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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管家,暴雨,悬崖。

余鱼听清了外头那个哭着的男人声音,听清了他说的话。

她颤抖地手紧紧圈住自己,咬紧了唇。

是他。

那个曾经她以为的好人,却是亲手推她入悬崖的杀人凶手。

模模糊糊地,余鱼想到,原来,原来她假扮的丁姑娘,要送往京中的夫家,指的是裴深。

那个丁姑娘,是裴深的未婚妻。

外头响起裴深的声音。

“丁姑娘年纪小小早夭,可惜了。来人,去寺庙给丁姑娘供奉一个牌位。”

“既然丁姑娘已去,你等在府中稍作休整,赶紧回去给丁府报丧吧。”

裴深语气淡淡,没有几分对未婚妻早夭的痛心,只能听出对早夭女孩儿不幸的略表同情。

裴深不曾见过丁姑娘,也对丁府众人没有多少耐心。

这桩父亲着手定下的婚事,只不过是为了报答丁家曾经救了国公一次,给他们姑娘一个前程罢了。

丁家早就因为这桩婚事,得到了极多的好处。

他根本不认家中定下的这门亲事,同时也表明态度,给丁家足够的优待,婚事早点取消。

要是家中不同意,那就把丁姑娘许给小儿子。

实在不行,派人去教导丁姑娘,把她按国公府的姑娘发嫁也可。

丁家却是不愿意的,生怕到手的亲家没了,急急慌慌派人送丁姑娘入京来。

却不想来的路上,遇上这种事。

丁姑娘早夭,的确可惜,可人已经没了,做点身后事便是。

二三十个丁家人堵在巷子里哭。哭得裴深有些不耐烦。

小丫头的马车还靠着边,不知道等了多久,她胆子小,估计被外头的哭声吓到了。

裴深烦底下人没有个眼见力,不知道早点把小姑娘送进府里,让她听了这些事。

他派人安顿丁府众人,人群散了散,他终于能走过去。

旁人都在忙着致哀,领着丁家人,没人注意他。

裴深敲了敲马车的厢框:“到家了,下来。”

白色丧服的丁家众人跟在国公府下人身后鱼贯而入,一列列长队,到最后,只留下丁管家和一

个哭红了眼的丫鬟。

裴深等了又等,自家小丫头还没有下来。

“听到了,吓到了?”他压低了声音,“你要是怕,明儿我派人叫两个和尚来家里做个法事。”

“实在怕,这不是还有我,”裴深知道小丫头没有经历过生死,柔声说,“我给你念经文,保证什么妖鬼不敢来扰你。”

他又等了会儿,小丫头依旧没有反应。

这不对劲。

他一皱眉,掀开马车帘子,跳了上去。

马车里,余鱼煞白着小脸,一额头的汗珠子,眼神失焦,唇色发白,软软靠在锦垫上,一身都在抖。

他瞳孔一缩,立即把人抱起来。

“疼……”

余鱼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

她像是回到了那一场暴雨中,在寒冷中,疼得模糊了意识。

“好疼啊……”

豆大的眼泪顺着她眼眶一滴滴滴落,她却像是毫无感觉,唇中呢喃着疼。

裴深下颌紧绷,几乎同时,他心头插进一把刀似的,生疼。

好好的小丫头,怎么被吓成了这样。

裴深轻手轻脚抱着她,看着她惨白汗涔涔的脸,犹豫了下,用她的丝帕将她脸蛋略遮了遮。

她生得好,哪怕病中苍白如此,也是犹如艳鬼般夺人心魄。

小丫头这副模样让人看见了,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裴深抱着她跳下马车,生怕颠到她,立即低头看了眼。

余鱼靠在他怀中,脸蛋侧着靠着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外界一样,软软地,轻飘飘地,哭声都没了。

只有眼泪浸湿了丝帕边角。

她甚至就连呼吸声,也轻细不可闻。

裴深脚步一顿,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手不稳。

他声音紧绷,厉声吩咐。

“快派人去请大夫,立刻!”

“是!”

底下仆妇不曾见过自家世子和女子有所亲近。这忽地见世子怀中抱着一个少女,还是他亲自领回来的,都惊到了。

仆妇们脚下慌乱给让路,有去请大夫的,有去请夫人,乱糟糟的一团。

丁家白色丧服的丫鬟目视这一切,被拉着退后一步,

却依旧一脸愤恨。

“我家姑娘尸骨未寒,姑爷居然抱着旁的女子……”

她话音未落,余光看见被裴深抱在怀中的少女。

半张脸遮在丝帕下,就漏出了眉眼。

而这熟悉的眉眼,让丫鬟惊讶到脱口而出。

“姑娘!”

白色丧服的丫鬟忽地扑了出来,拦住裴深去路。

裴深被拦下来时十分烦躁,压着怒火准备让人把这个丫鬟拖走,却见丫鬟哭着扑过来,攥紧了余鱼的手。

“姑娘,是姑娘!太好了,您没死!”

姑娘,没死。

丁家的丫鬟拦着他,口口声声喊着他家小丫头姑娘。

裴深冷冷的视线落在仅剩下的丁管家脸上。

满脸褶子泪痕的老人,犹如雷劈,神情失了控制,看鬼一般盯着他怀中的女孩儿。

惊恐,懊悔,以及一丝狠厉,全部入他眼底。

“来人,把这个丫鬟洗漱一番,送到院子里来服侍姑娘。”

小莲眼泪都顾不得擦,跌跌撞撞跟着下人走,一边走,她一边脱了身上守孝的麻衣。

太好了,姑娘没死。

太好了。

*

世子狩猎回来,马车上带了一个少女,丁家人来报丧,丁姑娘半路坠崖没了。

丁家的丫鬟对世子带回来的少女口喊姑娘。

国公夫人还没有走出自己的院子,门口发生的事,一应全部入她耳中。

云鬓华服的夫人揉了揉额角,抬手让嬷嬷扶着她疾步而出。

“世子可好?”

