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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云抿了抿唇“姚意浓那人瞧着风姿脉脉,一派世家嫡女清傲的模样,实则心思恶毒,又善妒至极,前头便想联手姜万氏和冯家的害主子。奴婢不认为她会这样甘心出嫁。这节骨眼儿上来这一场病、委实怪异。”
晴风虽是后来才来伺候的,但去年主子“刚死”,在桐疏阁门口姚意浓那一场深情她也是看在眼里的,又见晴云和冬芮那么厌恶姚意浓,便也晓得那姓姚的心里还不肯罢休呢!
拧眉道“姚意浓和李蔚翎当初刚下了文定姚柳氏死了,得守孝九个月。好容易出了孝定了婚期又撞上了国丧,一拖拖到了现在。仿佛,注定了这们婚事是不成的。”
又想着当初“无眠阁”一事里,不就又元郡王和曹世子在里头上蹿下跳的,便也起了担心“姑娘的本事咱们都知道,但架不住婚礼上人多眼杂,若元郡王之流趁机搅弄,怕是对姑娘和爷不利啊!”
仰面任由冬日难得的晴光拂面,繁漪嘴角弯起优美而深邃的弧度“心思越发细致了,很好啊!”
晴云紧抿的唇线缓缓舒展,同晴风笑道“咱们都能看出不对劲,姑娘如何看不破呢?”
繁漪慢慢走在石子小径上,衣摆在莲步下旖旎如蝶,清俏而舒展“姚勤风这个出息的郎君被姚意浓的蠢笨给连累,失了功名,这辈子都要被人指指点点。她在姚家早已经没有了地位,不过就是颗随时可废弃的棋子罢了。”
晴风诧了一声“姚家自己动的手?”
晴云垂眸思忖了片刻,明白道“病了,少不得能安分些。定下婚事的毕竟是她和李家公子,若是临时换人也是不妥。而且李家因为承了姚阁老的情,不得不还,未必多瞧得上姚意浓这样跌进风流名声里的女子。”
“那么,为了确保姚家再无人因为她而受连累,她的‘病逝’便是必然。到时候,姚家再挑个庶出的姑娘去做继室也就是了,左右李二公子已经儿女双全了。”
阳光点亮繁漪鬓边的烧蓝珠花,幽蓝暗光如遥远星空里的星芒,一闪之后便坠入沉静。
“好戏到底怎么演谁也不知道,不过一定会是非常精彩的。”
腊月二十五,衙门封印。
年前的日子过的轻快,太夫人的身子有了盛阁老的方子倒也养的不错,也能起来走动。
即便孟氏顶了所有罪,姜沁昀也从家庙里放了出来,但侯爷还是下令禁足,无事不得出门。
终究事情是不是孟氏做下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过是为了应对年节下拜年串门的客人,总也要让她出来露露脸的。
一大家子在长明镜一同用了年夜饭。
因为都是自家人,便只摆了兰铃桌。
一顿饭的时间。
繁漪不必抬头,都晓得那一道道或怨毒、或探究、或刻薄的目光来自何处。
而她,也不介意将关闭在眼底的八百里黄泉路打开,迎他们进去走一圈!再稍稍流露几分对某些食物的微微不喜,铺垫嘛,总要铺陈的完整才有趣。
年夜饭,便在一群心思各异里十分和谐的结束。
上了茶水,一群人在堂屋陪着太夫人说话,欢欢笑笑的,仿佛从不曾有过丝毫的龃龉,这样的平和亲近,也算是成全了侯爷与各位长辈的一片孝心。
只是经历这一场磨难,太夫人的身子少不得亏空了些,需得好好调养才能彻底恢复过来。
过了子时便有些支撑不住,叫了散。
回到行云馆的时候,城中各处正放起了烟火。
仰首间,只见银河倾倒,漫天星光琳琅,与人间的流星交相辉映,美得叫人恍惚。
在庭院里驻足遥望热闹的夜空,思绪飘的有些远。
仿佛回到了做鬼的那数载时光里。
没有闺训的束缚,没有前程需要隐忍,她自由自在的行走在时光的长河里,她的裙摆,似泛舟时晃动的船桨,搅弄了一汪星光摇曳,每一步,如同在银河里慢行。
而重生后的每一日、每一步、每一句话都带着沉重的枷锁,而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才能是个头。
一汪蜿蜒的清浅流水行过形态各异的石,明耀了粼粼波光,叫人无法直视。
繁漪折了一枝倒垂的柳枝在手里,拂过那零星嫩黄的春芽,晓寒料峭尚欺人,春态苗条先到柳。
下一瞬,被温热的大掌包裹,是温柔的希望在相贴的掌心下绽放。
侧首,见着提溜着羊角灯站在廊下的盛烟似乎清瘦了不少,眼下有薄薄的乌青,显得有几分憔悴“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盛烟似乎是怕将病气渡给了她,离了繁漪三步远。
微微一笑,谦卑而恭敬道“前两日忙着收拾院子,大约是出了汗没能及时换下,就染了风寒。前几日阮妈妈已经使了小丫头陪着去看过大夫了,药也在吃着,好多了。”
晴风见主子没有进屋的打算,取了件斗篷出来给她披上。
睇过盛烟的眼神并没有因为她的“未曾出卖”而变得多热络,合声道“叫她歇着,偏要等着,要来给姑娘和爷磕了头才肯回屋呢!”
