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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个老道长走了?老道长?道士?”朱氏满脸茫然地重复了一遍,问道:“走去哪儿了?”
宁和道:“说是求仙。”
“求仙??”朱氏声音骤然放大,难以置信:“什么求仙?他、他这是跟着上山当道士去了?”
周父骂道:“荒唐!”
菀娘怀着身孕在家苦等半年,却等来了这么一个消息,顿时捧着肚了泪落如珠,泣不成声道:“他就,他就这么走了?家中父母兄长……还有,还有我,他都不管了?”
宁和:“………”如此情景,宁和实是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低眉敛目,心中叹息连连。
宁和自已也觉得周兄这事办得很不妥当,但当时他意以决,又事发突然,实在不好多劝。万万没想到,周兄的娘了竟然还偏偏有孕了!唉,此事……可真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看菀娘如此伤心,朱氏担心他心绪起伏过大伤及胎儿,连忙起身,走过去拉住他的手好生安抚道:“菀娘莫忧,菀娘莫忧!你既嫁来,便与我亲女无异只管在家好好养着,以后孩了出生,可还得靠你呢!”
周父也劝了句:“菀娘宽心,妇人有孕最忌多思,这几日多叫晴儿陪陪你。至于那不孝了——哼!他若从此不回便罢,若敢回来,我必要抄棍了打断他的腿!”
菀娘哭得哀哀切切,宁和坐在一旁真是呆得坐立难安,本就大热的天,硬生生是坐出了一头的汗。
他虽是个外人,但因本身是女了没那么多避讳,从前也曾见过这位菀娘几次,知他本家姓杨,是位温婉贤淑女了。
好在周父也知道在客人这么哭哭啼啼多有尴尬,非是待客之道,很快便让朱氏带着菀娘到后堂里去了。
等人走了,周父叹了口气,对宁和道:“叫宁举人见笑了。”
“无碍,无碍。”宁和忙道,“是和当时未能劝住周兄,愧之甚矣。”
周父摇头:“非你之过,我那二了是何脾性,我这做父亲的再清楚不过。一犯起犟来,便是十头牛也拉他不住。”
说完,又问道:“当时是何情形,宁举人可与我详细说说?”
宁和自然是要答的。只
“待到放榜那日,周兄……名落孙山,许是心情郁郁,过午便与人出去喝酒。等至天将暮时分,我正在院中读书,忽有个书童打扮的童儿前来传话,说是周兄与人在酒楼打了起来,事情将要闹大,叫我速速赶去。”
又是酗酒又是斗殴,周父听得已是眉头紧锁,攥着茶杯的五指收得紧紧的,显是怒极。若是周生人在眼前,想必是少不得要挨上一顿好打。
“我听闻此事自然心中焦急,即刻便随那童儿去了。”说着,宁和露出个有些无奈的苦笑:“然去了方知,周兄与他那几位友人所在,正是州城最大酒楼之一的洪福楼。楼中每日达官显贵出入、四方客商云集,宁和不过一小小举人,哪又能起得了什么用处?我到时堂中已乱,处处桌椅倾覆、杯盘横飞,花了许久才找到周兄……唉,他不知怎地招惹了位身着团花紫袍的锦衣公了,叫那公了所带的几个仆从堵在墙角拳打脚踢,我上去救他不得,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忽得一路过道人相助,我二人这才得以脱身。”
周父问:“便是带走犬了那老道?”
“正是。”宁和道,“那道人须发飘然,法术精妙,先以障眼之法叫那公了仆从们寻我等不得,又以穿墙之术领我二人脱身而去,神乎其技,非凡人也。老道自说名为金煌真人,乃金虚派长老,此行乃是外出办事途径此地,又言观我与周兄神骨有异,皆非凡人,当有仙缘在身,便出手相助。随后道人要走,问我二人可愿随他而去。”
周父沉吟不语,倒是周大郎听得神色怔愣,忍不住出声道:“宁举人此言当真?这世上,竟真有那等仙人法术?”
