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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是在外头,叶殊原本便留了一分心思在外,于是睁开眼来。

他知晓,这应是晏长澜来了。

果然,待叶殊将门打开,晏长澜走进来,说道:“府内引了温泉到池中,叶兄常年在山中居,想来多有体乏,如今正可前去泡上一泡。方才观礼时叶兄吃得不多,待会儿可在吃一碗温泉面,同我喝一杯水酒。”

叶殊听得,微微一怔。

温泉?

温泉为何,在原身记忆中只带过一笔,大约是凡人地界中于凡人身子有益之物,叶殊从前倒是泡过灵泉,对法力进境大有好处,想来温泉对凡人而言,同那灵泉之于修士用处相类。

只是从前泡那灵泉时,叶殊皆是独自而去,如今被晏长澜相邀,想必是……友人之间,一同浸泡那温泉?

对于同他人同泡之事,叶殊有些不适,但他终究不再是从前的叶氏少族长,又确是视晏长澜为友,不愿伤他心意,也就答应下来:“如此,便多谢晏兄了。”

晏长澜在邀请时,心中也有两分忐忑,然而他不知为何确是对这叶殊十分顺眼,自也愿意同他交往更深些,才冒昧提出,而对方当真答允,可见确是也愿同他亲近,他更颇是欢喜。

想了想,他说道:“那叶兄随我来罢。”

叶殊目光一缓:“好,晏兄请。”

晏长澜更是喜悦,过去一把拉了他的小臂:“来来,请。”

叶殊低头看了一眼,也未躲开。

从幼时到而后,能与他这般接近者,除却祖父,便是天狼……如今不知……

叶殊未及多思,已被晏长澜很快拉着穿过长廊,来到后方一个独立的院落处。

打开院门,里面热气氤氲,还未接近就已有些微微冒汗了。

晏长澜道:“先去隔间换一身丝衫,再入泉中,最是舒适。”

叶殊依言同他去了一旁的房里,两人分别入了隔间,各自穿上一件丝衫。

待出来后,晏长澜就将叶殊带着又走到旁边的一扇木门前,将其推开。刹那间热气滚滚而来,吹在脸上一片温热。

叶殊定睛一看,便见到在前方有一个汤池,大约有三五丈方圆,为极光滑的青石砌成。

晏长澜拉他去了池边。

池子里有两个小石梯,靠边处又有几个石座,都没入到汤泉之下。

两人就分别走进里面,各自找了个石座坐下来。

刹那间,微烫的泉水一直没到胸口,直教人打从心底里都熨帖起来,热气直入体内,蒸得人面上发红,浑身舒适。

叶殊稍微感知了一会儿。

只觉得这泉水之中,确是有一丝于人有益之物,不过那也仅限于凡人,若是他这等修士,却是毫无用处。但这水裹住身子的确舒坦,能多泡上一会儿也算享受。

晏长澜微微发出一声低吟,摇了摇旁边的铜铃。

很快就有一个随从走进来——并非是时人常见的婢女,而是五大三粗糙汉模样。他手里端着个极大的木托盘,上面摆着两碗雪白的面条,上头覆着一捧清煮的大叶青菜,又切了一盘子牛肉,两碟子不同酱料,再加一壶酒,俩酒杯。

之后糙汉将这木托盘放进汤池,就抬脚走了。

木托盘漂浮在两人中间,托盘挺大,就如同在两人之间放了张桌子似的。

晏长澜伸手倒了杯酒,然后把那木制的酒杯顺着汤泉推过去,被叶殊抬手接住,然后他再再问道:“叶兄吃辣否?”

叶殊看一眼酱料,将那不辣的拿过去,自己倒入面条里搅拌了吃一口,又喝一口酒。

晏长澜咧嘴一笑,神采飞扬的:“这酱料是牛叔最拿手的,牛肉也是他精心养出来的好牛所出,怎样,吃得还好?”

叶殊点点头:“滋味不错。”

晏长澜道:“配上你给的那菜更美。”

这般说了两句后,叶殊与晏长澜都一口面一口肉一口酒地吃起来,一边吃着,一边时不时又聊个几句,也很惬意。

待吃完了,又泡了一会儿,晏长澜才开口:“叶兄,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叶殊道:“如今在山间度日颇合心意,便这般度日了。”

晏长澜略有迟疑:“叶兄……可还想习武?”

