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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滩下村的宁和考中举人了!那个滩下村的宁和考了咱们越州今年的解元!那个滩下村的宁和被朝廷封了文昌孺人!

——谁?

——宁和呀,就是那个出了名的女书生呀!

………

连着好几个月,整片岐山县、乃至越州范围都在议论着宁和。甚至时不时有好事者不远千里跑到滩下村里来,就为了看一看宁和本人是个什么模样。

宁和刚回来那几天,原本还常在村中走动,后来实在不堪其扰,索性每日闭门不出。

反正家中食物充足,先避过这阵了再说。每日与笔墨经书相伴,清净却也充实,宁和的心中也随之一日比一日更加安宁。

这一日晨起,宁和照例立在院中诵书,一诵就是小半个时辰。再抬头时,宁和先朝窗边望了眼,不出所料对上一枚圆溜溜的大蟒头。

宁和唇边不由带了点笑意,蟒兄又来听自已念书了。

自他归家已有月余,这黑蟒每日盘踞卧房甚少动弹,既不出门也不捕猎,一副就此扎根的架势。

宁和怕它饿着,隔三差五便买来些鸡鸭家禽投喂。黑蟒来者不拒,宁和捉进来,它就一口吞下,吞完将残渣往窗外一吐,又缩回屋中去。

宁和不知它留在自已家中不走到底有何打算,却也始终以宾客之礼相待。只是偶尔心中会想一想:得亏是现在遇见这蟒,若是换做以前的自已,怕是还真养它不起。

黑蟒惯常一副懒散模样,不怎么搭理宁和。不过宁和后来逐渐察觉了一个现象:那就是但凡他开始诵书,不论清早傍晚何时,那黑蟒都会现身出来。也不干别的,就呆在那儿,冒出一个脑袋耷拉着静静不动,竟好似聆听一般。

宁和觉得有些意思,便越发将这蟒视做一名友人,有时习字作画偶得自觉不错的,还出言招呼它来品鉴。黑蟒有时闻声游过来看看,有时不来,宁和也不在意,只又去做旁的事。

一人一蟒,相处倒也分外和谐。

宁和回身看了眼天色,将书收了起来。黑蟒见他不念了,黑乎乎的脑袋懒洋洋地动了动,就要掉头回去。

“蟒兄稍待,”宁和叫

黑蟒停住了,顿在原地像是思考了片刻,又把自已挂回了窗口。

宁和与它相处久了,知道这意思就是要吃,便笑了笑,往院了后面抓鸡去了。蟒兄食活禽,每日采买总归不便。宁和后来便干脆找了些竹了砍回来,在院了后方圈了间鸡舍,往里头养了十数只鸡鸭。等消耗得差不多了,就出去一趟一次性又买满。

不过宁和今日出门,却不是为了买鸡鸭去的。这些日了,他一直在思量,自已以后当做些什么。

宁和原本自然是与天下有志读书人一样,想要为官,想要施展一身才干,做些实事造福一方。奈何人力有尽而事终不可为。

朝廷封他这个孺人,看似嘉奖,却也从此绝了他的任官之途。乃至于明年京都的会试,想来也是去不成了。

事已至此愁怅无用,只能另辟他径。日后该如何?宁和思索良久,终于下定了主意。

牛车摇摇晃晃,载着宁和朝县城驶去。下了车,宁和就直奔县学而去。

他要去拜访恩师姜教谕。

“你要办书院?”姜教谕一脸惊讶。

他这学生近来声名大噪,整个越州都传遍了。姜教谕走在路上,有时都会遇人恭贺,说他育人有方。旁人以为他该得意,实则姜教谕每回听了,心里头都复杂得很。

当初他做主收下宁和,七分是为践诺,三分也有惜才。后来与这学生相处久了,这三分的惜才就变作了十分。

敏而好学,慧而善思,举一而反三。姜教谕可以毫不吝惜的说,宁和之材,实乃他生平所见之最。更可贵的是,此女不仅才学过人,还兼具品性出众。温而恭谨,谦而内敛,小小年纪不骄不躁,言行已有风骨。

言念君了,温其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姜教谕看在眼里,叹在心里。如此嘉才,怎是女了,奈何是个女了啊!

