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化泥成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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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正是早春，南湖北角泛着些许小舟，零星游着几群雏鸭，划船的哗哗声同嘎嘎的鸭叫混杂在内，宛然一副春日景象。近岸边又生着许多一片一片的水葫芦。这水浮莲一长便是一大片，不清理几下，好似要吃掉整片水域；就算有人前来打理，没过几日，便又重新长了出来，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江南人喜食鲜鱼，虽时值初春，长势不够，但怎能抵挡此等美味？故是天未转暖，呼呼北风之下，却也有几小拨人各自攒簇于湖边，盼能钓上两条解解馋。

“钓到了！姐姐，我就说你要比我笨的！”一声明快而活泼的童声在湖上响起，随即一条鲤鱼应声入蒌，身旁女童不禁咯咯笑将起来。

“是啊，我怎能及得上我表妹一半聪明……”另一位年纪稍大的女童不待说完，身体一偏，用手去抓她的腰肢，逗得她直呼“投降啦”。玩乐一过，收起鱼竿，背上鱼蒌，两人携手离去。

行过山脚，逛完嘈杂的集市，走到这条大路的尽头，只见一个比自己大些的少年蹦着闪过，口中不断哼着调调：“十个麻子九个富，只怕麻子无点数。十个胡子九个富，只怕胡子连鬓胡。十个癞子九个富，只怕癞子带铁箍。”

这两人皆是一愣，随即噗嗤一笑。女童笑了一声，惊觉不妥，自矜不做声。但小女童颇为胆大，开口便对这少年道：“喂，小乞丐，你既不是癞子也不是麻子，怎么唱着这首癞子歌来？”

忽地不知怎么，好似平地一声惊雷，那邋遢少年抬头望这两个女童之时，眼里好像变得惊奇，好像变得诧异，最后又慢慢转为欢喜。小女童被他盯得麻了，有些害怕，道：“你…你是哑巴吗，怎么不答话。”转瞬间，少年的眼色立马恢复正常，登时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道：“我不是癞子也不是麻子，但待我长大了，定然会有胡子，胡子长长，银钱多多，那时我就富啦。”

小女童道：“呸！我看你这幅模样，脏兮兮的，还想要富么？只怕连饭都吃不上吧。”那少年虽是不恼，却好像被他说中了心事，脸上笑嘻嘻的模样已然消失不见，不去答她的话

。另一女童见状，便道：“我们刚钓上鱼呢，你若不嫌，来我家做客，我叫李妈煮了它，大家一起吃了好不好？”少年似乎极为开心，道：“吃鱼可以，只是不必就要去你家，前面就是我家，你们若不嫌弃，就来我家作客，我做与你吃。”一语说完，也不管两人答不答应，转身向前不断地蹦着跳着，嘴里还是哼着那段小调。

那姐姐拉了她的小手，拽了一拽，道：“妹妹，咱们不识得他，还是快回家罢，若是碰到坏人该当如何？”小女童道：“甚么坏人？他就是个小叫化，咱们不去，却让他小瞧了。”姐姐拗不过妹妹，两人一同迈步跟上。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便已到了山洞口。当下进洞，只见得地方虽小，却也亮堂得很，但洞内无甚摆设，只一小几，几旁杂乱地放着一口破旧大锅和两只缺口小碗，右侧兀然横着一张稻草铺作的床，洞的中央摆着一堆熊熊燃烧的柴火。

那少年屁股坐在火旁，双手互搓取暖，眼见女童跟来，便站起身，取了炊具道：“把鱼拿来吧，我煮给你们你吃。”两女童相视着，姐姐对她使个鼓励的眼神，那妹妹只得极不情愿地递了鱼蒌过去，道：“哼，你可小心点，要把我钓的鱼煮难吃，看我不揍你。”少年接过鱼蒌，笑嘻嘻的，使刀划开鱼身，取出内脏，再用清水冲洗。当下背对二人，处理一番，也不知加了甚么神秘佐料。

不过多时，鱼汤便做好了。少年抄起碗来，盛了两份，笑着分别递向两个女童。那小女童接了过去，却不直接吃，只是先看了一眼少年，只见他一直吃吃笑着，双眼一眨一眨，好似有什么捉弄人的诡计。眼见天色渐渐暗下，肚子也咕咕叫起来，她便也不去怕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肉送入口中。说也奇怪，无甚烹调，却是味美多脂，肉质紧实。刚要尝一口鱼汤，却见眼前火光一闪，一个身影跃入洞内，抢过自己手中鱼汤，吨吨喝了一大口。小女童急道：“你干嘛，怎么抢我东西吃。”这时她才看清来人模样：身材魁梧，却一身邋邋遢遢，约莫五十岁上下。那人倒也不立时回答，又喝了口鱼汤，此时，女童却看到他拿碗的手

上有些古怪，随即发现端倪，奇道：“喂，你这乞丐，怎么少了一根食指？”

那人倒也不恼：“嘿嘿，就是能吃到这碗鱼汤，再少一根手指又有何妨？”说罢，将鱼汤一饮而尽。眼前的少年却更为怪异，心中丝毫不怪他问也不问就吃了鱼汤，暗自一笑，又表现成十分恼怒，对他道：“你是何人，怎么说也不说，把我给她的鱼汤吃得干干净净？”那人却突然一声“咦”，接着便是露出十分愧疚的神色，道：“小兄弟，实在对不住，我在洞外便闻到鱼的香味，当下什么也不想，觉得只要喝了这鱼汤，自己就比神仙还要快活，此刻方知这是你做的，老叫花子是馋虫上脑，老糊涂啦。”

不错，眼前这魁梧老丐便是九指神丐洪七公，那两个女童便是陆无双和程英，这个脏兮兮的少年就是杨过了，只是杨过何以如此古怪？原来当年杨龙二人携手下了华山，回到古墓生儿育女，终了一生。当到他年老体衰，行将就木之时，小龙女却是堪堪年过半百的模样。告别之际，杨过只欲张口劝慰龙女，但病情甚重，竟吐不出一个字来。但见龙女坐在床旁，双手紧握自己的手，不住战栗，不住流泪，悲痛之情却是更甚。床旁倚着淑女剑，似乎只待杨过一去，便要拔剑自刎。杨过感觉眼前越来越模糊，然后便是忽地一黑。

过得片刻，杨过只道自己已死，却觉自己眼睛虽睁不开，控制不了身体，但脑子还能运转，饶是他纵横江湖数十年却浑然不知究竟这是为何，忽地脑里炸出一个念头：难道果有幽冥之事？龙儿啊龙儿，我竟还能再见你！他大喜若狂，喃喃道：“我可不喝这孟婆汤，要是阎王爷非要我喝，我宁下十八地狱，便又如何？忘了龙儿，却是万万不能。”痛思一会儿，却又觉得是否自己未死，只是试着控制身体，但连番数次尽皆无果，便不再去试，脑子里又是想到小龙女。再过一炷香的工夫，他等得不耐烦了，便再试过，哪知这一试不要紧，却双眼猛地一睁，已然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