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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中,滴滴哒哒的水声,不知从哪儿刮来一阵风,一棵生长在水中的神树摇着叶片,簌簌而动,声音沙沙的,传到耳朵里,像是细微而遥远的笛声。
舒适而干净的床褥上,顾昀析姿态闲散,皱眉问:“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你下次可以带到我面前来。”他换了个姿势,后背抵着床档,眼眸微眯,病秧子似的容貌,清隽有余,又给人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他话锋微转,笑了笑,道:“鲲鹏以龙为食,他的肉要是足够嫩,说不定我会喜欢。”
余瑶闷声不坑地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
她算是看清了,这人本来就肆无忌惮的性子,在堕了魔之后,越发的变本加厉,虽然本来,也没人能约束住他。
这话听着像是玩笑话,但也没准,顾昀析就是认真的。
余瑶安抚地捏了捏他修长的手指,她将另一只纤细白嫩的胳膊伸到他的唇边,“十几天没喝了,你的心魔,怕是要压抑不住了。”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不同于女仙女妖娇滴滴糯软的音,反而像是山洞缝隙里渗出的豆大水珠,滴入水层,泛起涟漪的声,顾昀析伸手握着那截细嫩的,像是白藕一样的肌肤,却没有动作。
“嗯?”余瑶好奇他为什么迟迟没有动作,却见他头一歪,脑袋靠在了她的肩上,没什么重量,但他身上清凉的味道还是一瞬间传到了她的鼻尖周围。
“余瑶,你别离开我了。”他情绪不高地道:“一下凡就这么久,联系我还都是为了别人的事,我脑袋疼死了,扶桑还时不时凑上来找死,再来几次,我干脆成全他算了。”
余瑶很习惯地替他按了按太阳穴,眼睫轻颤,哭笑不得地劝:“你脾气别这么臭,大战在即,扶桑焦躁些也能理解,你做什么一上去就动手跟他打,九重天还没打进来呢,我们自己就闹内讧了?”
顾昀析眼一闭,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肤色冷白,眼尾的痣勾魂摄魄,话语仍是冷的:“余瑶,你以后离扶桑远些,他现在很危险。”
顾昀析虽然脾气不好,但从不危言耸听,他说什么
,那十有八九就真的有什么。
余瑶一下子警惕起来,她问:“怎么了?你别告诉我,他也被天族下了蛊,成为天族的内应了。”
“这倒没有。”顾昀析的声音突然染上几分戾气:“他找死,还想拖着别人死,愚蠢至极。”
这个答案,出乎余瑶的意料,在她眼中,扶桑被天族蛊惑,无疑是最坏的猜测了,然而听顾昀析的意思,显然并不是。
她试探着问:“到底怎么了?”
顾昀析却像是睡过去了一样,彻底没声没息了。
余瑶知道问不出什么了。
又过了一会儿,见他睡沉了,余瑶理了理褥子,将人平放到了榻上,然后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首山的山巅上,依旧是一座小茅屋,仅仅一张床,一张竹桌两把竹椅,上面摆着一套茶具,很简单。
扶桑就住在这儿。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陪着山巅上的一只小红雀。
顾昀析喊疼是假,扶桑喊疼却是真的。
顾昀析太强了,强得离谱,他甚至使出本体了,也还是没能摸到那位的底。
扶桑嘴角一大片青紫,衣衫一理,照旧是温润又清雅,没事人一样,他拿了药酒敷嘴角,又慢慢地捣碎了两三种神草,伤口处的灼热痛感被压了下去,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看着桌面上摆着的,毫无动静的金乌蛋,有些疲惫地向后靠了靠。
小红雀渺渺不知从何处飞来,稳稳地落在扶桑的肩头,小脑袋一啄一啄的,神情蔫蔫,对它那三根长了五十年才长出来的尾羽耿耿于怀。
结果扶桑赔了灵石,赔了灵宝,就是赔不出它那三根漂漂亮亮的尾羽,渺渺声音一下子都带上了哭腔,它呜呜咽咽干嚎了半晌,扑棱着翅膀飞到扶桑的怀中,道:“你干啥跟顾昀析过不去啊!那个不定时烟花,一炸就响,周围的人都得被波及,琴灵他们躲得远远的,你干啥非要凑上去。”
“呜呜我的毛都没了,一共三根,全没了。”
扶桑将小红雀捉了,小小的软软的一团,脑袋埋在翅膀底下,就极了一个火红的圆球,他眼底流淌出暖暖的笑意,手指一下一
下的抚摸它的翅膀,力道又轻又柔,声音里克制隐藏了一些汹涌的情绪,他说:“渺渺,会好起来的。”
“什么?”渺渺从翅膀下伸出脑袋,没听清他刚刚说了什么。
扶桑失笑,从容自若地道:“没什么,我说你的羽毛,会长出来的。”
渺渺当然知道它的毛还会再长出来。
但这无缘无故被人劈掉三根,能一样吗?
渺渺气得在空中飞了三四圈,最后哇地一声冲了下去,气恼的声音随着风,飘到扶桑的耳朵里。
“——我去找余瑶,让她赔我灵石灵药灵宝!”
