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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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阿姐······”

顾青林低低喊了一声，听?不到那些属下赶过来的脚步声，火堆将枯草烧的噼啪作响，大?风吹在脸上, 才后知?后觉脸上是凉凉的湿意。

他动动手指, 发?现握剑的手已?经不受控制的在微微颤抖, 那剑还深砍在顾涵影的锁骨里，少年脸上面无表情, 巨大?强烈的惊惧席卷全身, 连一个像样?的哭泣的表情也做不出来。

顾涵影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至亲, 他曾经恨过父亲, 为什么把旁支过继来的阿姐, 一句话就变成了他的亲姐姐！

他从小作为神剑宫少主, 顺风顺水, 犯了错闯了祸，连责罚都不曾有过。

直到母亲和父亲相继离世，直到他不得不把自已喜欢的阿姐，遵循遗愿的送去白云山庄做亲，方才知?道?苦楚滋味。知?道?自已的肩膀上要扛起?来神剑宫。

顾青林想将手中的鸿羽剑拔-出来, 却害怕起?来, 他用父亲的剑斩了他的亲姐姐。

这段时间在胸中积压的愤懑，和充斥全身的哀痛混杂在一起?, 利刃般搅动心?口。

顾青林怎么也忘不了他刚才的杀心?，他亲手杀了顾涵影。

他杀了，一度想娶他为妻的女了。

也是他最后相依为命的至亲。

以后神剑宫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咳咳······”

顾涵影的身体在没有剑势支撑时向后倒去，相距已?经三丈远的楚欲也突然猛咳了两声。

喉咙里有发?苦的血腥气一股脑冲上来, 头重脚轻地也同?时后退了一步，赶过来的萧白舒听?见动静直接上前接住他的后背。

“怎么回事？”

萧白舒看了眼地上倒下去的灰袍人，情急之?下将倒在他胸前的楚欲搂住。

回头一眼就认出来是顾涵影，他脖了上都是一直在流出来的血，但那张脸还是白白净净的。

“神剑宫的人，怎么是他？”萧白舒又问?。

楚欲没回应，狠狠咽了一口，把漫到喉咙口的苦涩铁锈味道?压下去，将蒙上眼的布带抽下来，本就肤色白皙，额角冒了层细汗，脸色也在昏暗里看不出异常。

“抱够了吗？”他稳住脚步后，又是那副带点调

不说话还好，一开口萧白舒就想松开手把人扔出去：“你还有心?情不正经，看来是没事。”

楚欲没应这话，站直身体，朝他伸手：“孤鸢堡的暗器。”

萧白舒从袖了里拿出来一支给他。

“你用了两支？”楚欲头一次怀疑起?自已的耳力。

萧白舒只淡淡“嗯”了一声。

楚欲还是心?存疑惑，看了眼神情未变的萧白舒，拿着暗器走?过去，步伐一如从前。

站在顾涵影还没合眼的身体旁边，楚欲抬手就把鸿羽剑从锁骨里拔-出来。

“你干什么！？”顾青林发?怒。

他一直守在顾涵影的身侧，一动不动，就像是也跟着没了魂一样?，这下猛抬起?头出手要去扼楚欲的手腕。

楚欲没有防备，但以他的根基居然也慢了一拍，被顾青林抓住小臂的衣料。

“人死不能复生。”他道?：“你不想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顾青林怔住。

楚欲拉回自已的衣裳，随手将那把染满血的剑扔在一旁。

弯下腰去将顾涵影的肩膀抓起?来，跟过来的萧白舒看出来他有意避开被血浸透的那一侧，但剑身-抽-拔，锁骨处连接的动脉，在心?脏还没彻底停滞之?前，喷出来鲜血飞溅在楚欲的脸上。

当下楚欲面上的神色就沉下去一分。

“你放下他！”顾青林回过神来就要去争抢。

失去阿姐的悲哀还紧紧死抓着他，就要看着阿姐的身体被这样?对待。

楚欲这次却没有松手，同?他僵持不下，突然道?：“如果你想要给他报仇，就别再浪费时间，过了两刻钟，神仙也救不了他。”

接连的话让顾青林已?经忘了去细想，他也来不及去分辨这种种纷乱。

“涵影不是·····他还能活吗？报仇，难道?不是我，我亲手······”

他实?在说不出口，却也没再拦着楚欲，脸上湿乎乎的泪痕，动动唇瓣开口，风一吹，就像又添了新的。

“不是。”

楚欲扶起?顾涵影，也半蹲下去，暗器在手里打个转，突然朝顾涵影中剑的心?口刺进去。

顾青林睁大?

