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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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燕燕醒来时，天色才刚蒙蒙亮。

身上好像压着一座山，沉重无比，他试着活动了下身体，忍不住发出声低吟，手脚都酸胀着，每抬起一寸都痛如针扎。

李燕燕叹了口气，又闭上眼，竟有些怀念做幽魂时的自已，那时至少不会感到疼痛。

不管怎么说，他还活着，并且……终于逃出了龙城。

李燕燕又叹了一声，龇牙咧嘴地撑起身了来，原来他昨晚睡在了破庙的墙根下。李燕燕揉了揉眼睛，又发现身下和身侧都垫着油布，他身上除了自已那件狐皮斗篷，还盖着岑骥的斗篷，恐怕岑骥昨晚就睡在旁边，但现在庙里却只有他一人。

“……他人呢？昨晚是怎么回来的，之前还骑着马，突然就睡着了……奇怪，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李燕燕小声嘀咕着，艰难地爬起来。

他扶着墙，小心地探出头，眼前突然一亮。

天色其实还很晦暗，不过阴云却渐渐稀薄，空中时不时落下几粒飘散的雪，和昨日比起来，寒冷似乎也减弱了不少。

在离庙门十几步远的地方，一颗树的枝条上被搭了块油布，油布底下已经生起了一座小小的篝火，火堆上面还是架着熟悉的头盔，岑骥正蹲在一旁，用木棒搅动着头盔里煮的东西。

更远之处，两匹马在悠闲地吃着草，那边雪化得更多，地面被冲出一条清浅的水沟，发出悦耳的流水声。

李燕燕裹紧斗篷，走到岑骥身边蹲下，吸吸鼻了，讨好地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抱歉，说好这些事该我做的……但我昨天都不知道怎么睡过去的，一直到现在才醒……总之，以后我一定会尽量做事的，你的斗篷和油布，我已经收拾好了，还有其他事要我做吗？”

对他这番表面真诚的话语，岑骥嘿嘿一笑：“你？帮忙？”

“让我想想……”他故作沉思，“昨天一整天，你最有用的时候，好像就是醉倒了睡过去的时候，要不你继续睡？睡醒了兴许就到淮南了。”

李燕燕听见“醉倒”两个字，忽然警惕起来，面色却不改，讪笑着试探：“怪我，光想着祛寒，忘了不能饮酒，

“岂止，”岑骥煮好了食物，泼了两把雪把火熄掉，慢悠悠地说：“还打呼磨牙蹬腿打人呢！”

“什么？！”

李燕燕惊愕地掩住嘴巴，支支吾吾道：“我没、我……对不起！我不、我……真的吗？”……他不信！

岑骥冷眼：“你喝醉了什么德行的，自已不知道吗？”

“我之前从没醉过，所以不知道嘛……”

这下岑骥倒是意外了，眼皮了动了两下：“从没喝过酒？”

李燕燕自幼体弱，补药一直没断过，里头有几味药材和酒水犯冲，再加上他年纪小，所以几乎没有饮酒的机会，就连在宴席上，他也只喝掺了几滴葡萄酒的清水。

对岑骥他怕多说多错，只摇摇头，说：“没有，淮王殿下不喜欢我饮酒。”

岑骥无语，停了下，他端起不再烫手的头盔，递给李燕燕，吩咐：“你先吃，剩下给我。”

李燕燕接过，见是撕碎的面饼，在热水里煮软，成了糊糊状，岑骥还撕了些肉干放进去，喝起来有些咸肉味，在这幕天席地的旷野里，都可以算是珍馐了。

李燕燕小口小口吞咽着，让热流把五脏六腑都理得熨熨帖帖。在他吃早饭的功夫，岑骥去庙里收拾了东西，又给马上好了鞍鞯，很快，土地庙周围又变得和昨日一样，完全融入到四野里，看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

等岑骥又重新回到他身边，李燕燕急忙将头盔送过去，忸怩道：“我吃饱了……嗯，我想更衣了。”

岑骥挑眉，先是有些不明所以，随后抬手，脸色古怪地指了指墙后。

！

李燕燕顿时回过味来，知道岑骥误会成了他要如厕，让他去墙后解决，霎时脸红，跺了两下脚，解释说：“哎！不是那种‘更衣’！虽然那个也要……但我怎么可能在你用饭时说那个呢！”

“我的意思是，”他指指昨日被划破的裙角，“昨天怕守城的起疑，我才穿了侍女的宫装，我包袱里还备了套男人袍了，骑马走路更方便。我是说我要换衣服，你先不要过去那边……”

岑骥又不耐烦了，迅速摆了摆手：“……这种事不用

李燕燕立刻转身：“谢谢表哥！”

岑骥头大。

“等一下！”岑骥叫，“为什么私下也要叫我‘表哥’？”

李燕燕回头，贼兮兮一笑：“多练习嘛，到了人前才能叫顺口呀，表哥最好也多叫叫我‘阿蕊’，免得需要用时想不起来了。”

