骆听说,奉新城的很多事务,都是由北先生所负责,连侯爷也说让我来找您具体地做以后的交接。”

“财政上,是风先生负责,其他事务,我都能带着管管;

其实呢,我侯府下,有蛮族兵马,也有野人兵马,燕晋兵马就不说了,按理说,您应该筹备统御一支楚人兵马才最合时宜。

但现在条件还不成熟,您所看见的这次入楚的兵马,已经是侯府下所有的精兵强将了。

得亏楚国没来得及反应,最后也没下得了决心,真发了狠的用人命来堆填,仿百年前燕人面对乾国五十万大军北伐坚壁清野之决心,把咱这支兵马给吞下去,那平西侯爷的天,可以说直接就塌陷了泰半。

再者,现在侯府家底子还薄,打一仗,就得停歇下来喘两口气。

您就先在奉新城领兵,主持主持防务,等日后和楚国那边咱再慢慢勾兑,争取策反一两个楚军将领带着兵马投奔过来,也可以招揽一些楚人,给您量身打造楚军一镇。”

“北先生不用和我讲这般细,您说什么,侯爷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就是了。”

瞎子摇摇头,道:“这不成,得充分发挥每个人的价值,让每个人都主动想着且迫不及待地去做事,这场面,才能真的漂亮。”

屈培骆点点头。

“和你说说侯府接下来的布局吧。”

瞎子又剥了一个橘子。

屈培骆很想说,说话就说话,不要动不动就剥橘子;

但当瞎子将橘肉又送过来时,他还是伸手接了送入自己嘴里。

“晋东是块宝地,还得继续发展,原本,我们是向晋地吸纳流民,但现在邻居颖都许文祖那儿干得很不错,朝廷的力量也开始放在了民生安顿上,休养生息的政策下来,想要再出现什么大规模的流民可以接收的好事儿怕是难了。”

“野人?”屈培骆接话道,“蛮人还是太远了。”

“是,但也不是,野人是一方面,但野人不能吸纳太多,人口比例必须得调控好,否则就容易出问题。”

“其实,现在已经有问题了。”屈培骆说道,“以侯府,以晋东现在的局面,据我所知,若是没有平西侯府的存在,晋东,将直接乱将起来,哪怕燕国朝廷用官位和形势迫使他们安稳,但也只是暂时的。”

瞎子点点头,屈培骆说的没错,引外族入关,借用外族的人力和武力,看似很简单直接见效也快,但五胡乱华,其实就是这般来的。

“那就,让侯府一直存在就好了。”瞎子伸了个懒腰,“等到夏秋之后,我准备着手吸纳楚地的流民进来,其实镇南关西边的那处山脉里,本就有很多楚国亡人。”

“会来么?”

“你是贵族出身,虽然落魄了两年,但感触还是不会深,你们贵族讲究出身讲究血统讲究一些更高层次的东西,但对于黔首而言,他们想要的,是吃饱穿暖,他们,是会用脚来投票的。

唔,

这也是你之后要负责的事务之一,你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琢磨琢磨,反戈的军队以及投奔而来的楚地流民,再借助公主的身份,应该能招收不少。

我们能吃下去多少,楚国,就得虚弱下去多少。”

“我明白了。”

“好。”

瞎子扭过头,面向船舱那儿,见阿铭端着个小板凳即将走进去,喊道;

“阿铭,你不在船底待着,上来干嘛?”

阿铭回答道:“晒太阳。”

瞎子耸了耸肩。

等阿铭走入船舱时,发现樊力已经蹲在了角落里。

四娘正翘着腿,坐在桌旁,继续做着新季度的规划和报表,

见阿铭提着板凳进来了,不由好笑道:

“你也来?”

阿铭点点头,很实在,道:

“来看看。”

随后,阿铭将板凳放下,在樊力身侧坐了下来。

樊力挠挠头,

感慨道:

“娃儿嘞。”

阿铭拿出酒嚢,喝了一口酒,道:

“真是不真实。”

此时,放在桌子上上的那块红色石头,立了起来,原地转了半圈。

四娘白了他们一眼,继续忙活手头的事情。

阿铭开口道:“四娘,你孩子会继承你的血统么?”

樊力开口道:

“主上拖后腿的。”

而后,

樊力抬起头,

对着船舱的梁板,叹了口气。

阿铭分析道;“应该也不会拖得太严重吧?”

