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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胜的消息到达大梁时,又是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

似乎每次捷报进京,都是秋日居多。

许多身背红旗的加急报捷信使,接二连三激动的高声喊着大捷的消息穿过大梁城外聚落,马蹄踩着青砖声音清脆嘹亮,有节奏的咯噔声中穿过街头,引来大量百姓围观。

乳白秋雾尚未散尽,蒸笼白气飘散街边的清秋早晨,百姓们奔走相告,消息很快传开。

对于百姓而言,他们对契丹人有着深刻的仇恨。

之前对蜀国、江南唐国、南平、武平等的胜仗,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更多在于振奋士气,增加安全感,或因挂念家人而关心战事,至于因对于国家有归属感而与有荣焉的不多。

周朝是个新政权,改朝换代至今,两代皇帝,不过八年,之前的朝代一个比一个短命,多数是几年,十几年的事情,皇帝轮流坐。

每次改朝换代跟着的就是清洗,兵祸,百姓水深火热,周朝太祖七年前入大梁时也纵兵抢掠三天,把大梁洗劫一遍,很难让百姓生出归属感来。

但对契丹,百姓却有实实在在的仇恨,连年的扰边,南下劫掠不说,十三年前,契丹人对大梁的劫掠,这代人至今记得清清楚楚,辽国国主在大梁登基的屈辱,人人记忆犹新;辽国的强大,不少百姓都心里有数,亲身经历过。

所以这次的大胜,远比之前的所有的胜利更加鼓舞人心,更能引起普通百姓共情,听说契丹大军被屠戮近五万人时,多数人都是抚手称快,开怀大笑。

人们自发奔走相告,互相道喜,街头巷尾,勾栏酒肆到处是谈论这件事的。

河北大胜的消息令百姓们激动万分,大梁城内气氛之热烈,人心信服,似乎有了以前从没有过的气象。

关于史从云的威名,自然已经不必说,在经历数年的累积,已经到了一个旁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人们将之与韩信,白起并列,又有津津乐道,有说不完的故事,在缺乏娱乐手段的年代,史从云已经成了这个时代许多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朝廷里的激动则比民间更多。

周朝文武官员是利益既得者,是周朝受益人,可能他们心里还未察觉,或者并不以利益的角度去看待问题,而是忠君体国的方面去想。

但无疑,史从云的这次胜利,极大的巩固了周国政局,也让新生的朝廷更加稳固,更得人心。

朝局稳固,百官自然激动高兴,至少不用担心像之前那样,过几年就要改朝换代,乃至让契丹人占领大梁。

如此,更多的人才才敢放心的为朝廷效力,选择更好的为朝廷出力。

五代以来官员都贪腐成风,甚至都成了规矩,君主屡禁不止,因为源头的问题无法解决,治标不治本是没用的。

这种贪腐的根本源头在于如此乱世人才没有任何安全感,都觉得反正过几年就要改朝换代,谁做皇帝还说不准,那还不如趁机狠狠捞一把然后走人,不然等着改朝换代被清算吗?

所以自然而已就有了扭曲的氛围。

现如今史从云一路高歌猛进,连辽国都能打出如此漂亮的大胜,那还有什么可以撼动当今的朝廷?

一时间让官员们都充满安全感,对国家的未来抱有希望,想要长久的干下去,自然就要有所收敛,不敢竭泽而渔,风气开始逐步转变;另外之前不少不敢站队怕被杀的有才之士也因安全感敢为朝廷效力了,大梁城里多了不少五湖四海的新面孔。

朝堂上充斥着溢美之词,对于此战之胜的各种吹捧络绎不绝,形形色色。

这些多是发自内心的,乱世中最缺安全感,史从云这些年来南征北战,连战连捷,而且用兵总是有条不紊,完全没有以往武人的那种不安稳,跳脱靠不住的感觉,给了文武官吏安全感。

如此,真心实意追捧信服的人自然很多,民间乃至朝堂,慢慢都形成一种人心大势,怕没了史从云,周国会不会重蹈晋朝覆辙,乱世之中,只有靠谱的武力才能让人安心。

相比前庭的热闹和激动,皇宫后殿气氛却有些不同。

官家这几天没有上朝,有人说似乎是病了,但也没太过确切的消息。

万岁殿,夜;

