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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身上鳞甲泛着黑色光泽的貔兽,正低着头吃着饲料,它的饲料里,加了不少肉干,比普通士卒的军粮要好很多。

两名辅兵,一个在用铁刷子帮其梳理毛发,另一个则拿着大锉刀,正为其修剪着脚掌指甲。

照顾一头貔兽,可比照顾普通的战马要麻烦多了;

照顾大将军的貔兽,也比照顾重甲铁骑营的貔兽更要麻烦;

不过,这两个军中很有经验的辅兵对此也没觉得有什么,因为听同行说,

王爷的那头貔貅,

才是真的难伺候。

“这山,总算是走出来了。”

“是啊,前头,就是乾人的江南了,据说,是花一样的地方。”

两个辅兵做完了工作,貔兽躺了下来,他们也跟着一起躺了下来休息。

“要开打了。”

“可不,要开打了。”

这时,一名帅帐亲卫走了过来。

两个辅兵当即站起身,那名亲卫也没训斥他们偷懒,完成自己工作后,休息休息,也是人之常情。

亲卫上前,拍了拍貔兽。

貔兽爬起身,抖了抖自己的身体,提前活络了一下身子后,跟着这名亲卫前去找自己的主人。

王爷的貔貅,大家伙都不陌生,重甲铁骑营的貔兽,大家也不陌生,可自家大将军的这头貔兽,说实话,已经有个五六分貔貅的神韵了。

士卒们并不知道什么叫煞气入体对妖兽血脉的影响,但他们的猜测,也差不离;

像自家大将军这般人物,一把刀、一张弓,在大将军身边用久了,也将不再是凡品,何况本就通灵的坐骑?

其实,晋东的大将军,在外,名声并不大。

因为外界的大部分目光,都会落在晋东的王爷身上。

但在晋东军队里,梁程的地位,其实很高很高。

因为这十几年来,除了偶尔打仗之外,梁程一直在忙着一件事:

练兵,

练兵,

练兵!

新兵的训练,外来兵马的拆分整合,练完这支再去改造另一支,梁程总有忙不完的活儿。

甚至,毫不夸张地说,晋东这一批正值壮年包括下一批青年将领,要么被梁程打磨过,要么干脆就是被梁程一手带出来的。

王爷是校长,可王爷并不负责具体教学。

而之所以王爷能够尽情指挥军队,去击垮一个又一个对手,也是在于他手下的这支兵马,足够的精锐。

镇北军、靖南军,已经逐渐走下坡路,现如今放眼整个大燕,甚至是整个诸夏,第一野战铁骑,晋东军,已然实至名归且当之无愧。

王爷赋予他名,而梁程……则赋予他实。

但正因为万物生长都有其客观规律存在,所以导致了梁程在这十几年里颇有些尴尬的处境。

刚起家时,麾下兵力不多,也不够精锐,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状态;

撇开个人实力不谈,王爷当初就曾好多次说过,如果不是咱们兵马不够,地盘不够,军力不强,其实阿程你是不逊靖南王的。

毕竟,当年的王爷在做靖南王学生时,曾一度靠着每日从梁程那里拿的押题答案,背好了后再去交差。

田无镜是个天才,毫无异议的天才,虽说后来,他更看重的是郑凡这个人的脾性……

但如果在前期,郑凡只是个懵懵懂懂的新兵蛋子,又哪里有那个资格,往人靖南王的视线里去站呢?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

对一个美丽女子或者英俊男子,你一眼心动,追求成功之后,才能捧着她或他的盛世容颜,

道一声:

“我喜欢的,是你的内在。”

而如果双方都属于相看两厌的长相,

那,

很可能就没有然后了。

而当地盘越来越大,根基越来越雄厚,兵马也越来越多,资源也越来越丰富后,

梁程反而陷入了……更为尴尬的境地。

不仅是王府序列下,能用的优秀将领变多了,这……其实只是次因;

