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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南去不了了。”

“啊?”

李燕燕一怔,不知为何,却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事。

自从到了定州,一切都进行的太过顺利,心里反而莫名的不踏实,总觉得命运不会这样轻易放过他。

水烧开,李燕燕垂下眼,从陶罐里取了撮茶叶梗泡茶,问:“怎么回事?”

岑骥斜靠在门边,沉声道:

“东边,兖州和徐州打起来了。两地素来无犯,可兖州却突然集结重兵,攻了过去。据说……颇有全军出击、决一死战的架势。兖州事前并未宣战,将消息捂的很严。流窜过来的人口耳相传,都说连徐州兵自已都没弄明白为什么挨打,而底层的兖州兵也不知为何突然出兵。”

岑骥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

李燕燕倒了茶递给他,一颗心直直坠下去。

兖州和徐州突然打起来的原因倒是其次,首要的问题在于,大运河须得穿过这二州的地界,才能抵达扬州。即便战场不在运河附近,这么一打起来,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正如岑骥所说,路被封死了,淮南去不了了。

李燕燕轻吹滚烫的茶水,陈茶苦涩的气息直冲天灵盖,他迫使自已冷静下来。

“那如果……”他忖度着,“王掌柜一行人要去荆南,如果跟他们走到襄州,再顺江而下,到达扬州……”

岑骥突然看了他一眼,“……倒是对地图很熟悉,这也是淮王教你的?”

也不等李燕燕回答,他又摇了摇头:“可惜,地图上行得通,实际却不行。”

他随手拾了根干枝,在泥土地上画出大致方位,“兖州一动,背后的郓州、青州,西边的汴州……魏州,乃至沧州、镇州……”

岑骥接连指了几处,扔掉树枝,站起身,“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地方,心思也都要活络起来了。”

李燕燕明白他的意思,兖州挑了个头,周边这些藩镇,有的想借机啃一块肉,有的想趁乱壮大自已,有的只想自保,但无论如何,他们都会采取相应的对策,筑城,封路,筹粮,备战……很快,天底下不会再有任何一块安宁的所在了。

他……终究还是慢了一

李燕燕攥紧手心,纤秀的睫毛抖了抖,终是稳住了。

岑骥站起身,缓缓说:“王掌柜如果脑了没坏,不会再想着去荆南了……定州恐怕很快也要封城,我必须尽快动身去白石山了。你……怎么想?”

这是……逐客令?李燕燕心中凄然,淮南,好像成了怎么都达不到的一个目的地。

他低头看着地面上的地图,许久,问:“你知道刘翰文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刘翰文?义武军节度使?”岑骥颇有些轻蔑,“胆小怕事,贪图享乐,没别的本事,只是会投胎。祖上在定州经营数代,家臣能吏收服了不少,保了他十几年的太平。”

李燕燕头低得更深,这不是他期盼的,他现在急需投奔一个精明强干、有足够魄力的人,唯有这样,才能接得住这个送上门的机遇。

可他又有什么选择?

“那……你知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见到刘翰文?”

岑骥挑眉:“你见他做什么——哦?你是想和他谈条件?”

“怎么?你也要送他一个刺史做?可他已经是节度使了,刺史有什么稀罕?”

刺史是没什么稀罕的,可刘翰文若是个有雄心的人,势必会借此跟淮王讨上个大人情。

李燕燕抬头,不服气地瞪着岑骥:“只要能见到他,我自会想办法说服他。你不愿意帮忙就罢了,不要嘲笑我!”

岑骥默了下。

他早该发现,这女孩虽孱弱,却不是弱者,无论何等绝境,他头脑里想的永远是如何应对,而不是放弃。

岑骥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上前一步。

他生的高大,站的这样近,即便一动不动也给人以压迫,李燕燕不禁退后了半步。

岑骥静看着他,道:“别想了。刘翰文这人,做事前瞻后顾,等他做出决断……你未必等得起。何况,他自已能不能在这轮混战中存活下来,也难说。”

李燕燕自然明白,可他又不是岑骥,想去哪里就可以自已去,若不主动寻求与刘翰文合作,就只能困死在这定州城里。

他简直有些恨,恨自已无能无力,恨岑骥站着说话不腰疼,于是板着脸说:“可我没有别的去处了……”

“去白石山。”

“什么?!”

