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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氏看了丈夫一眼,便出了堂屋,步子格外轻快,扬着帕子就到了姚闻氏的身侧“走了又怎么样,以为下贱两个字就与你无关了么?你猜猜,鸿雁楼、茶水铺子,那些个说书的会把你被掳走的那段时间里填补上什么样精彩的戏码,啊?”

她轻快的笑声随风扬起,惊破了湖面的平静,震起涟漪破碎。

明明二月初晴好的夜,月朗星稀,月华清泠而澄澈,照在一丛丛丰茂的花枝上,流光飞转成浅银色的华彩,流淌在青灰色的石子路上却成了一片深沉的死寂。

庭院一角的玉蝶梅枝条修剪精细,簇簇绯红花朵在高墙投下的阴影里暗沉的如同烧透了的火焰一般,迎着夜风肆意地怒放,一晃一惊,仿佛受惊的夜猫亮起的利爪挠在了心头。

姚意浓也没了往日的温和姿态,冷着面孔道“与你何干!”

云氏的语调有棱角分明的弧度,暗藏锋利“哟,果然是嫡房的嫡女啊,就是高贵傲气,旁人的清白名声哪里需要放在眼里啊。不过你放心,不论你去到哪里,京里的嘴如何评价你这小贱人的,我会让人一字不差的给你送过去,姚家尊贵的嫡女日后也要如此骄傲才行啊!”

徐娘腰肢儿一扭,朝着自己的院落去了,只那快意笑声的余音却迟迟不肯自耳际散去。

姚意浓只觉面孔痛的钻心,眼底有泪泫然欲落,见得姚刘氏的身影在扭曲的目光里慢慢走近,咬了咬唇,冷冷一扬下颚道“大嫂还有什么指教?”

姚闻氏用力攥住她的手腕,不着痕迹的拉到了身后。

面对长子夫妇,她终究是存了对不住的,便只能好声好气道“予哥儿媳妇,我知道母亲对不住你,可这件事……”

姚刘氏眼底却含着无比的憎恶,口气却是关怀而怜惜的,慢慢捋了捋手中的帕子“母亲以为我要做什么?在您心里儿子、孙子都没她重要,我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来指教您的掌上明珠。不过您还是好好劝劝她,别半路又逃回来,恬不知耻的又倒贴过去。”

微微一笑,冷的刺骨“到时候、别说儿子,您的孙子也要死绝了。”

姚勤予没有看母亲一眼,更没有看姚意浓一眼,拉了妻子就走了。

十多年的寒窗苦读,眼看着就要殿试却被自己最疼爱的妹妹一朝被毁,而她半点没有悔改之意,只顾自己的感受,去追求那桩明明已经不可能的婚事。

他该恨慕繁漪的反击么?

是恨的。

可他知道,她曾为妹妹和姜琰华做好了安排,是祖母毁了这一切,那一次勤云陪进了一只左手。

她明知慕繁漪是疯子,得罪她不会有好下场,却还去抢、去争、去算计,何曾将家人的名声和性命放在眼里?

大抵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急怒与失望,对于自己打她的那一耳光也后悔过,可如今瞧她还是死不悔改,甚至意图去陷害慕繁漪,便也只剩了默然与鄙夷了。

姚意浓的父亲在叔伯那一辈里是官职最高的,又是嫡房嫡出,一向得宠,多年的诗书浸淫,又让她的骨子里多了清傲。

她向来自持身份,将骄傲与脸面看的极重,不肯轻易与人说笑亲近,便是当初倾心于琰华也不曾主动半分,因为她笃定自己的出身、美貌和才华足以让他、让大多数的郎君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如今,所有人的态度都冷漠到了冰点,无视她、鄙夷她、责怪她!

她痛苦伤心到了极处,用力擦去决堤的委屈,却是越擦越多,将她袖口小朵小朵的水仙点染开一点一滴的深色,在清淡的月色里仿佛灰败到即将凋落的花。

她极了遏制喉间溢出的哭泣,凝成了悲戚的凝噎,冲着姚勤予的背影喊道“我做错了什么,你们都这样对我!”