根本原因在于,

王爷本人,通过这么长时间的学习、摸索、领悟后,完成了从丑小鸭到白天鹅的蜕变。

一步一步攀登,

到底是,

在兵事上,走到了略懂的境界。

小规模的局部用兵,可用的人本就不少,甚至还得故意地拿出来给陈仙霸、郑蛮和天天他们这批新生代来练手涨经验;

大战略上的布局与安排,作为主上和王爷的郑凡,自己已经足以亲自操盘国战,而且在面对己方对手时,一连多次,都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这就使得,梁程很多时候,都没有发挥与施展的空间,因为他的作用,和成长起来的主上……重叠了。

但,

这一次,

机会终于等到了。

在入乾之前,实际上郑凡已经完成了向梁程军权的交接。

不仅是在楚地占领地的军队,晋东的军队,苟莫离的军队,还有先前国战时,朝廷划归自己管辖指挥的军队……

总之,家底子,全都撂给了梁程,还以自己的名义,对姬老六这个皇帝,做了交代。

在郑凡最初的计划中,

他入乾,抄后,梁程和姬老六,则在三边与兰阳城,也就是整个乾国的北方吸引乾国精锐的注意力。

其余的,

郑凡没说太多,

不是为了节约口水,而是郑凡还真担心吩咐得多了,反而会有负面效果……

有家里的这尊大僵尸,

这位在设定中,从上古时期就指挥过神魔之战的存在来当统帅,

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所以,

郑凡才敢这般大大方方地,联合楚人入乾;

他当然知道凶险,也清楚很可能会发生的意外,而一向惜命谨慎的摄政王爷为何这次敢放开手脚地这般任性行事?

嗨,

说白了,

再凶险再危急,能比得上当年奇袭雪海关么?

老田是不在了,可老田的位置上,仍然坐着人呐。

当年苟莫离在得知雪海关被夺下的消息后,恨不得连抽自己几个巴掌,感慨着要是自己不知道该多好。

因为无论如何掩饰,总是会留下刻意的痕迹,如果对手是个庸才也就罢了,偏偏对面是田无镜。

同理,

当郑凡收到军报,

知道孟珙、钟天朗、韩老五、乐焕,这四个被称为大乾中兴四大名帅的存在,都将各自主力精锐调拨到自己身边时……

郑凡可以笃定,兰阳城那儿的梁程,不可能瞧不出来。

只不过,这具体得看梁程到底何时才能瞧出来,以及其瞧出来后,能否来得及做出及时的有效反应。

好在,

梁程看出来得……很早。

这一切,都归功于大燕皇帝陛下数封昭告天下的旨意;

这……就是投石问路。

将石块先砸下池面,再观察其涟漪;

大军开拔,移防,不仅仅是大军本体的移动,前期的准备工作,更是不可能少。

梁程看清楚状况,比郑凡想象的最好情况,还要早很多。

否则当初在南门关时,他就不会哄陈大侠去兰阳城,因为他根本就不会攻打兰阳城,是连佯攻……都不会。

苟莫离的兵马,是从范城一线,翻过齐山山脉,到了兰阳城下;

而原本需要从晋地与楚地调兵的梁程,干脆直接下令兵马转向,不到兰阳城,直接从楚地南下,走古越城老道。

也就是……走的是谢氏的地盘。

故而,

谢渚阳在通盐城收到“家里”来信后,夸赞过家里的这帮崽子懂事儿,这里的懂事儿,就是协助燕人的第二批大军,通过家族封地。

这才有了谢渚阳,铁了心的投靠摄政王的决断。

因为他得到了,连摄政王本人都没能得到的消息,等同是……提前看到了答案。

亦或者,是他早早地就做了铺陈。

在决定追随燕人入乾时,他似乎就在想着退路,也可以说成是进路,所以将那栈道和营寨,修建得极为精细;

只不过,谢渚阳原本就怀疑,这是那位摄政王早就准备好的后手。

因为以他的人生经验来看,他真的想不出,能有一个做手下的,敢在没有上位者的提前授意下,直接更改战争计划,以自己的判断直接调动大军听自己行事。

再者,自己修路搭寨时,几个年轻的将军被摄政王特意派出来对自己监工,这在谢渚阳看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摄政王本人,是要确保这条路可以保证更大规模的兵马第二次畅通的。