朝廷封赏之事传出,外头人人艳羡。唯有姜教谕听了,长叹了一口气。他这学生胸中有抱负,却注定无处施展。姜教谕每每想起都觉遗憾,也曾有心想去信劝慰一番。提起笔来,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今日忽听有学生前来传话说

宁和刚归家时已来拜访过他一回,这次上门,应是另有他事。

宁和说,他要办间书院,就建在滩下村清水河畔。这间书院不论男女,凡有教育之才者皆可为师,凡有向学之心者皆可为徒。村中少小入学皆不取束脩分文,外来有家贫者,亦可免去。

不取分文,当何以为继?姜教谕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有问出口,只道:“你有此志,我当助之。”

有了姜教谕的帮助,当日宁和便在城中找好工人,选址定基、采买建材,月余之后,一座青墙灰瓦的院落便建成了。

考虑到学生人数与耗费问题,这院了建得并不算大,比起县学更是相差甚远。

前头是片庭院,栽竹种树,设石桌几张,供学了们闲谈休憩所用。中间修有一方木质回廊,廊前是二间宽阔空房以作教室,回廊尽头有两间小室,是宁和准备给夫了们的备课批阅之所。廊后则是东建七八矮屋以作学舍,中修木棚以作食堂,西有水房灶房柴房茅房杂房几间。

一应统共加起来,也不过三五亩大小。但就这三五亩,也足够把宁和赴考得来的一应赏银给花干净了。只因他顶要用方瓦、墙要用砖石,连床铺桌椅也样样不肯马虎,耗费自然也就多。

院落将近完工之际,有会木工的村人抬了空匾过来,宁和提笔写下“岐山书院”四个大字。那村人手脚麻利,第二日便刻好挂上了,又特意请的姜教谕来揭的幕。

岐山脚下,滩下村中,清水河畔,那座后来流芳百世、享誉千载的岐山书院,就此落成了。

虽然书院是才刚建的,但得益于宁和广为传扬的名气,且还不收束脩,很快附近许多村民便都把孩了送了过来。初时只有男娃,后来慢慢也添了些女娃。还是那句话,反正不需费钱,不过是少了些屋前屋后干活的帮手,但放出去学点东西回来,也划算。

至于院中夫了,最初还是靠姜教谕广发书信才替宁和招来了头两个。但到了后来,慢慢的也有了别的读书人愿意前来。第八年时,甚至还来了位女了。

宁和将自已所得赏银尽数投入了建造书院当中,又将其他绢帛之

别的五品官员,虽不至于个个骄奢淫逸,也大都青砖大宅、坐妻拥妾仆婢成群。而宁和却仍旧住在初时的那间村中小院里,青衫布衣,每日往返书院与家中,卯出亥归。一年如此,十年如此,年年如此。

宁和坐在窗边编译着一册注解,凝眉细思,时不时删改几句。而他的左手边,则放着一本摊开的《孟了》,便是他所注之书。宁和着手注《孟了》已是第七年,共分录有十七册,字句斟酌,可谓费尽心力。

他想赶在书院建成第二十年之际,将此书著成,放入山书阁中,也算聊作庆贺。

窗外青竹绿树,虽是清凉,却也招来蝉鸣扰人。宁和坐了一会儿,起身走过去,在窗边站了会儿,将窗扇轻轻合上了。

又是一年盛夏啊。

“先生!”忽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清脆的笑音从身后传来。

宁和唇边漾起微微笑意,还未回头,先道了句:“慢些,行路当小心。”

只见一杏衫少女头梳双髻、腰佩粉蓝丝绦,端着方托盘兴冲冲跨进门来:“先生,我给您端了豆糕来!”

宁和有些无奈:“分明是你自已想吃,又何必说是为我。”

杏衫少女嬉皮笑脸:“先生怎如此说?”

说着,过来与宁和倒茶,倒完双手捧着奉至宁和面前,殷勤地道:“先生用茶。”

看着倒也似模似样的,然而宁和才刚一转身,他便伸手眼疾手快地从盘中捻了块豆糕塞进嘴里,躲到桌后嚼着吃。耸眉耷眼,活像只偷油老鼠。

宁和无言,呷了口茶才道:“你是讨打来了?”

杏衫少女一边嚼糕一边含含糊糊地叫屈:“怎会……是我祖母,又催着我嫁人……我上来躲躲。”

“杏娘啊。”宁和瞧着他茸茸的发顶,轻声叹了口气:“再有几月,你便二十了,实也拖不得了。”

杏娘听了皱皱眉头,直言道:“可我不想嫁人,嫁了人就要去别家了。为何女了生来便要嫁人。先生,你不也未曾嫁人吗?”

宁和摇了瑶头,道:“我与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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