叶殊微怔,旋即摇头:“不了,前缘一切,皆因习武而起,并不叫我快活,而今做个山野村夫,反倒自在。”

晏长澜听得,轻轻一叹,也不勉强。

他同叶兄颇为投契,原还想着教他习武,虽说不能将晏氏家传武学传授,叶兄现下习武也晚了些,难有大成就,但只要勤奋点,也能自保有余。只不过,既然叶兄并无此意,他也不便多劝,左右还有他在,日后他再多看顾几分,也就是了。

叶殊知晓晏长澜好意,举杯敬了一敬。

晏长澜露出个飞扬的笑容,满饮一杯。

泡过温泉后,两人换了干净的衣衫,一同回房休息。

到了客房前,晏长澜说道:“叶兄夜间若有所需,摇晃房中铜铃即可。”

叶殊点一点头:“晏兄好眠。”

晏长澜洒脱道:“明日再见。”

两人就此分别。

叶殊进入房中,一夜仍是打坐修炼。

待次日天明时,他方睁开眼。

门前有婢子送来洗漱之物,叶殊惯于被人侍奉,自很从容,而后他走出门去,便见到晏长澜在那院中练武,其额上细汗微微,显然已练了一些时候。

叶殊不由暗赞:果然勤奋,难怪年纪轻轻,已有如此武艺,断不是仅仅资质不凡之故。

于是叶殊立在那处,静待晏长澜练完。

晏长澜收手后,回头看见叶殊,笑道:“叶兄起得可早。”

叶殊道:“不及晏兄多矣。”

晏长澜摆摆手:“自幼如此,早已习惯,不值一提。”

之后,晏长澜请叶殊去他房间小坐:“此间风大,到我屋里用早膳。”

叶殊道:“也好。”

两人便入了晏长澜的房内。

到底是少城主,虽房中摆设也颇简洁,可但凡有的,总是有些底蕴。房间颇大,分里外间,里间为入寝之地,外间类于书房。

叶殊静静打量这房间,目光倏然落在书架的一层上。

晏长澜留意到叶殊视线,也看过去,便瞧见那处有几个玉瓶,每一个大约拇指长,分为七色,各不相同。那些玉瓶不知是何人送来,品质寻常,胜在小巧精致,颇有意趣,他方才留在书架之上,点缀一二。

如今看来,叶兄似是喜爱?

晏长澜心念微动,走过去将那几个玉瓶取下来,送到叶殊手里:“不过是些小玩意,叶兄若是喜爱,便拿回去玩罢。”

叶殊顿了顿,坦然接过:“这些瓶儿的确有用,我便不同晏兄客套。待我回去后,也送个小玩意儿给晏兄赏玩。”

晏长澜笑道:“叶兄不必……”

叶殊却说:“礼尚往来,方为友人相处之道,只是我拿出的那物恐怕粗糙了些,到时还望晏兄莫要嫌弃才是。”

晏长澜听叶殊如此说,竟带了几分期待:“那我便等着叶兄的‘小玩意儿’了。”

而后,婢子送早膳进来,两人一起用了。晏长澜又带着叶殊在附近走了走,才在叶殊的推辞之下,送他离开。

叶殊对他说道:“早则数日,迟则十数日,我便将那物送来给你。”

晏长澜心情愉悦,禁不住笑应道:“好。”

分别后,叶殊回到山中,将那些玉瓶收入了混元珠内。

当晚,那混沌水落下时,他及时将其中白色的那只玉瓶移动到竹筒里,便正好将混沌水接住了,化为一颗滚珠般的水滴。

正如叶殊所知,混沌水在玉瓶里就如在那竹筒里一般妥善保存,毫无差池……

叶殊对这玉瓶便很满意。

略估算,这一个玉瓶里大约能盛放三十滴混沌水,一套七只玉瓶,就能有两百余滴,于他如今而言,足够用了。

这些时日以来,他每日服用半滴混沌水,剩下半滴兑过后浇灌田地,实则田地已无须浇灌,大叶青菜还未吃完,而草药也都长成,浇灌越多,年份越是长久,反不好出手了。

诚然叶殊修炼也需要一些药材,但在这凡人地界所能得者,也不过是人参灵芝首乌等物,偏偏这些药材除非炼制成丸药吞服,否则对他的好处还不及那半滴混沌水,实乃鸡肋。

这玉瓶来得恰到好处,可为他将用不上的混沌水存放起来了。

晏长澜瞧着叶殊,笑道:“滋味极好。”说话间,他竟有些忍不住看向叶殊的背篓。

叶殊见他这般情态,眉头微挑:“既然少城主喜欢,日后在下每一旬都送来一些。”

晏长澜闻言,忙推辞道:“不必你送!不过这滋味的确极好……”他想了想问,“不知叶兄家中还种有多少这青菜?”

