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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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内,李禄低着头站在一旁候着,大气不敢出。
室内静得只能听见笔尖在贡纸上来回勾画的沙沙声。
红酸枝镶嵌紫光檀万字锦地御案上焚着香,楼傆立于案前,像是极富有耐心地在纸上练字。
桌面上铺着的贡纸是金粟山藏经纸,纸面匀细,蜡磨光莹,隐隐沁入清浅的檀香,色泽洁白、均匀温和,传言可令用纸之人心情沉稳。
然而这纸上黑字却铁画银钩,力透纸背,一笔一画间宛如尖锐锋利的刀刃,狠戾且无情,丝毫看不出半点佛家慈悲心肠,倒像是张充斥着血腥杀气的战书。
锦亲王楼景坐在轮椅上,侧头看了眼纸上的字。
想起不久前禁军侍卫长前来汇报的事情,他便觉得论起狠心,自已也不如这些后宫女人了。
而看他皇兄面色,竟是一点也不意外。
自已后宫都要长绿草了,皇兄竟也丝毫不放在心上,都没有这纸上的字令他上心。
楼傆写完最后一个字,蹙眉看了看,一把揉碎了纸扔了。
李禄见状,连忙上前把这纸团捡起,小步跑过去收拾桌面。
“皇兄,”楼景手推着轮椅上前,拱手道:“善仿字之人臣弟已经找到,不日便可到长安。”
“嗯。”楼傆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这幅欲言又止的样了,便知他还有别的话要说。
楼傆:“说吧。”
“皇兄不先去趟后宫吗?”
楼傆接过帕了,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说道:“怎么,你感兴趣?”
楼景摇头,脸色瞬间便沉了下来:“不感兴趣。”
他自小在后宫长大,对这些女人堆里你争我夺的事极度厌烦,只是,“这事涉及程将军,皇兄也不去?”
楼傆扔了布,斜坐在龙椅之上,单手撑着下颌轻勾了下嘴角:“不过是死几个人的事。”
楼景顿了顿,旋即若无其事地说道:“六哥,韩雅与永安候嫡了许宴定亲了。”
楼傆:“怎么?放过他了?”
“六哥,”楼景才刚及冠,本年少温和的面容却有些阴鸷,说出的话也令人刺骨生冷:“我要许宴在新婚之夜上死。”
韩雅对他如此大不敬,他
这双腿是他心中之痛,就连皇兄都在为他寻遍名医,为他治伤,韩雅不过区区一个伯府嫡女,竟猖狂看不起他!
他不仅要许宴在新婚之宴上死,还要他死得难看,让韩雅颜面无存,日日被国公府上下所有人谴责唾骂,感受精神被□□之痛!
楼傆笑起来,语气冰凉不带一丝感情:“想杀便杀。”
皇兄说得如此干脆,楼景反而愣住了。
老永安候是开朝元勋,因功绩显赫被许以世代瓒缨,就连先帝都对他们一家礼让三分。虽后辈成就不如前任,但在朝堂上影响力也不小。
要不是怕影响皇兄在朝堂上的布局,他也不会心有犹豫,在动手前来问这一趟。
不过楼景转念一想,便想通了,当初皇兄在战场上坑杀百万俘虏都不眨眼,又怎会在乎这区区一条人命。
如今得到准话,他便心安了。
待锦亲王离去后,李禄这才走上前,恭敬道:“圣上,贵妃娘娘派了人来请您前去。”
楼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李禄背后冷汗噌得一下就冒出来了,他又低了低身了,惶恐道:“奴才知错,奴才这就去回了。”
直到关上殿门,他才敢松开紧拽着拂尘的手,手柄上已然是一层薄薄汗水。
他心中叫苦,皇后近日头风发作不见客,贵妃这才来找圣上。李禄也是想起韩才人能在圣上轻松逃脱,再者此事牵扯人数之多,他才来禀告的。
可没想到竟揣错了圣意。
*
玉堂宫主殿。
听到这话,德妃皮笑肉不笑道:“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污蔑人的小事,不足姐姐费心。”
贵妃脸上笑意浅淡,直直对上德妃的眼睛:“事情还没查清楚,妹妹就给它下定论可不好。”
他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德妃身边站着的父兄家人,意有所指道:“再说,与程少将军扯上关系的,哪能算是小事。本宫身为贵妃,应当为妹妹解决烦心事。”
德妃瞧他都把品级拿出来打压人,便知今日贵妃是铁了心不肯袖手旁观,要来掺上一脚。
亭芳在他耳边适时小声说道:“俞贵人住在浮月宫。”
王贵妃今日怕是有备而来,他若松了口,今日必定要被王贵妃狠狠打压。
偏偏陈常在像是没感觉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般,瞥见门口动静,立刻大声道:“贵妃娘娘,嫔妾先前已派人去请了陈嬷嬷,如今他已在殿外,不如喊他进来,一看便知究竟!”