李谷,魏仁浦,王溥,王朴,范质几个宰辅重臣身披貂裘,他们除了王溥都年纪不小了,受不了秋日的夜寒,殿外有低头不敢言语的宦官,宫女,连皇后也站在一边,身着素服拉着只有六岁的太子柴宗训。

小太子还是个孩子,眼神中都是不安,时不时惊慌的看向周边沉默的大人们,他并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更多是受大殿中气氛影响。

昔日御驾亲征的郭荣此时躺在床上,整个人虚弱无力,四肢和脸部有些水肿,咳嗽时宫女连上前用丝绢手帕服侍,却发现咳出的痰中带有血丝。

旁边的御医小心翼翼,见此情景脸色更加不好,话不敢说半句。

过了好一会儿,经年纪较大的宫女顺气,又休息段时间后,官家似乎缓和过来一些。

皇后符氏在一边默默流泪,眼眶通红。

官家虚弱的看她一眼,随即看向她身边的儿子郭宗训,还有外面站着的几位心腹重臣,眼神示意让太监给他脑后用枕头垫高。

他虚弱开口“朕一生奔波操劳,有今天的劫难不算奇怪。”官家一开口,大殿中完全安静下来,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如果不如此已经听不清了。

“官家”

众人哀闵,但有很多事,必须尽力处理好,比哀痛重要得多,比如面前这六岁还天真懵懂的太子。

“官家,请尽快让北面的大军回来吧,这时候大军不宜在外。”李谷首先开口,“这样的敏感时候,大军应该在京城,拱卫官家太子,以安众人之心。

此外南面的诸国,唐国,蜀国,南汉,吴越依在,需大军才难震慑。”

乱世就是这样的道理,即便这些国家除了南汉都对大周表示过臣服,可一旦周国出乱子,难免他们会有心思和动作,就像北汉趁着官家郭荣初继位时联合契丹南下一样,何况幼主年幼,这种时候大军必须在京城,威慑诸国以使得他们不敢有动作。

王朴向来刚直,这次直接出来直言“官家,国外之患有,国内亦然,如昭义军,天雄军,静难军,凤翔镇等都需大军坐镇。

这种时候让史从云把大军带回来,戍卫大梁,四方才能安稳,之后开边北逐之事等国大定之后再行图谋不迟,如果现在举措不当,可能天下大乱,反而是顾此失彼,因小失大,往后的大事都无法图谋。”

官家看着他们,眼神涣散,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许久才开口问“史从云打到哪了。”

枢密使魏仁浦总理兵事,这时连站出来汇报“回禀官家,自从围歼辽军主力之后,史从云已率大军北上,围困幽州。

同时前日史从云来信,他得到消息,辽国各路援军正在路上向幽州靠拢。

请求官家带着澶州的两万人亲自北上,在幽州城下会师,届时士气大涨,合兵就有很大把握拿下幽州”话说到这,魏仁浦声音逐渐小了,没再往下说。

史从云的话是好话,官家的两万援军,加之御驾亲征的士气鼓舞,一鼓作气拿下幽州或许不是难事,但他并不知道官家已经因为病重从澶州退回大梁了,两万兵马也早已不在黄河北岸。

这种不甘心,别说官家,整个大殿中都充斥着这种气氛。

魏仁浦心中感伤,官家是雄主,有缺点,但也有雄心,有魄力,有知人善任的能力和本事,可惜时运不济,命途多舛,终究是斗不过天。

又想当初官家“朕当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足矣”的豪言壮语,不由想天命弄人,如今第一个十年方才到半呢。

“”官家沉默了许久,缓缓逼上眼睛,似乎在闭目养神,呼吸又乱了不少,许久之后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准奏”

任谁都能在大殿一片寂静中听出其中的无奈。

不一会儿,皇后让众人退下回去,不要打扰官家休息,但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范质却说不走,有事要单独向官家说。

李谷立即神色不好,连道“我等同僚,要走一起走,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范质看他一眼,哼了一声“老夫自有要事,臣与君话事,与你何干。”

“”李谷一时语塞,范质这话说得太绝,让他不敢反驳,特别是这种微妙时候。

那边官家开口“你们走,范质留下。”

李谷只得与众人一起退下。

出了万岁殿,魏仁浦,王朴等人想与李谷同行,毕竟李谷在朝中地位可谓尊崇,几乎无人可比。

而且李谷和王朴、范质等人不同,他多受黄老之学影响,待人宽和,讲究知足,所以人缘也好,大家都愿与他往来。

可这次他却不与众人同行,匆匆告辞同僚,出来皇城南面的宣德门之后立即上交,催促道“速速归家,越快越好。”

