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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时有人猜测是不是许家其实是不愿意慕四姑娘去做了继室的,可转念一想,若是不满意也得借着别人的手去杀了她才是,怎么会在自己送去的东西里动手脚,生怕别人怀疑不到他们身上去么?
沉默了半日后,闲嗑瓜子的人提及了当初堂会时见得“慕四姑娘受折磨的伤痕”,又在“法音寺连翻遭暗算”。
于是又有了另一个版本:嫡母姚氏偏爱二姑娘,不愿意四姑娘占了未来晋元伯府主母的位置去照顾两个孩子,便想着暗暗除掉四姑娘,好给二姑娘腾位置。
合不合理的没人在意,反正议论的都是别人家的事,高兴就行,一时间传言是不可抑制的甚嚣尘上。
繁漪听着晴云转述精彩,忽觉口中苦到反胃的解毒汤药也没那么苦了,竹影婆娑的沙沙声听起来也格外的悦儿:“真是精彩呢!”
清光县主端起茶盏捻着点心,表示:“来,可以开始你的故事了。”
繁漪:“……”
姚氏在观庆院听得下人回报,素白面孔上的那颗红痣几乎要滴出血来。
为表现姚家女人是宽怀大度的,便是对妾室生的姑娘也是极其看中疼爱的,姚三夫人也就是姚氏的母亲亲来“关怀”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孙女”。
本想着带着繁漪一同亲亲热热的出门上个香,好破除谣言,然而正巧碰上了楚老夫人与楚舅母也在,一句不咸不淡的“孩子身子弱着,想来要姚三夫人也不会勉强她的吧”,便是走不成的。
姚三夫人出身范阳卢家,是百年大族,自小处在风云变幻里的心思自然是深沉圆滑的,最擅长的便是不动声色的敲打警告,归根结底一句话:我女儿可是阁老的嫡长孙女,老爷子门生故吏满天下,根基深厚,你们不要找不痛快。
而楚老夫人虽不是士族出身却也当了根系庞大的楚家宗妇数十年,功力自也是深厚的,什么阴恻恻的话都能给你四两拨千斤的打回去:不巧,我楚家攀的姻亲实在不比你们姚家差,更不巧,楚家还真能在市井里翻云覆雨,叫你们终日在谣言里痛快着。
两家人坐在明间里静静的吃茶,只听得茶盏轻碰的脆脆有声,拐弯抹角的说着话,乍一听打太极似的,细一听却是刀光剑影。
繁漪顶着一张苍白的脸蛋敬陪末座,眼神落在庭院里晴明光线中的尘埃飞舞,“……”
完全不需要她开口,她只要负责虚弱就可以了。
然后在清光县主姜柔来了之后不客气的替主家喊了“送客”,“姚外婆”最终也没能“关怀”出什么来。
然而慕繁漪要做的是“二十四孝好女儿”,身子刚刚好些便是主动提了去趁天色还未热起来,一家子同去法音寺上个香。
可没想到回来的路上遇上了劫匪,慕家的护卫不敌,姑娘们受了惊吓,偏偏那么的不巧,就繁漪一个人受了伤,虽然只是在马车侧翻跌出来时手臂擦破了点儿皮。
可谣言却是传言更难听了。
姚家以为是繁漪和楚家在搞的鬼,暗里一查,没想到真是遇上了不长眼的劫匪了。
姚氏:“……”什么意思,连劫匪也跟我作对咯?
繁漪:“……”怪我太可人疼,连老天都帮我咯?
为了平息谣言,姚家自是想尽了办法将盗匪抓捕归案好证清白。
京畿衙门的衙差还未来得及出手就一脸懵的提着盗匪去了大牢:“……”内阁如今还管抓盗匪了?