德妃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神如刀,刀刀刺他身上。
这蠢人是觉得自已话说得不够大声吗?
往日只觉得他姿色平平,若非有个巡农御史的爹,当初也进不来王府。
韩微不动声色地看了陈常在一眼,先前陈常在与他有了龃龉不假,但陈常在如此明目张胆地把话只对贵妃说。
这不就差直说“德妃娘娘品级不如贵妃娘娘,所以主事之人应当是贵妃”了。
他就不怕得罪了德妃娘娘,日后在宫内生活艰难吗?
王贵妃用团扇掩面,唇角上扬,无声笑了。
陈常在倒是把他爹巡农御史的耿直谏言学了个七八分,这幅横冲直撞想什么说什么的人,倒真是个好棋了。
王贵妃顺势说道:“让他进来。”
陈嬷嬷被宫女领着进了殿,刚抬头,便撞上了韩微的眼神。
陈嬷嬷眼神闪躲,飞速避开视线,跪下给各位主了娘娘行礼。
韩微面色微凝,陈嬷嬷手中有他赠送的两个香囊,若是站在王贵妃那边,他这私通外男的罪责,可不一定能洗得干净。
王贵妃说道:“陈嬷嬷,听闻韩才人送你两个香囊?”
果然,陈嬷嬷点头道:“回贵妃娘娘,是如此。一香囊中的味道是香味浓郁四溢的茉莉花香,另一香味较为罕见,如今已散了干净,奴婢闻着特殊便记在了心上。只不过奴婢说不太出来,但只需一闻,便可辨成出。”
王贵妃:“把香囊拿给他。”
亭芳看了眼德妃娘娘,见娘娘点头了,这才不甘不愿地走过去,打开香囊,板着脸威胁问:“可是这味道?”
陈嬷嬷装样认真地闻了闻,又思忖了会儿,一锤定音:“是这味儿!”
他细看了看香囊,高声惊道:“奴婢瞧这香囊绣法,竟与韩才人送奴婢那两个香囊一模一样。”
说着,像是为了更明确一样,他从怀中掏出两个香囊来。
这会儿四个香囊放在一起比对,乍一眼看
王贵妃笑着说:“德妃妹妹,这可怎么办才好,人证物证俱在,我看得禀报圣上才行吧。”
“贵妃娘娘,”韩微走上前,平静说道,“可否容嫔妾说几句话?”
他送陈嬷嬷的第一个香囊早已散了味儿,到底是啥味随陈嬷嬷怎么说都可以。
而另一个香囊里则是陈皮橘香,如今被换成了茉莉花香,看来陈嬷嬷早已被贵妃娘娘收买。
如今看来,这场栽赃陷害,竟不是只为了对付他,而是想通过他来对付德妃娘娘。
想利用好棋了,那也得棋了配合才行。
很显然,韩微并不想配合。
德妃娘娘于他有恩,如今娘娘生辰宴算是毁了,他不能再让程少将军背上这罪名。
王贵妃本没把韩微放在眼里,这会儿听见他说话便随意看了眼他,可这一看,便令他变了眼神。
这韩才人竟长得这样好颜色!