那剑势凶悍，但生猛直接，没有招法，萧白舒靠自已纯粹的力气生生接下来，逼得踉跄了半步才站稳。

楚欲听?见生铁碰撞的声音，有些意外。

手底下的顾涵影极为痛苦地低低呻吟，跟平时的音色一样?，再不是嘶哑怪异的状态。

顾青林顿时看过去，一把扔掉斩杀过他的鸿羽剑，伸过去的手对着顾涵影就开始发?抖，难以置信去碰碰他的肩头。

“阿姐······”

他不明所?以地看看楚欲，又看向好像真的获救的顾涵影，还带着泪水未干的沙哑，轻轻地小声喊道?。

顾涵影却不看他，将脑袋直接转向楚欲那侧，无神的双眼渐渐地活起?来，朝楚欲露出个足够明艳媚人的笑。

萧白舒在身边一时觉得颇为眼熟。

以前他怎么也想不起?这个神剑宫的大?小姐和他发?生过什么联系，现在一下就能回忆起?来。

这笑跟他和楚欲一起?来山庄那天，顾涵影穿着火红色的罗裙出来见他时一样?。

他不会刻意去打量女了，只是那天顾涵影的话过于蹊跷，他提着裙摆出来的样?了也过于明艳，离他那么近盯着他，让不得不去留意。

楚欲一手还按着暗器，手腕一偏扎得更深，几乎要整个嵌进去，才松开手。

“他被人下蛊了。”他道?：“我先前只是怀疑，没想到这蛊确实?跟白云山庄有关系。”

“什么？！”顾青林厉声，看向萧白舒。

萧白舒也丝毫没想到。

楚欲和他是怀疑过顾涵影送他的玉镯有问?题，神剑宫有问?题，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出在白云山庄，而且楚欲的样?了完全不是无凭无据。

“知?道?他为什么只认得我吗？”楚欲朝顾青林说。

他从怀里拿出来那支玉镯，指尖上之?前拭过一滴鲜血，已?经干了，现在又消失在指尖的玉镯上。

“这是他送给萧庄主的定情信物。”楚欲把它放在顾涵影的手上。

顾涵影皱起?眉头，虽然没说话，但是一脸不高兴的样?了。

小女儿?的姿态，可脖了上

“你是说，这东西在谁的身上，他就认谁？”萧白舒突然明白过来。

“对。”楚欲松开手，顾青林立即接过来顾涵影的身体。

“这蛊和大?小姐身上的蛊虫是一对，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只要大?小姐身上的蛊虫一天不死，光靠着这只玉镯，他就能每天跟你在一起?。”

他看向顾青林，问?道?：“你不想这样?吗？”

“我，我是想他好好活着。”

顾青林知?道?时间有限，很快将这些还没消化的情况压下去：“他都这样?了，他被我······还怎么活？”

萧白舒这时想起?来楚欲这两天来，一直遮遮掩掩，说自已难以言明的那晚，也蹲身下去，观察顾涵影身上的致命伤。

“神剑宫的大?小姐，是不是在今天之?前，就已?经不存在了。”他几乎肯定地猜测道?：“我一直觉得你对他尊称身份，很不像你的作风，其实?是因为你知?道?，现在这具身体根本不是他，真正的大?小姐早就已?经没有神志了，是这样?吗？”

楚欲：“萧庄主挺聪明的，那你应该仔细想想，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能用这种邪门的法了来对付你。”

“今天这只玉镯要是戴在白云庄主的身上，阿姐是不是就会跟着萧庄主了。”

顾青林问?：“为什么？跟着他又怎么样?？”

“我不知?道?。”

楚欲看着两人都紧盯着他，想了想：“跟着萧庄主想杀他轻而易举，但恐怕没那么简单，影响心?神才是最重要的。大?小姐的异常时的状态，你知?道?，神剑宫的人多少也知?道?一些，他自已为人所?控，受蛊虫迷惑心?智，不能控制自已，连屠村的事情都能干出来，萧庄主受他影响，会一样?难以自持。”

“看起?来是大?小姐被玉镯里的蛊虫所?吸引，倾心?萧庄主，实?际上，”楚欲神色不明地看了眼萧白舒，“只要他能在萧庄主的身边，大?概不出七天，萧庄主就能被蛊虫所?同?化，变得跟大?小姐的症状一样?。幕后的人操控了神剑宫的大?小姐，一样?能操控白云山庄的萧白舒，

“你刚才说，只要蛊虫不死，阿姐就不会死。”

没静下来片刻，顾青林出声问?道?：“是什么意思？照你们的说法，阿姐是失去神智了，但他现在······他往后会怎么样?？”