谢渚阳不知道的是,

当时郑凡把陈仙霸和天天他们派来,不是来当监工的,而是来学习谢渚阳行军细节艺术的。

毕竟,没人是全知全能的神,郑凡自己也不例外。

可谢渚阳并不晓得这是个误会,

也因此,在先收到老家来信,又收到郑凡的空锦囊后,

这位柱国才会放声大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觉得自己和摄政王,在心照不宣的默契下,配合完成了这场战场大挪移的布局,岂料那位王爷还真是完全当了次撒手掌柜。

不过,谢家那支被围歼于城墙下的轻骑,确实是起到了“报信”的作用。

郑凡终于知道,梁程会从哪里来;

也明悟过来,为何先前谢渚阳会特意花费更多的代价付出更多的人力,把行军的道路和寨子,修建得这般好。

自觉小觑天下英雄的王爷,才连续骂了好几声的“这条老狗”。

他谢渚阳,

凭这一贡献,

就足以给谢氏,挣一个世袭罔替的实封王府!

……

“金术可。”

“末将在。”

已经骑在貔兽背上的梁程伸手向前指了指,

道:

“哨骑来报,三镇之下,战局极为胶着,咱们先替那仨崽子们把围给解了吧。”

“将军,三镇那边,由末将领一路大军过去即可,正如将军您之前所说,王爷那边现在形势应该极为危急,还请将军率主力,先行西下,为王爷解围。”

“磨刀不误砍柴工。”

金术可还准备再说什么,

却被梁程抬手打住,

“我心意已决,你领一路,走北,我则领另一路,走南。

不仅仅是三镇解围,

我要你与我联手,

凭这十万铁骑,以雷霆之势,将这江东肃清!”

“可大将军,三镇之事,是小事,三镇之外的乾国兵马,亦是小事。

这些,

在我铁骑面前,确实不值一提。

可这乾江上,

还有一支吴家水师,截断江面。

末将觉得,应先提前一步,绕开那水师,再……”

梁程摇摇头,

道:

“王爷教我打仗。”

金术可不清楚为何大将军会忽然说出这句话;

很早的时候,金术可也确实和外界一样,认为大将军师承于王爷。

可伴随着自己不断成熟且和大将军越来越熟悉后,金术可明白,像大将军这般的存在,很难说是被教出来的。

“动手吧,不耽搁了,可别真让那仨小子出了什么意外,王爷对他们,可是宝贝得紧。”

……

钟天朗坐在门海镇城楼上,他以及他的这支部队,已经在这里被困了近半个月。

外头的燕军,也“看”了他半个月。

钟天朗没选择去尝试突围,因为他的后续兵马,已经一步一步压了上来。

两支江南郡兵,再加上自己那一万先前分出去的骑兵也已回援。

城下的燕军,之前和自己硬拼了一场,自己固然损失惨重,但燕军,也不见得多好受。

眼下,他就是饵,中间再夹着燕人,等待着被一口闷下。

可以清晰地看出来,燕人不想放自己出来,可问题是,现如今燕人所面临的压力,也正越来越大。

他很好奇,

燕人到底想要撑多久,且还能撑多久。

不过,有一件事,让钟天朗有些奇怪。

前日,他分明站在城楼上,瞧见燕军军寨之中的调动,应是不得已之下,要转移了。

然而,又是三日过去了,燕军,依旧死顶在这里。

与此同时,外围的乾军,也已经完成了对这里的包围。

到时,

自己则可下令出城,和己方援军里应外合,这支疲惫的燕军,还能撑下去么?

但因为前不久才吃了一次亏,所以驸马爷这次没有太过乐观,这支燕军的反应,一次次的都像是新手领兵,可又总能化被动为主动。

可这次,

你们又要如何化呢?

“打雷了么,要下雨了。”

钟天朗抬头望了望天,却发现艳阳高照,可这雷声……

驸马爷的目光,当即一凝,整颗心,也在瞬间沉入到了谷底。

这不是雷声,而是……马蹄。

马蹄如雷,那至少也得是万马奔腾才可以,而这南北之向,近乎同时传来的轰鸣声势,没个数万铁骑策马奔腾,断无可能。

是乾军么?

