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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氏低头看着地上被光线拉的很长很长的影子,曲折在台阶儿上“她比我小,心思却深。明眼儿瞧得出来蓝氏不喜她,处处针锋相对,她却总是淡淡的,半点针尖麦芒的意思也没有。对姐儿们也都很好。外头传的厉害,说元陵背后也想一挣,多番算计也都有他的影子,繁漪见着他也是和和气气。倒真瞧不出她在想什么。”
二夫人一凛,像是撬开了闭合的机窍,一通到底,尤显一双眸子里波澜起伏“原是如此。咱们这些人游离在算计之外,却还没有她这个当局者来的清醒。”
闵氏疑惑的看着她?“母亲?”
二夫人扑了扑团扇,只觉这风也有了几分凉意“和气好,和气了大家的日子都好过不是。”
雷厉风行。
确认了正屋里是干净的,二夫人立马从厨房直接开始查起,稍废了些周折便查清楚天南星的毒是从炖汤的黄芪缓缓深入繁漪的身体。
太夫人和侯爷得了消息不由大惊,夫妇二人同用的膳食,那岂不是琰华的身体里也有毒素?
侯爷赶忙请了刘太医来给琰华请脉,却发现他的身上并没有天南星的毒。
有此可推断,繁漪中毒很有可能就在先帝驾崩的那几日。
五夫人清秀的面孔上含了淡淡悲悯,叹息道“趁着侯爷、太夫人和大公子都不在,大家都忙着给先帝爷尽心时下这等毒手!可见便是对先帝爷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敬畏了!”
琰华坐在侯爷的下首,修长的手搁在膝头,他的语调一同微微曲起的骨节,有分明的轮廓“这有毒的黄芪是从哪里来的?”
采买的刘妈妈跪在下头瑟瑟发抖,对着琰华猛磕头“爷明鉴,奴婢伺候了姑娘十年了,再难的时候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思。翠芬那丫头陪奴婢去采买食材,同奴婢说那家的黄芪好,奴婢去瞧了,确实是品相好才决定买的。”
她虚举着双手,仿佛求得一线生机,“都是一样的银子,奴婢没有因为要贪墨一分一文而做这样的事情,真的不知道那黄芪是有问题的呀!奴婢是做错了,不该轻易听信旁人的话,不该不向容妈妈禀告。可奴婢真的没有要害奶奶的心思!”
侯爷摆了摆手,沉声道“把人带来!”
二夫人极力维持着镇定,到底面色有些板住了,抿了抿唇道“我去寻人来问话,发现人已经被竖在了井里。”
蓝氏的指勾缠着团扇下坠着的靛色流苏,似笑非笑道“别是贼喊捉贼。”
盛烟一怒,美丽的面孔在傍晚霞红的余晖里宛若盛放的玫瑰“五少奶奶说的什么话!那二等丫鬟也不是咱们从慕家带来的,寻常也不过叫在外头伺候!真要做那等阴毒事,也不必用了自己院子里的人,叫人平白栽一嘴!”
蓝氏嗤了一声,眉眼一飞“我也不是说你买行云馆贼喊捉贼,你急什么。”
二夫人脑海里蓦然窜出“来了”二字。
似乎在岔路口张望许久之后,终于看清前路究竟哪一条更泥泞了,面上悯然,福身道“母亲、侯爷恕罪,那丫头是我拨过来伺候琰哥儿夫妇的,发生这样的事总是我识人不清。”
蓝氏慢慢扑着团扇,慢条斯理道“今日还好大嫂是没事,不然二婶这会子赔罪也好,认错也好,可就都没用了。”
沁韵伸手拉了拉蓝氏的衣袖,小声道“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想的。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还是赶紧找出真凶才是正经。”
蓝氏微微垂下的眸子里流转了别样的流光,轻轻一笑“自然是要找出真凶的。”尾音微微一拖,顿了须臾,语调复又高高扬起,“只是不知下一个线索会不会也莫名其妙消失了。哦?”
闵氏秀丽的容色微微一沉。
二夫人一把按住她要站起的动作,用力抿了抿唇“那依侄媳的意思,该如何做才能确保事情查的顺利呢?”
蓝氏正要说话,沁雯已然幽幽开口。
目光悠远的落在庭院里的一株高大的芭蕉上,深翠的芭蕉叶在骄阳下反射出一抹浅蓝的光晕,落在眼底便是一汪深邃的海洋“没有抓到凶手之前,谁都有嫌疑,换人来查未必是好事。左右有祖母和侯爷坐镇,还怕那宵小之辈能躲到地底下去么!”
三夫人看了女儿一眼,似有一抹奇怪的流光闪过,却也保持了沉默。
蓝氏瞥了眼二夫人好闵氏,意有所指道“宵小?那也得看那宵小的目的是什么了!”
闵氏是稳重的,可那有所指的目光还是激的她心头一怒,面上却也不显,温温道“弟妹说这话可就没意思了!”
琰华一抬手,青珀色的大袖衫挥出一片清冷的气势,宛若冰雪自远处渐渐覆盖而来,压住一屋子的神色各异的窃窃私语“二婶掌中馈以来一向稳妥,我是信二婶的。就算是心腹也有被人收买的时候,不过是个二等的丫鬟,谁要收买她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事不明,不做揣测。没得落在了背后之人的算计里,咱们自己倒是先闹了矛盾起来。”
太夫人看着琰华的目中有几分满意之色,点头道“琰哥儿这话没错。老二家的,继续查。没那丫头,总还有旁的线索。”
“这线索倒是还能审一审的。”
朗朗响起的起老年女子独有的嗓音,有薄薄风云裹挟在里头。
众人的视线一同瞧过去,见着福妈妈疾步进来,身后护卫手里拎了个浑身湿漉漉的丫头进来。
福妈妈浅棕色的褙子在明晃晃的光线里晕起一层刺目的光晕,激的人心口突了突。
她微微一提裙摆上了台阶儿,站在廊下回道“奴婢原是想去瞧一眼那丫头身上有什么线索,哪晓得一按她肚子,吐了几口水出来,竟缓了气儿,喊了府医,给救了回来。”
一挥手,护卫把人往廊下一扔,指了那丫头道,“自己去交代。”
死了的人又活了,众人的表情都十分微妙。
太夫人指尖一松,杯盖落下,与杯身磕了一声刺耳的声响,一搁了茶盏道“说,谁让你把行云馆的采买婆子带去买那有毒的黄芪?”