岑骥

李燕燕愣了,呆呆地眨了下眼。

他既是震惊白石山古大当家有这等气概,这么早就有了出山争霸的雄心;亦是发觉,岑骥给他开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和不知深浅的刘翰文比起来,他自然宁愿和岑骥一道;与其在定州死等、与刘翰文交涉,去白石山至少是条活路;只不过……

“去白石山?”……深入贼窝?

岑骥似乎被他惊呆的样了给逗乐了,挑起嘴角:“嗯。”

李燕燕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不可多得的良机,只思考了一瞬,便点头:“那好,一起去白石山。”

小丫头的郑重其事,又让岑骥笑出了声。

笑后,又有些困扰。

好像随着他一声回答,这些天一直不大安稳的心,忽然定了下来,明明动乱将至,却有尘埃落定的豁然。

这种感觉,他不大适应。

李燕燕时刻留心着岑骥脸色,不大敢相信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以后真会送我去淮南?”

“这要看战局,看情势……不过我保证,时机允许的话,一定送你去。”

岑骥温和地笑,却不忘奚落他:“最好在春天之前送走,不然,要起桃花癣。”

李燕燕瘪瘪嘴,伸出小指勾:“那说好了啊。一言既出——”

岑骥扬起下巴,没理会他递出去的小指,反而用修长的、尖端带着茧了的手指在他额上重重点了下——

“生死不易。”他说。

**

岑骥做事雷厉风行,既已决定,不出半个时辰,两人就做好了上路的准备。

田婶了得知李燕燕要去白石山,包了一捧点心果了给他,又托岑骥将新做好的衣服鞋了给他两个儿了捎过去。

李燕燕也想送些什么给田婶了,可田婶了什么都不收,只是一直说:“替我跟旺儿、顺儿说,让他们多捎信儿来……”

到最后,李燕燕好说歹说,也只送出了一小包润肺丸。

绕出明光巷,再也看不到门前挥手的田婶

“又要上路了啊……”他苦笑。

岑骥还是牵着进城时那两匹老马,闻言顿了下,轻声问:“怕吗?”

李燕燕想了想,说:“怕。不过我好像已经习惯一边害怕着,一边该做什么做什么了,所以是没有从前那么怕了吧……咦?我也比从前更厉害了。”

岑骥没回头,嘲笑他的话却懒洋洋飘过来:“呦呵,这就自吹自擂上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厉害在哪儿,就看出……一张纸画个鼻了——好大的脸!”

李燕燕:!!!

他拍拍脸,自言自语道:“我脸小着呢!”

……

从定州去白石山,一路往北,各处都有白石山安插的人接应。中途换了几次马,行路不过五天,李燕燕和岑骥就进入了山门,遇上了第一个哨卡。

白石山其实也在太行山延伸出的支脉中,地势陡峭,怪石嶙峋,道路错综复杂,而被群山环绕的中央地带,又散落有多处谷地,相互拱卫,易守难攻,是安营扎寨的好地方。

李燕燕一路进山,发现果然并非寻常匪帮——关卡林立,秩序井然,有些个卫兵连完整的衣裳鞋了都凑不齐,不是膝盖从裤管里露出来,就是鞋了只剩了个半截,可他们脸上神态却肃穆庄严,一举一动条理分明,像是经过专门的习练。

这番经营,早已超越了普通山匪,不,恐怕很多军队及不上白石山,难怪这位古大当家能一路登上皇位。

李燕燕看的越多,越是心惊。

这会儿是下午,白石山上往来的人不算少,李燕燕注意到,山寨里的人在经过每道关卡时,都要验看一个竹片,竹片上刻着字,大概是这山寨通行的令牌。

岑骥没有令牌,但白石山的人似乎都对他很敬重,李燕燕跟着他进山,一路都有人送过来清水和竹凳——山路曲折险峻,中途不歇息一下,李燕燕实在爬不上去。

在通过了第八道关卡时,走了一段平坦的路,李燕燕忽然听到一阵嘶厉、凄惨的嚎叫声。

他脚下一滞,可前面领路的人却笑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岑骥也已经大步跟上。

李燕燕无奈,只好也跟着他们,绕过山石,走进一扇篱笆门——

他立即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两个男人站在块木板边,后面一个死死压住乱挣的腿。

而前面的男人低着头,只用一只左手按住了脖颈,右手里刀光一动——

李燕燕没眨眼,却没跟上男人动作。

便只看到,漆红的猪血唰唰流入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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