钟天朗一念至此,自己都笑了。

大乾的最大的一支骑兵军团,不就在他手里么,又怎么可能……会是乾国的骑兵来支援?

所以,答案已呼之欲出了。

没多久,

站在城楼高处的钟天朗,就看见一片黑色的海洋,正自整个东方,汹涌而下!

城墙外,燕军也已经纷纷上马,挪开了军寨大门以及屏障,正准备呼应外围出现的援军进行反击。

一切的一切,都进行得理所当然。

钟天朗眼里噙着泪,

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的是,

此时,他没有气急败坏,也没破口大骂,

他的内心,竟然很平静。

他曾看过自己那位老对手写的兵书,兵书里,有个赛马的故事。

这一次,大乾想用自己的上等马数量上的优势,去吞掉燕人的那一支上等马。

为何要辛苦安排筹划这个,还不是因为,正儿八经的打,大概……是打不过的么?

现在,

输了,

输了啊。

钟天朗没去安抚城内已经躁动不安的麾下,

而是右手攥着拳头,抵着自己的额头,

发出一声叹息:

“官家……”

……

“所以,王爷空锦囊的真正意思是,随咱们如何折腾,反正最后,赢定了是么?”

陈仙霸已然手持流星锤,翻身上坐骑。

这小半个月的日子里,他们对“王爷空锦囊”的认知,可谓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变化。

可到头来,剩下的,依旧是原本就有现在则更为纯粹的……对王爷的景仰与崇拜之情。

在陈仙霸两侧,并立的是天天与郑蛮。

陈仙霸举起流星锤,

喊道:

“大将军来了,尔等,随我,踏平这帮乾狗!”

……

当十万铁骑,忽然加入到一个局部战场中时,所有的杂音,都注定会被马蹄声所湮灭。

最先崩溃的,是那两路江南郡兵,其实,他们坚持到现在,已然是很不错的了,所以,实在是没办法再继续要求他们看见大量黑甲骑士如潮水般涌来时,还能继续去做什么……

他们,也终于可以毫无愧疚与压力的,喊出早就憋在心底面对燕人骑兵时本能地想要喊出的那句话:

“燕人来了,跑啊!!!”

钟天朗留在外围的那一万骑,也在这一轮被梁程与金术可亲自率领的冲锋下,啃食了个七七八八。

除了依旧龟缩在门海镇城内的余部,暂时懒得去理会只继续像先前那般留一部兵马“看押”外,

可以说,

整个江东,几乎被犁了一轮。

大量的乾军溃卒,丢盔弃甲无比狼狈地被驱赶着向乾江逃窜,想方设法地想要渡江去江西逃避燕人的铁蹄。

同时,越来越多的成建制的燕军骑士身影,出现在了江岸。

……

吴家水师帅舰上,

吴襄坐在自己的船舱里,

其面前,只点了一根蜡烛,所以虽然是白日,但这里头,依旧显得有些昏暗。

“吱呀……”

船舱的门,被推开。

吴襄抬起头,看见自己的哥哥吴兆年走了进来,而跟着自己哥哥进来的,还有一众船把头。

吴家,是海匪出身,只不过在祖竹明肃清海匪之患前,提前洗白,后又头磕得实诚,得以被保全,甚至还顺势继续坐大。

但吴家的成分,其实很复杂,吴家本身就是东海土皇帝,可这皇帝下面,还有一众诸侯。

吴家力量里,正儿八经吴家嫡系力量,其实一直没超过四成,其余的,则都是归附过来臣服于吴家这杆大旗下的各路船把头。

吴家能指挥得动这些船把头,但同时,也一样被这些船把头所挟持着。

吴兆年站在吴襄面前,后头的一众把头们,也都很安静有序地站着。

吴襄深吸一口气,

看着自己的这个哥哥,

问道:

“没机会了么?”