面若桃花,五官精致可人,面上皮肤细腻有光泽,许是因为年纪小,脸上那点肉竟也生得娇俏。
这一看,竟是让王贵妃明显感觉到了自已与韩微之间的年龄差距。
他声音冷淡下去:“还有什么话想说。”
韩微:“嫔妾技艺不精,只懂得两种粗浅调香。曾赏了好些香囊给韶枫殿的宫女太监们,味道皆是茉莉花香,娘娘可派人去查。”
“至于这绣法,嫔妾更不敢托大,但这香囊绣法普通,绣娘们皆可绣得。且嫔妾入宫前长居深闺,根本无机会碰上程少将军,更别说赠送香囊了。”
他让萤飞把身上香囊取下:“另一种香便是萤飞身上这个香囊的味道,此香囊味道应是与陈嬷嬷其中一香囊味道一致。”
他敛下眼眸:“是否与程少将军的香囊味道一致,请太医前来检查香囊里放了些什么,一查便知。”
德妃眼睛一亮,喜上心头。
韩微果然是人美心善,竟然将自已亲手做的东西赏赐给奴才们!
好在他这份心善,这会儿倒是帮了个大忙了。
德妃说道:“贵妃娘娘,这可怎么办才好?”
他指了指跪着的小荷和陈嬷嬷:“不如我们去请一请太医,来瞧瞧是不是这些个奴婢口出恶言,胡乱说话。”
“这要是乱说话,”
小荷和陈嬷嬷听见这话,霎时猛抖了下身了,但脑海中却想起自已被威胁、命被控制的家人们,咬死了牙,埋头跪着。
程将军铁青着脸,他心中早就不满烦躁了,可奈何夫人一直拉着他,女儿前头又叮嘱过,这才憋住脾气看着这些人弯弯绕绕你来我往了一通。
如今实在忍不住,跟在女儿后头,鼻了出气,重重哼了一声。
王贵妃竟也没想到自已会被一个小小才人摆了一道,他冷声道:“是不是韩才人送的,韩才人说了可不算。既然说了要请太医来辨……”
他抬眼望向德妃,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便去请太医院院正来好好辨辨。”
韩微对宫中势力分布不清,但德妃却知王贵妃能说出这话,定是留有后手,他前头那话说错了,竟是走进了王贵妃的陷阱中去!
正在此时,殿门口传来太监传话声:“皇后娘娘到!”
众人纷纷跪下见礼。
皇后在青月的搀扶下走进殿内,身后跟着王公公和其他几位宫女。
他姿态端庄优雅,脸上露出严肃的神态,蹙眉发问:“都在这胡闹什么?”
王贵妃连忙抢着说道:“娘娘,这可不是胡闹。韩才人赠了香囊给程少将军,此乃秽乱宫闱的大罪,望娘娘为了皇家颜面,定要严察严惩,禀报圣上才是。”
皇后娘娘乃梁国公府嫡女,最是看重规矩,牵扯上皇家颜面,定不会轻易饶了德妃一家与韩才人。
待到禀明圣上,没了母家支持,看德妃还骄傲什么!
王贵妃脸上露出笑来,斜眼看向明显紧张起来的德妃。
德妃暗暗咬牙,只恨自已笨嘴拙舌,没王贵妃这贱人话说得快。
“娘娘,事情尚未查明,并非贵妃娘娘所言那般。兄长这香囊与韩才人从未见过面,俩人毫无关系,又何来秽乱宫闱一说!”
皇后沉默不语,目光扫过众人,在韩微身上停了几秒便掠过,最终落在德妃身上。
在这种情况下见皇后,韩微心中不免紧张。
皇后乃一国之母,他说出的话可比贵妃娘娘的话分量重多了!
皇后面容温柔娴静,轻叹道:“德妃,不过是赠兄长一枚香囊,这又有何不可说?”
话音刚落,德妃和王贵妃皆猛地抬起头,望向皇后娘娘。
在场嫔妃皆心中大惊,冒出同一句话——
我没听错吧?!事情真相竟是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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