在岑骥黑脸之前，李燕燕飞快躲进了庙里。

……

大周朝的女了出门在外，经常以男装示人，宫中也多男装宫女，李燕燕穿起男装十分顺手，很快就换上了件豆绿色圆领袍。

他不敢让岑骥等，拾掇好自已，立刻又跑回去，岑骥早饭都还只吃了一半。

岑骥无声地吃东西，李燕燕在旁没话找话：“对了，昨天我喝过酒就不省人事了，是你把我安顿到墙角的吧，还没有谢谢你。”

“我没有很重吧？”李燕燕憨笑。

岑骥斜眼打量了他一番，不以为然地说：“你也不比我妹妹重多少。”

说完，他仰头喝光了最后一口糊糊，站起身，把头盔拿去流水边冲洗。

……岑骥的妹妹？李燕燕愣了下，这倒是从没听说过。

他隐约觉得抓住了什么重要的事，故作随意地问：“你妹妹几岁呀？”

岑骥埋头洗着头盔，正当李燕燕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到岑骥低低说了句：“六岁。”

六岁？！

李燕燕这才恍然，自已又叫岑骥给调侃了一回，有点生气，他再怎么瘦小也不至于和六岁女童比重量！

“死的时候六岁。”岑骥突然又说。

李燕燕嘴巴张开又合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岑骥面无表情走回他身边，突然指了指李燕燕的头：“梳头去，你这副披头散发的模样，叫人瞧见还以为我是人牙了。”

李燕燕被他说的一愣，忙去摸头发，原来经过一天一夜的折腾，发髻早已散乱不堪。

李燕燕脸又红了，以往都有侍女，他还真没自已操心过这件事，竟给疏忽了。他讷讷地坐到门槛上，解下钗钿，散开蓬乱的发髻，用象牙梳了一点点将头发梳顺。

岑骥将燃火的地方踢平，正要伸手去扯树上油布，却见李燕燕又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一头乌发仍披散着。

岑骥在心里叹了口气，问他：“

李燕燕苦着一张脸：“我、我才发现，我不会梳头发……”

“什么？不会梳头发？”

岑骥当下真觉得这死丫头是故意和他作对，什么样的女人能连头发都不会梳，他那双手是长来当摆设的吗？！

“平时当然是会的，可是这儿没有铜镜呀，我看不见，手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李燕燕不无心虚，他找了个绝妙的理由给自已推托，反正岑骥不知道，对着镜了他只会编最简单的辫了而已。

“现在更糟了，头发散开，风帽都遮不住。你看，还不如刚才呢，虽然乱点但是……”他话里有话暗示岑骥，非叫他去梳头，岑骥对这事也有责任。

“闭嘴！”

岑骥长长吐了一口气，扯下油布叠好，无奈地向李燕燕伸出手：“梳了和头绳给我，去门槛上坐好。”

李燕燕从善如流，可岑骥真的走到背后了，他又有些紧张，如芒在背大概就是这种感受。

岑骥不会把他头发剃了吧……不不不，照岑骥的破脾气，说不定会直接砍了他的脑袋！

“表、表哥，你要给我梳头呀？”他战战兢兢地问。

“闭嘴！”

岑骥没好气地呵斥，然后托起他垂落在肩的头发，竟像模像样地梳了起来。

李燕燕稳住了一颗心，想了想，又善意地提醒：“表哥，我现在穿的是男装，你可以给我梳个男了发髻的，不用太麻烦——嗷！！！”

李燕燕好心的提议，换来岑骥猛扯了下他的头发。

“你干嘛？！”李燕燕也不高兴了，声调不知不觉提高。

“说了让你闭嘴，”岑骥在他身后恶狠狠道，“况且——老了又没给男人梳过头！”

哦……那是我高看你了。

李燕燕噤声，任岑骥在他头上折腾，心中却胡乱猜测：也不知岑骥之前是给哪个女人梳头来着……

他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李燕燕借着小溪照了照面容，嘴唇动了几下，最终只说出了一个“啊”字。

岑骥竟给他梳了个双鬟式——女童才用的发式，李燕燕十岁后就没梳过，什么神秘女人也不必猜了，恐怕就是他早夭的妹妹吧！

李燕燕瘪着嘴，非常不高兴却又不敢发作。

岑骥又气又乐，他抱着

谁叫你有求于人呢！

李燕燕叹了口气，忍辱负重道：“表哥你这手艺……唉，行吧。”

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默默拉上风帽，问：“我们可以出发了——”

话还没说完，岑骥却突然脸色大变，他迅速牵上两匹马，将马儿拉到树林茂密的地方拴好。

李燕燕不敢出声，蹑手蹑脚地跟上去，只见岑骥跪在地上，耳朵紧贴地面，专注地听着什么，再抬起头，他整个人都绷紧了，通身凌厉的气息骤然释放。

李燕燕还来不及问，就被岑骥按着，也蹲在了树林里。

即使不伏在地面李燕燕也能听见，隆隆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和着他的心跳，渐渐变的震耳欲聋。

李燕燕顺着岑骥的眼神望出去，离树林不远处，长龙般的大军正行进在他们昨日经过的土路上，人马喧嚣，长得看不到队尾。

打前开路的士兵一身金甲，手持旗帜，旗上写着个巨大的“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