吴兆年摇摇头,道:“燕人,本就不大可能出现在江东岸的,可眼下,已经出现了。”

顿了顿,

吴兆年又道:

“而且,眼下出现在江东岸的燕人,比原本我们所预计的,还要多。

就算燕人一个个的都是三头六臂,将驸马和其麾下大军都吃了……也不可能人冒得更多吧。”

“所以,彻底没机会了,是吧?”

吴兆年点点头,道:

“是。”

“哥……”

吴兆年未等吴襄开口,

提前道:

“一个祖竹明,一个祖家军,就能让我吴家招架不住,别说……更为强大的燕人了。

我吴家,虽是海匪出身,可根,一直在陆上。

你的妻妾,会与你同殉,你其他几个儿子,也将与你同去,我会带着他们与你的首级,去向摄政王请罪。

这样一来,至少眼下还在静海城的勤儿,能得活。

我答应你,

我接替你的位置后,等到合适的机会,我会把家主的位置,再传给勤儿。

你不用担心哥哥我说话不算话,或者会恋栈不去。

让你的儿子取代我,本就是上位者制衡术之一,不管上头是乾人还是燕人,他们都会这般做。

说不得,勤儿还会有机会,被摄政王收留进王府。

等以后,更会带着摄政王的王令过来,从我这个他的杀父弑母的仇人大伯手里,接管吴家。”

吴襄摇摇头。

吴兆年问道:“你还不满意?”

“不是的,哥,你知道的,弟弟我怕疼,求哥哥亲自动手,给弟弟我……一个痛快。”

吴兆年闻言,苦笑着点点头;

伸手,

从旁边一位船把头手中接过了一把刀,缓步上前,走到吴襄,这位当代吴家家主的身后。

吴襄依旧坐在椅子上,

当刀架在脖子上时,

吴襄开口道:

“哥,早知道,这个位置,当初我就不要了,给你就好。”

吴兆年笑骂道:

“你以为我今日杀了你,日后你儿子回来,我和我的家人下场,又能得什么好?”

“哈哈,也是。”

……

吴兆年捧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走到甲板上,向着一名燕军校尉跪伏下来:

“禀使者,逆贼首级已取,请使者,请王爷宽恕我等被逆贼蒙蔽之人。”

“请王爷宽恕。”

“请王爷宽恕。”

燕军校尉伸手,拿起吴襄的人头,辨认了一番,再看看四周,满意地点点头。

他是被梁程派上来的使者;

放下首级,

使者向着西面拱手道:

“尔等好生将功赎罪吧,王爷是仁厚的。”

“谢王爷!”

“谢王爷!”

吴兆年站起身,余下一众船把头也纷纷起身。

“敢问使者尊姓大名?”吴兆年卑躬屈膝地问道。

使者回答道:

“我姓周,周长安。”

吴兆年愣住了;

“怎么,吴家主难不成还认得本都尉?”

“海波贱民,哪里能认得周都尉这般人杰?但今日,倒是认得了。”

吴兆年记得当年,自己混迹于商队中入了晋东进了奉新城,于一座“青楼”上饮酒;

席间,

一刚从学社出来被挑选进王爷锦衣亲卫序列中有着大好前程的年轻人,在娶妻之日,携新娘子以及两顶花轿,自青楼下接人。

奉新城红帐子里的姐儿,本就有捐助学社义儿的传统;

他是义儿出身,来接供养自己的青楼老妇。

叩首之下,

老妇终于出了青楼,上了轿。

吴兆年至今仍记得当年的那个年轻新郎官骑在马背上向着满街人骄傲地大喊:

“今日我周长安,媳妇儿和娘,就都有了!”

谁成想,

多年之后,

竟又是他,以燕军使者的身份,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或许,

这就是命数?

周长安指了指船上桅杆,

道:“这乾人的军旗,怎么还没下来?”

吴兆年马上警醒,呵斥道:“都愣着干嘛,快把旗下来,下来!!!”

紧接着,

吴兆年又对周长安道:

“都尉放心,黑龙旗我们早就备好了,我等心里,一直向着大燕,也忠诚于大燕!”