随从也看出他的焦急,想必有不得了的大事,连不敢耽搁,一路疾走。

李谷在轿中也焦急万分,他和史从云共事时间是最长的,几乎每次大战,都是史从云在前面打,他在后方供给粮草。

两人私下往来也很多,盖因恩公晋朝宰相赵莹之后,是史从云心仪之人,他经常会脸皮厚的带着赵侍剑以看望长辈为由来到自己府上走访。

时间长了李谷就默认了,心里把史从云看做同僚,看做自己的得意后辈的。

李谷非常聪明,他历经数朝,官场上跌宕起伏几十年,对人心很了解,所以范质那老头一说要留下,心里便知道他要说什么。

所以立即脸色大变,还试图阻止,但也没成,于是只能另想对策。

范质性格偏急,爱当面驳斥人,使对方屈服。以廉洁耿介自持,从未接受各方人士的馈赠,前后的优厚俸禄赏赐常常送给孤寡之人。

有时难得一起吃饭,他也不苟言笑,不与同僚交谈,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训诫,是个十分古板,顽固却又正派之人。

所以他要说,又只能和官家私下说的,必是史从云位高权重,在军中威望很高,对太子是威胁这类的话。

李谷才会如此急切!

一回到家,他立即脚不沾地到了书房,急令童子研墨,随后奋笔疾书,将今日朝堂的事情写下来,同时让管家找来家中最信任,还有亲戚在大梁的几个护院,解下腰间玉挂交给他。

“你们立即北上,星夜兼程,凭老夫信物,把书信交到史从云手中”李谷说到一半,又道“罢了,老夫随你们去史府走一遭,他们那边的自己人找人更快!”

随后匆匆换了身素服,从后门出,到不远的史从云府上找到当家的赵侍剑,只说事情紧急。

赵侍剑也没耽搁,连派平常往返送家书的亲兵护卫,李谷府上的护院同行,立即出了大梁城往北

万岁殿中,角落炭火通红,符皇后一身素服服侍在床榻边,此时原本暖烘烘的大殿却令人脊背发凉,只因为不远处下方站着的范质所说的话。

太子郭宗训是个六岁的孩子,经不住困,这时已被宦官带回去睡觉了。

范质发须花白,说话却还洪亮“官家,史从云在军中威望很高,与诸多将领关系不错,他们史家父子一个殿前司首官,一个侍卫司副帅,位高权重炙手可热。

老臣听说朝中的文武官员都排队巴结史从云,他还收受不少贿赂,他”

范质还想说什么,不过对上符皇后的眼睛,没再说,符皇后心里明白,这不知死活的老头想说史从云还是她的妹夫!

“官家,恕老臣直言,若官家不幸万岁之后,今日的史从云,岂不如昔日太祖皇帝(郭威),若他有贼心贼胆,太子危矣,大周江山社稷危矣

所以臣请陛下,立诛史家父子,以安家国。”

范质的话说得很大声,符皇后听得心惊,平心而论,如果史从云不是她的妹夫,她也绝对会想让史从云死。

可现在她心里十分不想这年轻人出事,原因大概有三。

一来史从云是她妹夫,是自己人。

二来是她十分需要史从云。

官家若有不测,太子郭宗训年幼,到时按照惯例就是她这个太后摄政,如果没有史从云这个自家人帮衬,朝中那些虎将,如李重进、史彦超、赵匡胤、王仲、邵季、王环、王审琦、司超、慕容延钊、李继勋、高怀德、韩令坤、韩通等;

边疆那些节度使,如李筠、符彦卿等人,她一个女子,手中无兵,在军中没有威名,如何镇得住。

三来她虽史从云有种莫名的好感,可能因为他是妹夫,是自家人,而且及其有本事的缘故吧

无论如何,符皇后都不希望史从云出事,所以范质的话听在她耳朵里十分刺耳。

不过符皇后聪明伶俐,她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打断范质,因为官家最忧心的必定不只是文武大臣的安排,还有她这个皇后!

如官家不测,她就是摄政的太后,这种时候,官家最在乎的反而该是她的态度了,所以无论范质怎么说,她都只能听着,不能去反驳,更不能不合时宜的给史从云说话,以防官家对她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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