至于毛,它已经不做指望了。
扶桑摇了摇头,又回到了黑白分明的石盘前,他衣袖一挥,一道卦象就慢慢显露出来,他凝神看了又看,最后抚着额叹了一声,眼里全是挣扎和困顿。
本来,是要死一个神的。
确实是要死一个的。
瑶瑶,那个他也当妹妹一样呵护备至的小姑娘。
命该有一劫。
可现在,无缘无故的,劫数突然改了,虽然前路还是险象环生,但是的确有了生路,而且一路有强大的神泽护着。
那神泽属于谁,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瑶瑶平安活下来了,渺渺就只能永生永世用这种方式活下去了。
浑浑噩噩,什么也不懂,小孩子心性。
桌上还摆着一枚金乌蛋,那是顾昀析给的。
顾昀析直觉那么敏锐,他清楚地知道他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却始终不肯出手帮一帮。
他遵守着天道的规则,却又肆无忌惮地破坏着。
前者对渺渺,后者对余瑶。
偏心得明目张胆,且让他没有话说。
扶桑的手指定在半空,他眼里泛起了血丝,内心从所未有的煎熬,最终,他的手指从一边移到另一边,然后,轻而坚定地摁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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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三重天的神全部聚在蓬莱的仙殿中。
财神身边,还寸步不离地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一男一女,一左一右,看起来莫名的般配。
余瑶知道,这就是那个让财神要死要活,自己封了自己记忆的小兔
妖了。
她有些好奇地往财神那边打量了两眼,小兔妖见这些在六界有名有姓的大佬目光都落在她身上,顿时紧张得不行,脸一下子就红了,紧紧地跟在财神后面,就跟只小尾巴似的。
财神倒没什么表情,但一看那种气场,就知道他自己解了封印,现在站着的,是从前叱咤风云的汾坷神君,而不是那个憨萌的尖叫鸡财神。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他们几个,在西边安身的蒲叶也来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世了。
这位是十三重天中出世最早的一个,但生了个闲散的性子,不同于扶桑,他是真的看破红尘,万事不放心中,有一次在西天听经,被那儿的环境和气氛所打动,当夜,拎着包裹和家当就去那边安家了,并且书信告知十三重天的每一个人。
没有大事,就别去找他了。
找了,他也不会管的。
但毕竟也是十三重天的一份子,这次发生这样的事,其他人还是意思意思给他写了一封信,当然也没啥好态度,大概的意思就是,你爱回就回,不回拉倒这样。
不明真相的外人以为蒲叶是仙风道骨,胡须全白的类型,于是一致尊称,蒲叶师祖。
但是他们这些清楚蒲叶底细的,都知道这位是个什么样。
蒲叶来的时候,嘴里还叼着根仙草的叶子,小红雀眼尖,她啾地叫了一声,道:“这是我的灵参草啊!你在哪摘的?”
蒲叶笑嘻嘻地拍了拍她的头,好心告知:“你都说是你的了,那肯定是在首山山顶拔的了。”
小红雀声音变了调,想冲上去跟他拼命,却被他漫不经心地一挡给挡住了,后者还恬不知耻地补充:“你可别凑上来啊,我好久没拔鸟毛了,手痒痒。”
“你告状也不好使,扶桑打不过我。”
小红雀哇哇大叫。
蒲叶逗完渺渺,又来逗余瑶,他看着顾昀析没来,笑得也贼:“小瑶瑶,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也不去看看我,当初我走的时候,还说得好好的,一眨眼,就把我忘了。”
余瑶看他变脸的速度,眼皮忍不住跳了跳,道:“分明是你来信,说没有大事,千万
别去打扰你修佛的。”
蒲叶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然后笑:“那倒也是,我那里清苦得很,啥也没得,你肯定不会喜欢,还是别去了。”
刚进殿的扶桑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跟着发青,蒲叶没等余瑶回话,就嗖的一下转移了目标,他踱步到扶桑面前,伸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皱眉道:“年纪轻轻的,修炼那么用功做什么,小心走火入魔啊!”
扶桑一时不察,肩骨都险些被他拍碎。
他的脸色更白了。
“你怎么回来了?”
蒲叶闻言,呵地笑了一声,道:“身为十三重天诸位的兄长,这等时刻,我怎能不来?”
余瑶和琴灵当即瘪了瘪嘴,外加着小红雀嘀嘀咕咕的挖苦质疑。
“哇,刚刚我还没注意,汾坷旁边,怎么还多了个面生的小姑娘,长得怪可爱的。”蒲叶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有些惊喜地出声问:“这是哪家生的小姑娘,一身的善果啊,是修佛的好料子!什么时候的好事啊,怎么也没人告诉我一声?”
“小姑娘对佛法有没有兴趣啊?”
说完,才发现殿里的气氛有点不寻常。
余瑶扯了扯嘴角,琴灵别过眼不忍直视,扶桑不语,尤延喜闻乐见地挑眉。
就连小红雀渺渺,都看好戏一样地盯着他们。
这样的氛围里。
小兔妖更怕了。
财神没办法,黑着脸把她扯到身边,离自己更近了一些,然后在蒲叶不敢相信的眼神中,冷声道:“我家的。”
蒲叶挠了挠头,试探地问:“……那个,和那个小兔妖的?”
闻言,小兔妖千烟的脸唰的一下,全白了。
财神将手里的东西铛地扔到就近的银盘中,小小的脸,冷得像是冰渣一样。
这样的氛围,蒲叶再粗心大意也注意到了不对。
余瑶把手里叫不出名字的青果塞到他嘴里,道:“多吃东西少说话。”
蒲叶:???
这才多少万年没回来,一个个怎么了这是。
懂不懂尊敬老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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