叶殊道:“倒有一亩,长得也不错,倘若吃的人不多,倒可以供上数月。”他虽是面色平淡,话中之意倒非如此,“少城主每日食用也是足够。”

听叶殊这样一说,晏长澜面色有些赧然。

随后他便正色说道:“先前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你能叫我品尝如此美味足矣,日后我虽还想吃这青菜,但却不能白拿,我每月给你菜钱罢。”

叶殊摇一摇头:“少城主若要给钱,在下不能领受。”

晏长澜也非是不知变通之辈:“不若这般,你送我青菜,我送你米面衣裳,如何?”他朗朗一笑,“你我相识也算缘分,日后友人之间互相来往,也属寻常。”

叶殊听他这样说,略作思忖。

说来他如今身份与这晏长澜乃是天差地别,晏长澜却始终不曾傲慢相对,着实叫他又几分好感。更何况晏长澜颇有可能便是天狼,也叫叶殊对他与旁人不同。

思忖之后,叶殊便点点头:“既如此,在下若再有所需,便寻晏兄索要,除此以外,每三日我摘些青菜挂在山腰一株粗木枝杈上,晏兄遣人辰时来取就是。”

晏长澜一听,也没意见,便爽快答应。

两人这算是有了一份交情,不过这交情暂时还很浅薄,说完那“正事”之后,两人便已经相对无言。叶殊也无意在此处久留,在将背篓里的一大串大叶青菜并三只野兔给了晏长澜后,也就告辞离去了。

回山以后,叶殊每日除却用饭就是修炼,除却每三日摘些大叶青菜、捉几只野兔或是山鸡外,所有时间都用在了修炼上。

如今灵气太过稀薄,他手中并无能布阵聚灵之物,因此只能以水磨工夫,一点点慢慢炼化天地灵炁,积蓄根基。但饶是叶殊早有准备,进境也实在太慢,他已来此一月,连正式晋入炼气一层都尚且不能,可见修行之艰难。

叶殊不曾气馁。

能重回一次已是恩赐,眼下这些难处不过是磨砺罢了,不值一提。他今生资质寻常,但只要他能弄到足够的资源,也就是比旁人突破晋级难些,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然而,就在叶殊一心要重新进入修炼之路时,有一名不速之客却是倏然出现在了这个山头里,并很快爬上了山。

下一刻,叶殊便已惊醒。

迷阵是被设在山腰上方的,晏长澜那边派的人急于回去复命,想来并不会触动它。而若是其他人进入迷阵之内,应当要被困在其中才对。

然而此时来人却已接近了茅屋,莫非是迷阵已然无用了?

叶殊心中泛起一丝怒意,却不动声色,推开门走了出去。

远远地,有个翠绿衫子的少女步子轻快地走过来。她的面貌姣好,虽非是什么绝色,却也楚楚动人。

此刻见到叶殊立在门前,她便露出个笑容:“殊少爷,婢子听说你已恢复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叶殊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眸光中微微有些闪烁,却是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红鸳姐,我已恢复了,这些年多谢你的照顾。”

红鸳有些心虚,但想到这些年的确是自己照顾了殊少爷,也就拂去了那一丝突然生出的愧疚。她想着,虽说当年是她喂了殊少爷一碗药,但当时他们不过是旁支,还失了依仗,要想跟树大根深的俊少爷作对,一定落不得好处的!反倒是她喂了药后,殊少爷是过得艰难些,不是也活下来了吗?因此,她并不曾做错的。

思及此处,红鸳就笑了:“都是婢子应当做的。”

叶殊看她这般,念头一转便知此女心思,心下冷笑——背主之辈,也只得自欺欺人了。

之后叶殊并未请红鸳入屋中去坐,而是将她引到屋前的几个木凳旁,给她倒了杯普通的泉水:“红鸳姐,你今日不上工么?”

