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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即到中秋。这日,国子监放假,黎渊早早的起来,给母亲请过安、用过早饭之后,见外面秋高气爽,便从方槿小书房中取了本书,坐在后院的太湖石上高声朗读起来。
一旁假山之中,黎漫和黎沁两个正在捉迷藏,因先生们都放了假,几个孩子便聚到一起,痛快玩耍。
黎澈也想去玩,只是人小腿短,黎沁不带他,蔫蔫地自己坐在一旁,黎深正在细看自己镶着宝石的匕首,也不理他。
黎澈扯黎深的衣袖,“二哥,给我看一看么。”黎深一把把匕首藏到怀里,说了一声“不给”便跑了。黎澈撇撇嘴,颇觉委屈。
恰在此时,一个葱绿色的身影妖妖娆娆过来,对黎澈笑道:“三少爷,奴婢刚刚做了桂花糕和玫瑰饼,都是三少爷爱吃的,您现在可要尝尝?”
黎澈微一瑟缩,摇摇头,道:“谢谢绿柳姐姐,我不饿。”
绿柳伸手拉他,道:“秋日风凉,三少爷您身娇体贵,别在这里和这起子下人玩了,前几日夏姨娘的哥哥送了些好玩意进来,三少爷跟奴婢去浣花阁看看?”
黎澈头摇的更厉害了,一旁跟着他的丫环看不过眼,对绿柳道:“三少爷想在这边和几位少爷小姐玩,绿柳姐姐事多,还是自去忙吧。”
绿柳当即啐了她一口,怒道:“我和三少爷说话,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插嘴!我伺候三少爷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呢。少爷小姐,他们也配?可别把我们三少爷教坏了!”
绿柳话还没说完,就觉眼前一黑,脸上一痛,原来是黎渊站在太湖石上扇了她一巴掌。绿柳当即怒喝:“你竟敢打我?!”
黎渊冷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本少爷怎么就打不得你了?”对身旁伺候之人道:“拉下去,给我狠狠的掌嘴!”
黎渊身边的伺候的丫环乃是夏荷安排,此刻绿柳见那人毫不犹豫地过来拉她,惊怒道:“你难道忘了谁是你的主子?”
丫环并不言语,只是和其他人一道,将绿柳拉下去。
黎澈有些害怕,黎渊搂过他的肩膀道:“不过一个下人,你怕她做什么?”
黎澈转身抱住黎渊,不再看向绿柳的方向。黎渊抱了他一会儿,道:“你二哥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咱们去找他吧。”
见黎澈点头,黎渊拉起他的手往刚刚黎深离开的地方寻去,走了没有几步,二人便听到不远处似有撕打之声,赶忙跑过去看,只见王姨娘身边的丫环巧儿正在抢黎深刚刚拿在手上的匕首,黎深紧紧地将匕首护在怀里,死死地咬着牙。
见此情景,黎渊大声喝道:“你在做什么?!”