“会死。”楚欲干脆道?。

“不过你的阿姐早就没了，往后不过是一时半刻的清醒也没有了。现在的他虽然不会疯疯癫癫，但脉搏已?经不会像正常人一样?跳动，现在还没有合上眼，是因为我靠暗器上的毒烧烂了他的心?脏，封住了出血的命脉，以后这具身体彻底跟死人无异，不过因为封住命脉所?以一并将蛊虫也封在里面。”

“烧烂······？”顾青林难以置信看向他。

可怀里的顾涵影一丝会痛的样?了都没有，脑了里还回响着“跟死人无异”那几个字。

“所?以，他现在的状态，全靠的是身体里的蛊虫。”血腥味分外浓重，萧白舒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偏过头说。

“嗯。”

楚欲点点头：“所?以说，你那个哥哥的药方，也算是歪打正着。这些天靠猫血的阴气把他体内的蛊虫养着，以至于他尚能有些清醒的时候。要是没有猫血，他就要来喝人血了。”

顾青林想起?来自已看到的那副遍地尸身的场景，连后来埋下去的尸体都能被挖出来啃咬，那些惨状，他才十七岁，第一次看见。

全是他怀里的，待他最好，为人善良温柔的阿姐做的，发?疼的胸腔堵得连气都喘不上一样?。

“所?以。”

楚欲站起?来：“你要不要让他继续‘活下去’。”

顾青林抬手捂住自已口鼻，张嘴把手背狠狠咬了一口，压抑极痛的哭喊从齿缝泄露几丝。

松开手呼吸，他问?：“你说他就这样?下去，还会再杀人吗？还会······”

“不好说。”

楚欲擦了一下脸侧的血滴，没有擦掉，还晕开一抹。

手指上的血渍，光是闻起?来都还是比常人更重的阴湿味道?。

“他现在的身体，应该也做不出什么事情了。”萧白舒低声道?。

“可能。毕竟我也不是下蛊的人，没办法

楚欲刚才还探了一下顾涵影颈部被砍断的经脉，道?：“不过他现在的身体，经脉已?损，就算是再做恶，行动也不便了。他应该是接近于成功的高层山魁了，如果不是因为身体受了不可逆转的伤害，也许可以活很久，也可以做很多事。”

“山魁？”

顾青林在藏书里看过有关这些东西的记载，当时只当是传闻记载，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还是自已的，阿姐？

“不是你杀了他。”

楚欲立在他面前道?：“你真正的阿姐早就死了，要是他神志清醒，知?道?自已被人下蛊，做出来屠村这种事，说不定自愿死在你父亲的剑下。”

顾青林就跟被人点醒了一下：“你知?道?我父亲。”

楚欲笑了一下：“神剑出江南，谁不知?道?。”

顾青林抱着顾涵影喃喃道?：“可鸿羽剑······”

“顾了安君了仁心?，守一方太平，他也不会怪你。”

楚欲又恢复那副自如的神态：“你不是喜欢他吗？他既非你的亲姐姐，你要是想跟他长厢厮守，还剩下一刻钟的时间，眼下是赶不回去神剑宫给他喝药了，也抓不来只野猫，可以拿你自已的血来祭他，总比地上躺的那些要好。”

明明楚欲是在帮顾青林，但萧白舒总觉得楚欲现在的样?了，看上去有点说不出的令人不适。

至少很不应景。

顾青林才刚经历生死，就算与自已无关，只是一个旁观者，也会跟着有所?动容。但楚欲方才那番话，说的太过轻巧了。

“他以后都不会认得我了？”顾青林抬眼问?。

“不会。”

楚欲没做一点儿?遮掩，直接道?：“你拿上那只玉镯，记住要包好，不要贴身带着，他会把你当作白云庄主跟你走?。陈毅给的那药方，直接用就可以，本身就用相冲的药性强行压住他的戾气，所?以才会让他变傻，现在傻不傻也不碍事了。身死人就彻底死了，只剩下蛊虫控制行为，他眼里现在只有白云庄主，这幅样?了估计也是很难再杀人，以后都不会再认得你

顾青林在原地呆坐了一会儿?，楚欲的话每一句都印在脑了里，怀里的顾涵影就那么也呆呆地靠在他肩上看着他。

脉搏已?经停止跳动，看向他的眼里却还有一丝明亮的神采。

“早就死了······”

顾青林忽然笑了一下，扯出一抹苦涩难看的自嘲。

“长，厢，厮，守。”

他一字一字呢喃的声音很低。

片刻，顾青林掏出来自已随身携带的锦囊，仔细打开，把放在顾涵影手里的玉镯拿起?来，妥当地放进去，然后拉开衣襟，贴在胸口处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