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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越喝越少,话却越聊越多。
自从和亥言分开,武松还是头一回和一个人说了这么多话,喝了这么多酒。
十日间,武松一路上只顾着赶路,直到进了商州城,碰上钟老七,才有了这个酒逢知已千杯少的夜晚。
武松觉得钟老七是个知己。不仅仅是因为在识刀上,他足以做自己的师父,也因此这个打铁的汉子是个痴人。
一个痴字,说的是钟老七醉心兵器之道,也说的是他那个每日只接三单的怪规矩。
“你这每日只接三单的规矩,究竟有何讲究。”趁着钟老七尚有三分清醒,武松问道。
“大和尚,那我先问你,你一日能挥多少刀?”
“这,贫僧没数过,千刀应该可以。”武松道。
“以大和尚的神力,那就算千刀吧。那可会有力竭之时?”
“那自然会,再壮实的好汉也不是铁打的。”
“那打铁也是如此。”钟老七双眼一眯,“再好的铁,也需千锤百炼才能成钢,少一锤,火候就少一分。而一日之内,人终有力竭之时,没了力气,锤就不知轻重,失了轻重就掌握不了火候,再好的铁也成不了百炼钢。”
“嗯......倒是颇有些道理。”武松道,“那施主也当真是有一把好力气。”
“以在下之力,每日三千锤已是极限。家师年轻时一日可抡四千锤,但过了知天命之年,也只能一日三千锤了。”
“有趣,有趣。”武松听得入神,“那尊师也可谓是神人。”
“也不然。”钟老七摆了摆手,“我有一位师兄,天赋异禀,钢筋铁骨,一日可抡五千锤方才力竭,师父都说他是老君祖师爷下凡。”
“嚯,真是神人也。”武松也不禁赞道。
酒桌之上,这痴人说打铁,武松也听得如痴如醉。
不过,痴人的酒量一日也会有尽时。
眼看亥时已过,武松终于把钟老七喝倒了。
武松扛着这痴人回了铁匠铺,扶他躺下,才起身离开。
而那钟老七虽已神游梦中,口中却念着:“好酒,好刀。”
痴人的运气一般都不差,正如梁山上著名
的痴人李逵,一生历险无数,总能逢凶化吉,历百战而还。
如果不是他最信赖的宋江哥哥骗他喝下毒酒,黑旋风估计能活成神仙。
钟老七的运气也不差。
因为遇上了武松,喝了这一夜的酒,正好躲过了一劫。
原来,钟老七的名声不仅关中人知道,金人也知道。
金人不仅知道钟老七,也知道他是“万刃手”汤盛的弟子,还知道他师兄弟一共七人,却只有大师兄白敬和钟老七得了汤盛真传。
这真传之中,就有最让金人害怕的一样兵器:三尖两刃刀。
三尖两刃刀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盛唐时期,它就是中土步兵对付游牧铁骑的利器。
大唐名将李嗣业就曾以陌刀阵如墙而进,刀锋所向,人马俱裂,杀得范阳叛军心惊胆寒,创造了步兵大破骑兵的神话。
这陌刀正是三尖两刃刀。
到了宋代,朝廷为应对北方鞑子的骑兵,也曾令军器监重新打造陌刀。不过,这种双刃长刀仿其形容易,得其精髓却难。
所以,宋制陌刀虽然也能斩马破甲,但却极易卷刃,往往一战之后即废。
直到“万刃手”汤盛供职军器监。他日夜钻研此法,终于打造出百斩不钝的双刃陌刀。
但这打造之法不仅工艺繁琐,而且对于淬火时机的要求颇高。
这铸刀剑的淬火之道,皆在于“恰好”二字。刀胚的温度、入水的时机、淬火的时长须拿捏得恰到好处,缺一不可。
淬火时间不足,则刀锋不硬,容易卷刃;淬火过头,则刀身韧性不足,刃口容易崩裂。
而这陌刀乃是双刃长刀,刀脊长一分,对淬火时机的要求则更甚一分。
毫厘之差,眨眼之间,就可能前功尽弃。
当年汤盛向弟子传授此法时就曾言:此法可教,却未必可学,既需痴心,更需悟性。
所以,七位弟子,只有大师兄白敬和最晚入门的钟老七习得此法。
而大师兄白敬正是那个可以日抡五千锤之人。
如今,汤盛已经仙逝,白敬也于三年前战死在河东,这钟老七也成了唯一的传人。
话说金人早已打探到了钟老七所在。只待潼关一破,便派出精悍人马,南下直奔商州而来。
领头的也不是别人,正是神箭营百夫长脱不花。
脱不花此行只带了五人,皆是金吾卫中一等一的高手。
他们扮作贩马的商贩,飞马疾驰三百里进了商州城。原本只待天黑,他们便要夜袭铁匠铺,把钟老七掳了北去。