巧儿见有人来了,赶紧放开,转身欲走,黎渊跑过去拉住她,定睛一看,这哪里像是平日里趾高气扬的巧儿,穿着普通的棉布衣衫,身上连个首饰也没有,背后背着一个布包,空空荡荡的,应该只包着几件衣裳。
巧儿一把甩开黎渊,回头对黎深阴森森笑道:“你可把宝贝护紧了,我看你能拿几天。”转生便快步跑走了。
黎渊回头看黎深,只见他眼眶通红,咬牙死死忍着眼泪,便上前柔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黎深也不说话,一个劲摇头。黎渊自幼没娘,和妹妹颇受了一番苦楚,他曾十分羡慕黎深,只是如今看来,黎深怕是也有难言之痛。于是不再问下去,只是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黎澈见了,也过去抱住两位哥哥。
黎深缓过来之后,将匕首递给黎渊道:“这个,大哥你先替我收着吧,我玩的时候再问你要去。”
黎渊点头应下。
绿柳和巧儿之事,黎渊很快说给方槿知道,方槿对黎深和黎澈道:“以后像此类事情,多像你们大哥学着,你们才是这府里的主子,任何奴才都不可能越过你们去,有功则奖,有过则罚,主子就要有主子的样子。”
当着所有孩子的面,方槿命人拿出绿柳以及巧儿的身契,让人给了她们,道:“大过节的,我也不想说的难听、做的难看,只是这两个人,从此与安乐侯府再无关联,让她们出去自谋生路吧。”
是夜,天上一轮圆月圆如玉盘,亮如灯盏,风清月朗,上下如银。黎锦宏带了一家子,在云起亭中设宴,赏月谈笑,好不热闹。
方槿特地将黎澈叫到身边,怕他人小不忌嘴,吃多了凉的东西。此举让夏荷心中恨恨,她本想借机接近黎澈,绿柳之事,让她生出警惕之心来,对方槿,更是恨的咬牙切齿。
黎锦宏歪在椅子上,看着笑闹的几个子女,脸上的微笑就没停下来过,几个孩子依次过来敬酒,他都痛快喝了,此时已有微醺之意,更显英俊风流。
夏荷举杯红着脸站起来,敬黎锦宏道:“妾敬侯爷一杯,愿侯爷平平安安,多子多福。”
黎锦宏笑道:“就这五个,还天天吵的人头疼,把他们养大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举杯敬方槿道:“这几个小的一直是夫人在照管,想来也是辛苦的很,我敬夫人一杯。”
方槿就坐在他旁边,两人微一碰杯,各自饮酒,倒把夏荷谅在那里,好不尴尬。夏荷捏捏酒杯,没话找话道:“以前每年中秋府里都请戏班子,说说唱唱,好不热闹,今年的中秋还是冷清了些。妾记得侯爷最喜欢福寿班的灵官,今年没了他的《贵妃醉酒》,让人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似的。”
京中勋贵府第,有不少人家都养着戏子,以供宴饮取乐之用。黎锦宏也是个好听戏的,只是不知为何,家中并未养戏子,但每年节下,都会请戏班子进府唱戏。后来因马氏故去,这两年才没请,如今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已过,合该热闹一番才是。前日方槿拒绝了水生家的提出的戏酒,夏荷等人就有看热闹之心,只待方槿在黎锦宏面前吃挂落。
不料黎锦宏却道:“这般美景,若是听他们咿咿呀呀、吹吹打打反而失了兴致。”望向杜婉儿道:“杜姨娘极善音律,不知今夜我们可有幸聆听一曲?”
杜婉儿起身应下,笑道:“如此清冷月色,当以玉箫之音,悠长之曲来相配。”命人取了自己的箫来,不多时,便呜呜咽咽地吹起来,音色悠扬,让人只觉天空地阔,烦忧顿解。
夏荷手里死死拧着帕子,万没想到今夜出风头的竟然会是杜婉儿,联想自己,比不上方槿的身份地位,比不上王姨娘的资历,更比不上杜婉儿的美貌,当真是悲从中来,凄苦难言。
王姨娘自顾自吃着瓜果,对外界之事一概不闻不问。方槿命人上茶之时,落霞偶然路过,竟然瞥见王姨娘往衣兜里顺糕点,当即诧异难以言说。
杜婉儿吹完一曲,众人均沉浸在意境之中,久久无声。忽然,听的不远处似传来叹息之声,令众人具是心下悚然。黎漫胆子小,扑到兄长怀里就叫,黎澈紧紧搂住方槿胳膊,方槿安慰他道:“不怕的,想来是风声。”
见亭内不少人都吓的面色苍白,黎沁和黎深两个要强的还在兀自死撑,方槿笑道:“这点声音就把你们吓成这样,要是到了西域的魔鬼城还不吓傻了去?”
众人一听魔鬼城这个名字,当即以为方槿要讲鬼故事,又是想听,又是害怕。黎锦宏道:“此处还有孩子们呢,你不怕吓到他们?”