“回夫人,世子瞧着一切都好,就是,就是担忧那位姑娘,瞧上去有几分躁意。”

“丁家人安顿妥当了?”

“全部都安排妥了,丁管家有些不太好,一直发汗。”

“那个姑娘安顿在哪儿?”

“这……”嬷嬷犯了难。

“直说。”

嬷嬷低声回禀:“被世子直接带入房中。”

国公夫人眼前一阵发黑,站了站脚,沉默片刻后,转移了话题。

“大夫来了吗?”

“夫人放心,世子派人请的圣手,已经给那位姑娘看上了。”

“嗯。”

公夫人脸色不太好,沉默一路,眼瞧着要到世子的一尘院,她却脚步顿了顿。

“罢了,我若去看,他只怕我有什么想法。”

“夫人多虑,世子怎么会误会夫人呢。”

“你陪了我三十年,看着深儿长大,还能不知道吗?”

国公夫人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他始终,都避着我呢。”

“夫人……”嬷嬷眼底也有些黯淡,安慰道,“世子大了,总会懂的。”

“罢了,我不去惹他心烦,”国公夫人转了身,“你派人好好照顾那个姑娘,不管她是不是丁家的姑娘,深儿上了心,咱们就好好照顾着。”

余鱼睁着眼,但是像是在梦里。

看不清,听不清,一昧的,感觉到暴雨在身上冲刷,伤口流着血,疼得她身体失去了温度。

“她如何?”

裴深从未见过余鱼如此,就像是濒死垂危的小鸟儿,逐渐失去温度,一点点不动了。

急躁,灌满心底。

隔着一层垂帘,他等大夫一掀帘子,上前问:“是病了?还是吓到了?”

“回世子,不好说。”

大夫也不曾见过如此奇怪的病症。若是说没病,这姑娘的脉搏微弱,处处都是受了重伤的模样,甚至口中一直呢喃疼,她的一切反应,也都是剧烈疼痛造成的。

可若说她有伤,服侍姑娘的丫鬟说,姑娘并没伤。

又听闻姑娘是在门口听到有人死讯,吓到了,思来想去问了一句:“敢问世子,这位姑娘,可是曾经受过伤。”

“是。”裴深眉头紧锁,忍不住往垂帘后看了一眼,却只能看见床榻上鼓起的一个小包,小丫头几乎是昏迷的模样,一动也不动。

“可否请世子细说,小的也好对症下药。”

“她跌落悬崖,受到了严重的撞击,”有了外头那个丫鬟,裴深也不做任何隐瞒,“头部,肩背,腰腹,腿骨,处处都有伤。”

“这就对了,”大夫一拍手,“这位姑娘目前的反应,就是当时她受了伤,严重到昏迷不醒时的状态,脉搏微弱,浑身发烫,疼感明显。”

“她伤好了已经两月有余。”裴深不

解。

“回世子,这是因为,这位姑娘被魇了。”大夫轻叹,“听闻这位姑娘刚刚受了惊吓,可能是惊吓过度,导致姑娘想起受伤时的模样,身体,心里,都回到了那个时候。正在重新经历曾经的疼痛。”

隔着一层垂帘,床榻上一动不动的小丫头,却让裴深想起,刚刚捡到她时的样子。

被大雨冲刷了不知多久,浑身冰冷,血迹混着雨水,蜷缩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下,一动不动。

他捡了她回来,送去医馆时,她一声一声带着哭腔,喊着疼。

裴深别过头,紧紧抿着唇,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可有法子,让她不疼?”

“这……”大夫想了想,“其实说来不过是假症,如果能让这位姑娘醒过来,兴许就不疼了。”

裴深掀开垂帘。

丫鬟吓了一跳,跪在地上:“世子,男女有别……”

“让开。”

裴深不耐烦这些,直接让丫鬟出去,自己坐在床榻边。

床上的小丫头虚弱地,像极了无人看管,濒死的娇花,是脆弱到易碎的末路。

裴深手指落在她额头,轻轻给她梳理着鬓角。

“小丫头,醒过来看我一眼。看我一眼,你就知道你早就渡过去了。”

“那天下雨,我赶路时见到你昏迷在树下,你没死,我怕你让雷劈了,顺手把你捡了。”

“找了大夫给你看伤,上药,你养了近一个月伤才好全,你忘了?”

“你还能出去逛街,去看河神娶妻。”

“我养着你,不曾让你磕着碰着,受过一点伤,你现在这幅样子,置我于何地?”

裴深说了几句,见小丫头没有抖得那么厉害了,只紧紧闭着眼,睫毛颤抖。

想要醒来,却挣脱不开。

裴深弯腰,唇贴近她的耳边,声音轻柔:“有人害你对吗?你看见他了。”

“我把他杀了给你报仇,可好?”

裴深刚要直起身,却见一只手轻轻地,攥着他的衣袖。

他嘴角微微扬起,心里松了口气。

余鱼手上无力,只这么轻轻攥着,裴深没有动,甚至顺着她的力道,往下弯了弯腰。

她颤抖着睁开眼,睫毛下,是她疼到湿润的眸,水洗过的干净,却带着难以言喻的疲倦。

“不好。”

“杀人有业障。”

余鱼虚弱地声音细不可闻:“我想你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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