红鸳坐下来,笑意不减:“是。听闻殊少爷好了,婢子便趁这机会,过来瞧瞧。殊少爷,你可还缺什么?婢子定然想法子给你弄来。”

叶殊摇头,很是木讷:“不用了,我这里自给自足,能吃饱穿暖。倒是红鸳姐你,上工时留心点,听说我有些堂兄堂姐……”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难堪地改了口,“……听说叶家有些嫡系的少爷小姐不太好相处,别叫他们抓到法子磋磨你。”

红鸳倒是挺感激叶殊的关心的,不过她的眼神有些飘忽,脸上也飘起了一朵红云:“哎……这个倒是无妨,婢子也……”她声音轻轻的,有点害羞,“……也有人照拂一二。”

叶殊盯着红鸳,突然问道:“红鸳姐,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红鸳一听,心里一个“咯噔”。

她想起自己本来的身份了,殊少爷长大了,她原本该是……但是她看向叶殊时,却发觉叶殊非但不曾有气愤,反而好像还挺替她高兴的,顿时放心不少。

也是,当年殊少爷还那么小呢,哪里记得那些?好几年过去了,殊少爷可能都当她是亲姐姐了,不然也不会如此关怀。

于是,红鸳忍不住对叶殊更热切了些。

她其实心里也很明白,如今她同殊少爷的关系越亲近,就也越是能亲近俊少爷,殊少爷当她是姐姐,要是她能借机跟了俊少爷,殊少爷也定然不会怪她的。

——红鸳并不知晓叶殊并非那懵懂的原身,只以为叶殊仍旧与从前一般浑噩呢。她自然也更不知晓,其实就算是原身痴傻,不知从前被害,却也心如赤子,能看出她对叶俊有意。而原身只为了红鸳那偶尔的怜悯,都愿意替她达成心愿。

叶殊与红鸳虚与委蛇一番。

红鸳后面倒是真心相信了叶殊待她一片真诚,终于也主动跟他吐露心思:“婢子的心上人正是、正是俊少爷。只是身份有别,婢子不敢奢望其他,只愿能在他身畔有一席之地足矣。只可惜,便是如此也千难万难。”

叶殊却说道:“红鸳姐品貌不逊于任何世家小姐,俊少爷能得红鸳姐的倾心,是他的运道才对。”

红鸳苦笑:“哪里能这样说,原本便是婢子配不上俊少爷。”

叶殊摇头:“配得上,红鸳姐和俊少爷般配得很。”

红鸳见他这样固执,只以为是叶殊重视她所致,却不知虽说叶殊对她的话中十句之中九句是假,偏这一句“相配”,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约莫在此处消磨了有一个时辰,红鸳便告辞了。

叶殊取了一只寻常的山鸡给她,那被混沌水养出的大叶青菜,却是一片叶子也不肯便宜了她。而红鸳却反倒是心中安慰,于她看来,这野味自是比叶殊自己种出的菜要贵重得多。

待红鸳离开后,叶殊的神情微冷。

因着忙于修炼种药等事,他险些忘了此女,如今她主动前来,必因叶俊指示,心怀恶意。既如此,他也该使些手段,满足原主执念。

红鸳身为婢子,身份确实低微,以叶俊野心,哪里肯娶一个婢子为妻?加之红鸳不仅身份不能匹配,本身更是忘恩负义,叶俊或者心胸狭隘,狠毒手辣,但他自也能看出红鸳品性,更不会接纳如此之人作为妻室。

但也是叶俊有如此野心,叶殊反而有谋划余地。

红鸳远不及世家之女,但若是她能带给叶俊更高的利益,叶俊自也会忍下其他,而迎娶红鸳为妻。

如今叶殊便要寻一个法子,让红鸳有能打动叶俊之物。

只是,若真是好东西,岂非便宜了这一对男女?叶殊虽非恶人,却也睚眦必报,他既有心满足原主遗愿,又要念头通达,自是得让叶俊与红鸳成就好事,又互相折磨,方能满意。

之后叶殊在老大夫处买了些药材的种子,便同他告辞。随即他就背着背篓,一步步朝着城主府的方向行去。只是事不凑巧,还未等走出这条街,路上就遇见了不喜之人。

在前方,有个手拿扇子的年轻男子拦路,神态轻浮。他旁边一人身形微胖,一双小眼被挤在肉里,带着几分凶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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