方槿见他们都误会了,摇头笑道:“不是鬼故事。我说的这魔鬼城确实是一个恐怖之处,盖因那里常年都能传出鬼哭之声,凄厉恐怖,故而当地人称之为魔鬼城。后来有人发现,只有刮风之时,城中才会传出所谓‘鬼哭’,后来人们发现,所谓的魔鬼城其中有众多巨石,石上多有孔洞,一旦风起,大风穿过孔洞,便有了‘鬼哭’之声。想来刚才吓到你们的声音,也是风声穿过假山之中的孔洞造成的吧。”
几个孩子听的津津有味,继而豁然开朗,黎沁问道:“母亲,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方槿道:“自然是书上看来的,平日里叫你们多读些书,还都不听。”
除黎渊外,几个孩子都有些不好意思,黎沁向往道:“母亲说的地方可真有趣,我好想去看看。”
杜婉儿搂过她肩膀,“你一个姑娘家哪里能出得门去,还是好生在家里待着吧。”
黎沁噘嘴不语,心下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早晚有一天,她要去看这所谓“魔鬼城”。
众人复又说笑一通,不多时便到了初更时刻,方槿招呼着几个孩子回屋睡觉,其余人也都散去,剩下几个粗使丫环收拾杯盏。
方槿正要回清逸居,黎锦宏笑道:“如此美景,早早睡了岂不辜负?不知夫人可有雅兴,与为夫一同赏月。”
方槿瞧瞧天上月亮,觉得自己也不瞌睡,便笑着应下。黎锦宏挥退跟着的丫环,与方槿来到桂花廊下,亲自倒了两杯酒,递一杯给方槿道:“借此一杯酒,聊表谢意。”
方槿坐在凭栏之上,笑问:“你又谢我什么?”
黎锦宏倚柱而立,自斟自饮道,“孩子们的事。”
“你为这个谢了我许多回了,到底是为何?”
黎锦宏叹息一声,眉间似有愁意,道:“我自幼与皇上和陈王一同在宫里长大。先皇于政事上糊涂,却是个难得的慈父。那时肃王是长子,郑王是嫡子,所以我们三个少不了被他们欺负,明面上我们不敢有什么动作,背地里也没少恶作剧,一切都因为我们知道先皇不会怪罪我们,如今想来,小时候的日子也是十分快活的。后来我自己也做了父亲,可一切都让我无所适从。你也知道,我每天的事情其实很多,几个孩子根本照管不到,后来又有了马氏,我本想着有了母亲,几个孩子总不会失于教养。可结果,我发现孩子们在我面前越来越规矩,却没有孩子应当有的天真活泼。我派人去其他府中调查,手下告诉我,其他府里也是这般,毕竟嫡庶有别。我心里觉得不对劲,可也说不出什么来。而现在,我发现孩子们的样子是我一直以来期盼的模样,我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常态才是错的。”望向方槿道:“多谢你,我现在心里觉得快活的很。”
方槿与他对视,“我其实一直想问,马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黎锦宏坐在她身边,像平常一养坐没坐相,回忆道:“她的性情与你大伯母有几分相似。”
方槿心道怪不得,对黎锦宏道:“其实对几个孩子好,我能做到是因为我没有自己的孩子。若是站在她的立场上,我恐怕也要凡事先紧着自己的孩子了。所谓嫡庶之别,说到底根子还在你们男人身上。若是一个男人只娶妻,不纳妾,那他的内宅定然安稳和睦。”
黎锦宏摸摸下巴,联想方槿的外租、舅舅、父亲,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恰在此时,远处飞来一个碧色竹管,黎锦宏伸手接住,打开看了一眼,问方槿道:“你表哥与他的妻子感情如何?”
方槿微一摇头,道:“我并未见过表嫂,只听舅母说,她身子不好。”
方槿诧异他突然问起白自闲来,正要询问缘故,只见黎锦宏叹道:“这样的痴人,倒也不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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