说罢,守在新岁里的丫鬟婆子们便齐齐行了个大礼,笑盈盈的说着喜气话。
这一年,风云流转呼啸,总算都平平安安的。
繁漪温然一笑“新年新岁,祝各位平安喜乐。”
扬了扬手。
晴云立马将早就备下的红封都赏来了下去。
众人谢了赏,只留下值夜的,其余便欢欢喜喜的回去了。
繁漪素白的手轻轻掸了掸盛烟厚实比甲上的一圈风毛“既病着,就好好歇着吧,左右忙过了年节下,这几日也没什么事儿。”回头看了眼春苗,“你现在与盛烟同住,她不适意,你辛苦些照应着。”
盛烟忙是含笑谢过“姑娘疼爱,是奴婢懒怠了。”
春苗圆圆的小脸上有一对梨涡,一笑便觉得格外的可爱,抱着大红封小鸡啄食似的点头道“是,奴婢知道!”转身便挽了盛烟回屋去,“今晚就让晴云和晴风值夜,咱们回去吧,天寒地冻的,小心吃了寒气又要难受。”
回了屋,春苗忙把温在暖笼里的汤药端给了盛烟“这会子温温的刚刚好,姐姐快喝了躺下歇着。”
盛烟接了药碗,挥了挥手,贴心道“你离我远些,小心染给你了。”
春苗坐在床沿,伸手给她掖了掖搭在腰间的被子,笑眯眯道“没事,我皮糙肉厚的不怕。别看我年纪小,被舅母卖给人伢子之前,家里的三亩地基本都是我在收拾,身体好的很呢!”
盛烟慢慢喝着漆黑的汤药,含笑听着她絮絮叨叨,心性沉淀,仿佛对这个外头采买来的小丫头有数不尽的耐心。
闻言,便是满目的吃惊“你过了年也不过虚岁十三,那时候才多大,叫你做这样多的活儿?”
春苗的笑色无忧无虑,似乎没有什么是值得她去烦恼去痛苦的“有什么呀,穷人家的丫头都是这样的。我又不是他们亲生的,白吃了米饭,自然是要做些事情回报的。我们隔壁的姐姐,力道小,帮不了家里什么,养到八岁就被她亲娘卖进了窑子里,换了一百钱给她哥哥娶亲。”
盛烟若有所思,一口抿尽了汤药“什么命,还不如个奴婢。”
春苗接了药碗,起身去绞了热水帕子,挂在碗壁上的薄薄一层药汁慢慢凝聚在了碗底,黑乎乎的,佛深沉的夜色在她眼底弥散。
回身去给她擦手、拭去嘴角残留的一抹乌色时,又是一副乖巧憨憨的模样,咧嘴道“生在这样的高门内做奴婢,真的比做穷苦人家的女儿强多了。起码能吃饱饭,有衣服穿。连外头的百姓都说宁取大家婢,不娶小嫁女呢!见识教养都是不能比的。”
盛烟眼神微微一动,似漆黑的夜空里闪过一抹孤寂的流星,很赞同的点了点头。
春苗踢了踢裙摆下的绣鞋,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也已经半旧了,但胜在料子扎实,在这样深冬的深夜,穿着也一点都不觉得脚冷“我以前在舅母家的时候,只有一双芨芨草编的鞋,穿了一年又一年,穿到大脚趾头顶破了草鞋,鞋底也磨穿了,然后就只能光脚在天地里走啦!”
盛烟疑惑道“为什么不编一双新的呢,芨芨草不就是地里的野草么?”
春苗摇头道“乡下穷人家穿不起鞋的太多了,编一双鞋的芨芨草很难攒到的。我白天要做活,晚上要照顾表弟表妹,等到闲下来的时候,地里的草都被捡走了。”
盛烟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怜悯道“那些年过得很苦吧?你倒是乐观。”
春苗眼角眉梢流露出薄薄的后怕“知足常乐么!被卖进来的时候,就想着旁的都不求,能遇上个好脾气的主子就好了。哪晓得竟有这样好的福气,能进了行云馆来伺候。主子和气大方,妈妈姐姐们都那么和善。”
笑眯眯拍了拍揣在怀里的红封,“我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攒到十两银子那么多的时候!”
盛烟看她孩子气的样子,失笑道“十两银子算什么,像……”接下来的字眼仿佛烫嘴的珍馐,进了口中便舍不得吐了,只能任由它滚烫的擦过喉间稚嫩的皮肉,灼痛直入心肺!
春苗奇怪了一声“恩?”
见她不说话,也跟着默了许久,伤感道,“是啊,十两银子算什么,听说那个姐姐成了镇上的头牌娘子,赚了很多银子,还不是没福气花?”
后罩房原本就比正屋要来的阴暗一些,廊下缓缓呼啸过一阵风,卷起了空气里所有的潮湿,在新年伊始的欢欣与热闹里,显得那么不合时宜的悲凉而绝望。
盛烟一怔,散漫而遥远的目色一凛,用力盯着春苗,似乎想从她面色看破些什么,却只见得那张圆圆脸蛋上的粉红唇瓣微微地垂着,只有惋惜与同情流转。
“死了?”
也不知那一声是疑问,还是可怜。
春苗“呀”了一声,忙虚掩了一下她的唇,衣袖喜气的颜色扑棱一下“嘘!大过年的,别说这个字!很晚了,快躺下吧!”抽走了她臂下的软枕,伶俐的掖好被角“那些姑娘哪有那么容易去的,大多数到最后都是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样……那姐姐把攒了一辈子的积蓄拿出来,收买了十多个山匪,把老鸨和她家里一把火全烧了。”
盛烟诧异的眼底忽然燃起一把烈焰“全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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