樊力不说话,但肉眼可见的失望。

如果孩子里没有主上的成分,那该多好。

但是问题的结症在于,没有主上的话,四娘也就生不出孩子,只能两害相较取其轻。

魔王们没有类似楚国贵族的那种血统身份概念,因为他们有血统,却没有身份。

普通人自恃身份,或许会觉得自己家财万贯亦或者是权力在手,就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了,但剖开血肉,还不就是一模一样的臭皮囊。

但魔王们不一样,他们的血统是清晰可见的。

当得知四娘有身孕的消息后,樊力就罢了,连一向不喜欢凑热闹的阿铭,都忍不住时不时地来看看,来想想。

他们是孤独的;

而现在,

他们可以拥有一个打破孤独的方法。

就很有趣,

就很有意思。

瞎子说得没错,四娘的孩子,和其他孩子是完全不同的,因为这是属于所有魔王们的一种传承。

“得亏三儿这次没来,否则最激动的应该就是他了。”阿铭说道。

“行了行了,你们看也看了,别影响我做事儿,既然没收你们的门票,那你们就自觉安静点儿。”

阿铭不说话了,继续喝酒;

樊力则掏出一块馕,自己慢慢地啃着。

“报!”

一名传信兵前来通报:

“东侧岸边有楚军阻击!”

四娘抬起头,对坐在那边的俩货道:

“还不去看看。”

“怎么了?”

郑侯爷先前在睡午觉,条件反射地被“报”给惊醒了。

四娘回答道:“主上,说是东岸上有楚军阻截。”

“呵,给喜钱了么?”郑侯爷问道。

“回侯爷的话,那边领头者说不要喜钱,还抬着棺材。”

“棺材?”

郑侯爷这阵子正沉浸于吉祥话的氛围中,听到这个不禁眉头一皱,

“多少人马?”

“就百来个。”

“百来个?”

“走,去瞅瞅。”

……

因为郑侯爷这边是水陆并进,其实,本可以不必理会,但船还是停了下来。

拦路的人确实不多,手里拿着的,也不是什么刀枪,更没弓弩,基本都持的是锄头这类的农具。

任何一个国家,体量足够大的话,就必然会分正规的野战军以及地方卫戍兵马,前者和后者的差距,有时候能如鸿沟。

先前一路上,碰到了不少楚国地方卫戍兵,装备和素质上确实差正规军很多,但眼前这批拦路的人,可不是什么“兵”,连乡勇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一众民夫。

民夫身后,还有一口棺材放置着。

郑侯爷骑着貔貅,位于阵前,在其身侧,站着阿铭、樊力以及屈培骆和范正文。

这时,

对面人群之中走出来一个身穿白色长袍拄着拐的老者。

老者靠近时,郑侯爷身边的锦衣亲卫自然而然地张弓搭箭;

郑侯爷抬起头,示意暂缓。

老者走到众人前方,

停下,

道:

“老夫姓元,名山柳,见过燕国平西侯爷。”

“有事?”

郑侯爷这阵子,倒是难得的好脾气。

“侯爷犯我大楚,取胜而归,我大楚,又败了一场。”

“是。”郑侯爷点点头。

“侯爷归途之中,各地驻军没少来向侯爷您讨喜钱吧,听闻,是公主有孕了,侯爷大气。”

“是。”

“侯爷是否会觉得,我楚人,都是见利忘义之徒?”

“不会。”

“让侯爷见笑了。”

元山柳微微一鞠,

“侯爷心底,应该是这般觉得的。”

“本侯觉得是这般如何,本侯不觉得是这般,又如何?而你,来此,又所为何?”

“侯爷是否认为老夫也是来讨赏钱的?”

郑侯爷有些没耐心了,摆摆手,

道:

“有事就说吧,别耽搁时间。”

“老夫特意携乡民赶赴于此,只为了向侯爷您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

“证明,我大楚,并非皆为蝇营狗苟之辈,我大楚,有正气,侯爷和当初的靖南王,一次一次地败我大楚兵马,掠我大楚国土;

但楚人,仍是有不怕死的。

老夫知道,燕国先皇有鲸吞诸夏之志;

老夫也知道,燕国新君有子承父业之志;

燕人欲像灭晋那般灭我大楚,

绝非那般容易。

侯爷可以在战场上击败我大楚之军队,可侯爷您休想仅凭刀枪战马就压垮我大楚上下民众之心!”