脱不花哪里会想到,这钟老七会去喝酒,而且一喝就喝到了亥时。让他们白等了两个时辰。
武松也没想到,自己无意中帮钟老七躲过一劫。
但脱不花是蓄谋而来,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武松请钟老七喝酒却只是临时起意,喝完了就完了。
翌日,武松比往日起得晚了一些,昨夜的酒还喝不醉他,但足以让他多睡了一两个时辰。
巳时将近,武松才用过些饭菜,向掌柜打听了商州马市所在,便牵着两匹从马车上换下的马,一路寻去。
这两匹马一路已经奔驰了二百余里,虽说已经歇了一夜,但还是略显疲惫。
再者,素闻关中的秦马雄健,加之此地已距西北边境不远,马市上说不定还有西北蕃马。所以武松决定去马市上走一遭,换购两匹好马再上路。
商州的马市果然不小,不仅各色马种繁多,不仅有秦马、西北蕃马、河北马、东马等北方良驹,就连川马、淮马和大理马这样南方马种也有。
不过让吸引武松却是几匹深黄色鬃毛的马这几匹马皆高不过四尺,却肩宽膀圆,矮小健硕,武松一眼就认出,这是契丹马。
当年武松随梁山大军征辽,曾见过此马。知道这种契丹马虽不算高大,但负重能力出色,耐力极强,即使身负重甲之士,也可持久奔驰,来去如风。
“有了此等好马,我坐马车也比骑马逊色不了多少。”武松心里暗喜。
不过,待武松上前一问才知,这几匹契丹马也是刚刚买来,而卖马之人并不在市中。
“客官若想买,可去城西的福云客栈,那几个贩子还屯有十几匹,一直拴在客栈后院。”那牵马之人道,“许是已有了买家,不过你若真心想买,倒是可去
问问。”
武松闻听此言,求马心切,当下也未多想,循路直奔那间客栈。
契丹马确是有。十几匹契丹马被拴在客栈后院,不时嘶叫。
武松循着马嘶之声而去,脚还未踏进院门,已是心下一紧。
四周十丈之内,有数名习武之人。
武松一生警觉,几乎从不懈怠,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这样的本能于敌而言,简直就是灾难,而于友而言,则是幸运。
当武松以戒备之态跨进院门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他“朝思暮想”之人。
但那个人却一点儿也不想他,甚至避之不及。
脱不花和武松,四目相接。只是电光石火之间,脱不花已是手腕一抖,三箭连出。
这也是一种本能。被武松吓出来的本能。
武松一直对奈何不了脱不花的箭术耿耿于怀,苦思破解之法。但其实,脱不花又何尝不是视武松为苦主。
脱不花自恃有连环箭法,又有空手箭绝技,一直未把中原武林人士放在眼里。
不过,自打遇上武松,他才知道,宋军虽弱,但宋人却是藏龙卧虎。
葛岭一战,他连发二十四箭,也只是逼退了武松,未能伤其分毫。
杭州当铺再战,他的空手箭也奈何不了武松。
这样对手,他平生未遇。
话说脱不花三箭射出,却不再出手。而是一声呼啸之后,直奔院中停着一辆马车而去。
呼啸声中,四名商贩打扮之人已是持刀杀来,将武松挡住。
这四人正是脱不花带来的金吾卫高手。
四人未曾见过武松,脱不花情急之下也未来得及示警。
所以这四人见武松空手独臂,并未太放在心上。
幸亏武松出门时把戒刀留在了客栈,不然这四个金吾卫高手恐已有人命丧。
没刀的武松丝毫不惧,他侧身避开来刀,就势右臂一翻,以腕带手猛砸来人持刀之手。
快,这名金人没能察觉,但痛,却感觉得到。而且,还是那种筋骨寸断之痛。
饶是此人是千里挑一的悍勇之士,也痛得冷汗直冒,咬牙切齿。
武松这一拳,也
让其余三人彻底清醒。
他们一人在前,两人分居左右,立成犄角之势,不敢再进。
武松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眼里只有脱不花。
武松心想,此贼不顾一切地直奔马车而去,这马车之内必是有甚要紧东西。
果然,脱不花此时已跳上马车,自己坐在车驾之中,扬鞭策马,驾着马车向院门外冲去。
“鞑子,休走。”武松暴喝一声,声如惊雷,身似飞鸟,直向马车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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