春日姹紫嫣红的繁华景色,断送在入夏匆匆而来又毫无预兆就走的雨水中,四月底的夜已经感受不到什么寒凉的气息了。
繁漪伏在次间乌木雕缠枝纹屏风后的矮窗边赏着月色,手里漫不经心的把玩着一只拳般大小的酒瓮。被雨水冲刷过的夜色清澈如同海洋,一望无尽的深邃。
似夜明珠不意洒落在了苍穹之间,璀璨迷人眼,与灯火交相呼应着宛若是对方的影儿。
一轮下弦月清明的安定娴静,悬在一丛翠竹之巅,迷蒙的月华幽幽从半开的窗棂间透进来,洒在罩在铜镜上的一方绣了润白栀子花的遮锦上,慢慢生出一抹微冷而皎洁的光晕来,风动竹影摇,月儿摇摇欲坠,月色恍惚如空明积水的摇曳。
或许恍惚的不是积水,而是眼底的泪。
举杯敬月色,清冽的酒水与苦涩的泪在仰头间无声的滑落。
一年不到,她从一无所有到慢慢收拢了心腹,一再刀、一刀砍掉姚氏的臂膀。
以乖巧柔顺的弱势者姿态,将她一步一步的逼近悬崖边。
或许在晴云她们眼里,她自始至终都是从容不迫的,好似一切算计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却没人知道,从那条毒蛇从咬上她裙踞的那一刻起,感知便是清晰的告诉着她,即便为鬼的数年里她晓得了很多人的隐私秘密可以利用,可在这个后院里,她没有翻云覆雨的权利,一旦行差踏错了分毫,便是万劫不复。
她脚下的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一次死了之后,她这人不人、魂不魂的是否就此魂飞魄散了。
为了府中的太平,曾经疼爱她的祖母会给予一定的保护,比如将得用的妈妈和丫头拨来看顾,比如在姚氏过分的时候出言警告,却还是会在她受到戕害之后会劝她隐忍、宽容、放下。
因为不能让姚氏不痛快,否则姚家情面卖出去的时候也会没那么痛快。
父亲啊,自从她中毒之后确实开始明面上的关怀她了,时常来看看她,也算是告诉了府中人她是父亲的掌上明珠。
可后院,终究是女人的天下,他并不能给予什么有效的帮助。
甚至,连生母和弟弟的死因繁漪都不想告诉他。
因为,太害怕失望了。
不想承认。
可事实上,她依然什么都没有。
“余毒未清又是高热才退,怎还喝酒?”
有清冽而低沉的嗓音响起,似乎就在耳边。
繁漪迷蒙着眼儿回身从屏风的镂空处瞧去,敛去了所有悲郁,支颐一笑,以一泊朦胧眸光相迎,慵懒道:“琰华啊琰华,竟也做了半夜翻墙的事儿了。”
琰华站在屏风的另一侧,微赧的轻咳了一声,嘴角衔了一抹澹然笑意:“听南苍说你不大好,过来看看你。”微顿,“白日来多了,怕是对你不好。”
半披的青丝松松的弯曲着,遮在她微微苍白的面颊上,眼角尚有细碎微光,称得她整个人越加的柔弱可怜,宛若碎玉支离。
“没什么,很累,可是睡不着。想着借点儿酒意好入睡。”手肘支在矮窗的窗台上,脸颊微侧的靠着手腕,细白的天鹅颈微垂成了优美的弧度,“就不怕夜里翻墙被人逮个正着么?”
烛火“哔叭”了一声,火焰在琰华眼底微微一跳:“想来府里的护卫还不能察觉了。”
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酒瓮的细颈处系着一枚绛紫色的短流苏,在冷白色的酒瓮上来回的轻扫,留了一抹迷离红晕。
繁漪轻轻一笑:“好、好自信呢!平鹤书院还教武么?”
琰华虚抬了一下手,生怕这小小的酒鬼自己栽下去,浅声道:“骑射剑术的教授原是江湖人。先生说我筋骨还算不错,母亲便叫我拜了师,跟着师傅一直学到了入京。可强身,也可防身。”
昏蒙蒙间繁漪十分佩服这位堂姑姑的先见之明,若不是他有些伸手,哪能一次又一次的躲过那边庶子的暗杀。
轻薄的杏色裙衫随着微微踉跄的脚步下翩然了如水的温柔弧度,坐着的时候还好,站了起来才发现有些天旋地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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