元山柳说得慷慨激昂,

随即,

袒露开自己的衣衫,

张开自己的双臂,

喊道;

“棺材,我已经带来了,元山柳携乡民,来此地特来求死,以我以及乡民之死,以我等之鲜血,唤醒大楚万民火凤之意!”

老头儿,是来求死的,棺材,也带着了。

其身后,远处站着的那群民夫们,也都挥舞着锄头,士气很高昂。

“行行行。”

郑侯爷点点头,

举起手,

“本侯,可以满足你,也是不错,到底是让我见识到了一些,不一样的风景。”

“多谢侯爷成全,还请侯爷明白,大楚像老朽这般的人,其实,还有很多很多,侯爷的马刀,得磨锋利一点,怕是以后,都得砍出错口来。”

“行,本侯知道了,本侯,成全你。”

郑侯爷的手,

将要落下,

等手落下时,

其身后的骑士,将尽数而出,碾碎面前的老者,顺带,碾碎后方的那群乡民。

元山柳已经闭上了眼,在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然而,

郑侯爷的目光却忽然注意到,

元山柳的手上,带着珠子,腰间,挂着配饰,头发凌乱不假,却也依旧戴着楚人喜欢的那种发夹。

楚人喜欢将两鬓留长以求飘逸之感,而不需要飘逸时,则以发夹固定发式;

诸夏之礼,在楚国,发展得更为繁复;

而燕国,则因为数百年来和蛮族的厮杀争斗,彼此之间,其实都互通影响了许多,官僚等上层人士自然还遵循着夏礼,但民间的话,其实早就演变成怎么舒服怎么来了。

郑侯爷落下去的手,

忽然停住了。

身后,一众骑士,刚准备策马向前,又不得不强行按捺住。

郑侯爷忽然觉得,有点意思了。

然后,

他扭头看向身侧,看向了一同过来看热闹的范正文,范正文眼珠子转着,在看见郑侯爷的目光时,欲言又止。

“说。”

范正文马上行礼禀报道;

“侯爷,下官若是没记错的话,楚国摄政王亲自提拔起来的一名寒门子弟官员,这几年,颇受重用,也姓元,叫元河鲤。

其人有一则逸事,据说,其名和父名,相对成联。”

山柳,河鲤,

倒是对的上。

前方,站着等死的元山柳有些疑惑地睁开眼。

郑侯爷伸手向前一挥,

对陈仙霸道;

“去问问那些乡民们,是来作甚的。”

“喏!”

陈仙霸打马绕过了元山柳,去往了后方乡民那里。

元山柳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没多久,陈仙霸策马归来,禀报道:

“侯爷,乡民们说是听闻侯爷您在这里赐喜钱,然后由这位元老先生组织起来,过来讨要喜钱的。

那口棺材,也是乡民们被这位老先生建议,拿来承载侯爷赏赐之铜钱财货的。”

元山柳抿住嘴唇,眼角开始颤抖。

郑侯爷笑道:

“您要警醒楚人,自己死就好了啊,为何还要骗一群乡民来跟着你一起送死?

哦,

本侯晓得了;

是自己一个人死,阵仗不够大,拉着一群村民一起,还能体现你元家在当地的教化百姓之功。

唉,

我说,

你不是拿自己的命,去向本侯证明什么,你本意,是想拿自己和这群乡民的命,来为你在朝中的儿子,造声望为其仕途铺路是吧?

倒也算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本侯,很是感动。

来人。”

“在!”

“将元老先生请上船,再去与那群乡民们说,元老先生对本侯说,要将本侯赐予他们的财货全部私吞,不想与他们分享;

然后,将这群乡民驱逐离开。

老先生不是要扬名么,行,本侯给你扬。”

“侯……你!”

元山柳气得身子直哆嗦,但自己已经被几个士卒架起来带着走了。

屈培骆见到这一幕后,看向郑侯爷,道:

“侯爷慧眼如炬,末将佩服。”

“这还真不算什么慧眼如炬。”

郑侯爷扭了扭自己的脖子,

继续道:

“抬棺上阵,呵,本侯玩儿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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