蓝氏瞥了廊下的人一眼,眼神里是遮掩不住的看好戏的姿态,微微一嗤道“这会子抖抖索索的害怕了,害人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们这起子贱人晓得厉害呢!还是赶紧招了吧,省的又是一顿皮肉之苦。”
在深宅大院里待久了,二夫人就晓得没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明明已经死透了的丫头怎么可能又有了脉搏。
目光自众人面上缓缓掠过,或漠不关心,或幸灾乐祸,或神思飘远,不一而足,却怎么会也看不透这些原本和善又和睦的面孔之后到底藏了什么心思。
一时间心口的气屏的钝钝的发痛。
丫头惨白着一张面孔,呆愣愣的僵硬的半跪半伏在廊下,直把自己抖成了秋风下的枯叶,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光线下,慢慢蜿蜒出一道水流,反射出的粼粼光亮宛若毒蛇伸出的獠牙,只待实际一到,便要扑向猎物的颈项,将毒液全数注入,拖下地狱。
二夫人缓步走至尾座,冷声道“当初看你办事儿勤快才拨了你来伺候大奶奶,你倒起了那腌臜心思!今日祖宗保佑,大奶奶无事,否则便是把你剥皮抽筋也不够赎罪的!还不从实招来,谁指使的你去害大奶奶的!”
刚过晌午的烈日依旧赤皎皎,灼人的阳光擦过庭院里的一颗高大芭蕉,投在廊下深棕色的地板上,翠芬跪在光线里,却觉带着栀子花香的暖风都成了剧寒的朔风,如能蚀骨。
湿黏的夏裳紧紧贴在身上,宛若背了千斤巨石,几乎喘不过气,浑身钻骨透心的痛“奴婢没有害过大奶奶,不、不明白二夫人这话从何说起!”
蓝氏眸光凝了一抹讥诮“这话不老实。没受人指使去害人,怎么就被人竖井里去了?不是你挑唆了行云馆小厨房的采买婆子去买那有毒的黄芪,大奶奶能中毒么!”
翠芬仿佛惊疑不定,不敢大声哭,只用力挥着手,结结巴巴道“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借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害大奶奶啊!”
“不知道!”太夫人不耐听这些饶舌,便道“给我打,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板子硬!”
翠芬像是冻僵了一般,呆呆的望着屋内的一张张面孔,直到板子落到了身上才魂魄归身的惊叫着挣扎着起来,哭喊道“是王嬷嬷!玉哥儿身边的乳娘,王嬷嬷。是她跟我说的,那家铺子的黄芪好,连给孙少爷炖汤的补药都是那里买的。奴婢没有要害人,只是想和行云馆里的人打好交道,将来能挣个好差事而已!”
闵氏懵了一下。
她在娘家也少看了妻妾嫡庶之间的争斗,话头指向了她的儿子,要牵带出谁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愤然一拍桌子,大袖衫子带翻了茶盏,清亮的茶水若瀑布一般自桌沿泻下,在脚下的百花盈枝的地毯上汪起一片茶渍,舒展的茶叶落在娇莹莹的花纹上,不合宜的仿佛枯枝败叶。
闵氏如坠深渊,背脊一阵阵的发寒,怒意盈在眸中,咬牙极力平静道“还扯上我儿淳景斋的人了!你最好给我说清楚,你何时见的王嬷嬷,她同你的交情又何时好到跟你讲了这些!若有不尽不实,自有你好果子吃!”
一转身,指了身后的大丫鬟盈枝,“去,去把王嬷嬷带过来。多带两个婆子过去,可别叫她也竖在了井里头!”
果然!
果然是把她们也绕了进去!
到了此刻,二夫人反倒是冷静下来了,稳稳坐在缠枝藤蔓雕纹的交椅里,缓声道“你且慢慢说,一五一十把你晓得都说清楚。这里有太夫人和侯爷做主,你们一家子的身契都在太夫人那里,谁也威胁不了你。”
把太夫人绕了进去,自是谁也不敢在废话了。
翠芬浑身一激灵,慌不迭的点头,嘴空张了数回似在细细回想,更漏的水滴滴滴答答不停,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她身上,仿佛化作了一支支利箭,狠狠戳在身上。
许久才磕巴道“您带了孙少爷来同我们奶奶说话,乳娘便和咱们在倒座里吃茶时说起的。那日、那日碧云姐姐也在,她从前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人,最是稳妥才拨给奶奶用的,她定然不会撒谎的。”
“王嬷嬷还悄悄同奴婢讲,咱们这些姜家的奴婢要在奶奶和大公子眼里挣个脸,就得先和奶奶的陪嫁们打好交道。我同刘妈妈正好住了一个屋,寻常也陪她去采买东西,打个下手。”
说完又猛磕头,“主子明鉴,奴婢是家生子,一家子都捏在主子手里,哪里敢有害人的心思啊!”
蓝氏笑的隐秘“这哪里是随口说起的,分明就是说给翠芬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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