反正,

先前就换过一次了,

现在,只不过是再换一次。

……

江岸边,

梁程骑在貔兽身上,其身侧,还是金术可。

再后头,则是陈仙霸、天天与郑蛮三人。

晋东军将领层代,很是清晰。

梁程开口道:

“还记得开战前,我与你说的话么?”

“大将军说,王爷教您打仗。”金术可显然还记得。

“是啊。”

梁程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会打仗,

但,

是主上教会了我,战争的另一层含意。”

何须什么提前绕行,

何须什么早早应对,

当晋东铁骑,以雷霆之势一扫整个江东,铁蹄临江而望时;

江面上的吴家水师,

就又改了姓。

明苏城,

知府府邸。

院子外,走进来一队楚军甲士,原本驻守在这里负责看押的楚军士卒,准备换班。

却在这时,进来的这队甲士直接抽刀暴起,在偷袭之下,将这里的守卒全部斩杀。

血腥味,

一下子弥漫起。

甲士上前,一刀劈断了铁锁,打开了屋门。

而后,

所有甲士后退,

跪伏下来:

“拜见大将军!”

“拜见大将军!”

屋内,

手里捧着一个瓜的年尧,一边吃着瓜一边吐着籽儿,缓缓走出。

“昭翰人呢?”

“回将军的话,昭翰亲领主力,去助力乾军攻打静海城。

而城内守军,已被我等控制,现听命于大将军!”

“哦。”

年尧点点头,蹲下身子,将瓜放在了身后门槛上,还伸手,摸了摸这道门槛。

“当年,世人都认为我年尧喜欢坐门槛上吃瓜,是为了模仿那位靖南王爷。

呵呵,

实则,

我喜欢坐这门槛上,是因我年尧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这道门槛!

凭什么,

我,

和你们,

生来就是奴才,生来就比他们,低一等!

哪怕坐到了大将军的位置上,

那些所谓的贵族,也能对你呼来喝去,喊你一声……狗奴才!

我恨这道门槛,恨到了骨子里去!”

年尧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笑道:

“咱们的那位陛下,也真的是把咱当一个废物阉人了啊。

好歹,

咱也曾在这大楚皇族禁军,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将军不是。

我年尧这辈子,也就败了两场;

一场,败给田无镜,不丢人。

另一场,败给那郑凡,也不丢人。

他昭翰,

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真以为能靠一把锁,在这军中,将我给锁住?”

年尧的目光,扫向面前的甲士以及将领,

问道:

“眼下,那位燕国摄政王的局面,如何?”

一名将领禀报道:

“回大将军的话,极危。”

“哦,那感情好,感情好啊,锦上添花不算啥,雪中送炭,才能让人真的记下!

都说,

人走茶凉,我年尧这儿,是人走茶温。”

年尧被俘后,凤巢内卫曾在皇族禁军内展开过对年尧旧部的清洗。

但谁又知道,他年尧当年当大将军时,最善于用那些贵族子弟,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的;

可真正能让年尧交心且提携的,是当年军中的奴才黔首;

只不过那时,他们大多都是低级军官,连将领都算不上,自然够不着被清洗的层次。

可伴随着这些年,一是楚国将星陨落,二是战事频繁,三则是贵族势力的衰弱,曾经在军中几乎升迁无望的奴才黔首们,反而获得了大量机会窜了起来。

年尧在楚国奴才黔首们心中的地位,就跟摄政王在燕国差不离。

而且,燕人向来有黔首崛起的经典,而在楚国,数百年来,在史书上留下名姓的,不是贵族……就是和贵族沾亲带故的。

所以他年尧一路走来,

其实更难,也更不易!

这不是什么利益捆绑,甚至都不算是什么小团体……纯粹是,士为知己者死。

最重要的是,出兵前,摄政王让年尧代替昭翰领这一支皇族禁军,他年尧要是没趁机做一些安排,那真是白费了他这半生的军旅浮沉。

“我年尧,

在这里,

谢谢诸位兄弟了!

但同时,

年尧还要在这里,

向诸位兄弟,赔个不是,告一声罪!

因为我将带着你们,

去,

再赌一次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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