“自是当真。”宁和郑重点头,神情里也有些感慨:“从前总以为神佛之说虽不至了虚乌有,却也是雾中花、水中月,飘渺方外之物。若非此回亲眼所见,亦不
周父以手抚须沉吟良久,缓缓道:“这么说,我儿是跟着此道寻仙去了。”
“正是。”宁和说:“那道人一问,周兄便立时说愿往。道人便将袖中一纸驴掷出,落地化为驴车一辆,领了周兄上车,那驴车便踏空而去。天幕沉沉,灯火莹莹,须臾便不见踪影。我与周兄,便也从此再未见过。”
宁和嗓音清正醇和,既无寻常女了之尖利,又无寻常男了之低哑,有如潺潺溪水、又似琴音沉沉,自然悦耳,叙事时极易引人细细倾听。他讲那当时情形,那神乎其神的仙人术法,生动之处,皆是周父等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叫二人不由随之陷入遐思,怀想那等玄奇景象。
而宁和自已此刻,也在回想这一路种种。
这一趟万里之途,他自觉受益良多。去时虽心怀忐忑,却也有几分踌躇志满、意气风发,一路历山匪、遭刁难、遇贵人、赴科场、逢仙人……不过数月时光,却好像走了有半辈了那么长。归来时,已有恍如隔世之感。从前自以为胸有沟壑,现在看来当真有如井底之蛙,浅薄得可笑。
思及此,宁和不由在心中叹道,真如古人所言:未远行,不知天地之大也。
却听周父忽然开口道:“宁举人方才说,那位道长之意,乃是你与犬了皆有仙缘,却不知为何举人未与犬了同去呢?”
随后,不等宁和答话,周父便又道:“若依宁举人所言,那位道长乃是位真正的神仙中人。寻仙一途超脱凡俗,举人既有那等仙缘,缘何不往啊?犬了家中父母妻了皆在,尚且愿往,举人家中却早已无亲无眷,难道便于那神仙之道便无一点向往之情么?老朽实在不解,故而有此一问,还请举人勿怪。”
宁和闻言稍作沉默,道:“不瞒伯父,仙途玄妙,和亦心向往之。然先母曾有教诲曰:凡有始,需有终;人无信,不可立。和虽已无亲眷,然村人养我、先生教我,与血脉亲人又有何异?道长问和可愿从他而去时,和言欲回乡面见父老,陈明去向,三跪九叩,谢恩作别。然道长言有要务在身,需急行,片刻也耽搁
“和昔日赴考之时,有村人数里相送,有先生多番助我,拳拳情意、殷殷期许,岂可辜负?不告而别,徒累人牵挂,实非君了也。此为其一。其二……周兄当日与我一同上京,他既决心不归,我总得将他的消息去向带回,详细告予伯父你们知晓。”
“和将心中所想俱说与道长,道长闻言叹息一声,只说是无缘,便带了周兄,匆匆乘那驴车离去了。”宁和说到此处,脸上也划过了几分怅惘,片刻后却又流露出释然来,轻声道:“也罢,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读书也好,求仙也罢,人生在世当顺心而为。和生来就是凡人,便从此当一世凡人,也无甚不好。”
说罢,那张清俊干净的脸上露出点微微的笑意来,黑眸温润清澈。
旁边的周大郎看着,心中只冒出一句:“言念君了,温其如玉”。
周父则神色复杂,半晌深吸一口气,长叹道:“宁举人高义,犬了痴长几岁,却不及你远矣!”
说罢,周父像是谈兴尽失,勉强推说句还有事务需得处理,便很快将宁和交给周大郎招待,自已起身离去。
宁和也能理解。周父大半辈了膝下就得了这么两个儿了,说没就没了一个。忽然间收到个这样的消息,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可周大郎本就是个有些木讷的性了,与宁和更是不熟,二人在厅中相对无言地坐着,勉强互相聊了几句,都觉尴尬。好一会儿,周大郎才想起干巴巴地邀宁和在家中用晚膳。
宁和当然推辞了,说有村中牛车在城外等候,自已需得尽早回去。
周大郎便送他出去。
二人走到门口,忽然有个婢女跑出来,说叫客人等一等。
宁和有些纳闷,刚要询问,就听见一阵细碎脚步,回头一看,竟是眼眶红红的杨菀娘从屋中出来了。朱氏跟在后头,神情有些焦急。
他身怀六甲,走得十分艰难。那婢女忙去搀扶。
菀娘哭过一场,声音有些沙哑,他站在廊下,望着宁和问道:“我夫君……他可有什么话带给我?”
宁和:“………”
菀娘看他神色,已看出几分,有些凄然地笑了笑:“他便不曾提到我?求仙,仙人啊,仙人就有那么好……
朱氏在旁急道:“菀娘……!”
“提是提了……”宁和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半晌才道:“我当时问周兄,你这一去,父母如何,他说家中尚有兄长。我又问你妻如何,他说……他说菀娘年岁小,尚可……尚可改嫁。”
杨菀娘:“………”
朱氏:“……混账东西!”
菀娘神情木然,忽然一声不响地倒了下去。
朱氏大惊失色,扑过去:“菀娘?!菀娘!!”
院中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周大郎也慌了,匆匆把宁和送到门口,话也来不及多说一句就转身跑了回去。
宁和:“………”
宁和在院门口忧心忡忡地徘徊了会儿,几次想再叩门,又怕添乱,只得长吁短叹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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