任何神色都不足以姚柳氏表达她的鄙夷与愤怒,可她甚至不屑于去打姚意浓。

她猛然回身,隔着两根抱柱的距离,幔帐面孔落在月华投落的阴影里,只眼神冷漠如深冬霜雪般倾覆在姚意浓的身上“你哥哥做错了什么要承受你得罪慕繁漪的后果!你明知道连公爹、祖父母、姑母都算计不过她,你还去招惹她!你又何曾把这个家里的人放在心上半分!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喊委屈!”

“哪怕你们真的曾经感情深厚,可他成亲了!娶了别人就要为别人的一生负责,这是他作为一个男人应该负起的责任!而不是自私的只管自己的感受!你有权利爱一个人,可你没有权利让别人去承担你任性的结果!你以为是慕繁漪抢了你的,可她却救过你和他的命!”

姚意浓狠狠一震,无法容忍别人去批判她的感情,更容不得家里人竟然为了慕繁漪说话,明明受伤害的人是她啊!

可她没有发现,在爱而不得里,在骄傲的一日复一日的对“李蔚翎配不上她”的否定里,她已经走火入魔,她想得到的不是已经姜琰华的爱,只是因为不甘心嫁给一个平庸之人、不甘心输给才华美貌样样不如自己的繁漪、而已。

那双一惯清傲的双眸里闪烁着尖锐的针芒,扬起骄傲的下颚,厉声道“是姑母和祖母先得罪了她,害了哥哥的人也是她!是她抢走了我的一切,害我走到今日地步!你们不去找她,为什么一个个非要来盯着我,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姚闻氏心力交瘁的心头一惊,狠狠垂在姚意浓肩头的拳终是含了太多的恨铁不成钢“你给我闭嘴!谁让你这样和嫂嫂说话的!”

“母亲抬举了,我可当不起她一声嫂子。”姚刘氏激动的情绪一下子冷却下来,不屑再跟她争辩“我曾经以为你只是不谙世事的天真,可现在才发现,你不仅自私,还无比恶毒!你没错,错的是我们,就不该把你当人!白宠着你那么多年,竟宠出了个白眼狼来!姜琰华不娶你才是正确的选择,你不配!”

最后两个字仿若被嫌弃的瓜子皮,轻巧而讥讽的自她唇间吐出“下贱!”

姚意浓被这两个字击溃,一下下划在她的眼底,激动地甩动双臂“你闭嘴!我叫你闭嘴!我没错!我没错!错的人是她、是她!”

游廊外的一湖闪着银色波光的湖泊,反射出一波又一波如刀尖锐的光芒割在眼底,姚刘氏冷笑着看着姚意浓,心底无比的畅快,会崩溃就对了!

而她笃定,姚意浓不会自尽,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她还在不甘心,还在执念。

这样很好!

凭什么被她拖累的人要在未来的人生里不断的痛苦,而她却可以远离这里过清静日子!

姚勤予彻底失望,闭了闭眼,只觉多和她说一个字都觉得脏,揽过妻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姚闻氏站在原地看着姚意浓失控尖叫的样子,怎么也无法将她和从前乖巧骄傲的女儿联系起来。

庭院里的花映着冬末的冷白晴光开的正盛。

一对野鸳鸯悠然自得的悠游在院子里的小桥流水之上,时不时的交颈相互疏离着莹亮丰满的羽,十分恩爱的样子。岸边柳芽新新,娇怯怯的躲在枝头,只待一阵暖融的风吹来便要绽开纤柔的身姿。

就在这样明媚的好日子里,姚家的大门前毫无征兆却又在意料之中的挂起了白灯笼。

早起上衙的同僚行过门口,惊讶却又不怎么惊讶的问了一句“何人不幸?”

门口的管家便惋惜道“三房的浓姑娘青春早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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