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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万籁俱寂,蓬莱岛的温度低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了雪,纷纷扬扬从天而降,像是在黑暗中无声绽放的一朵朵白色的花,又像是飘在空中浮游的鹅毛,温柔地落在树梢头,屋檐瓦片上,然后化成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水。
雪下得大,蓬莱的鸟儿们都已回巢,白日里热闹的响动这时候都已散去,寂静便成了唯一的主调。
余瑶已经睡下了。
是被顾昀析叫醒的。
她睡眼惺忪,揉了揉睡得有点乱的头发,在榻上坐了好一会儿,眼睛才勉强睁开了一条缝。
“怎么了啊?”因为才睡醒,她的声音显出一种软软的,有些含糊的困意,像是在撒娇一样,又带着些迷茫与被吵醒的不满。
顾昀析站在她床边,长发用墨玉冠绾起,长眉凌厉,乖张懒散,身上的喷薄欲发的危险之感却又愣是被一身月白长衫的柔色给压下来几分,粗看,惊才风逸,仪表堂堂,细看,就只剩下溶于骨髓的不可捉摸和危险。
余瑶说完这句话,没有得到回答,身体一软,又倒头下去,沾着软枕就睡,身子半蜷着,小小的一团,浑身都散发着馥郁的莲香,缭绕在鼻尖,让人心境都不由自主沉了下去。
顾昀析是真的头一次见到这么能睡的神仙,他撩起衣袍,坐在床尾,声音像是沁了雪,但又罕见的显出几缕温和来,“扶桑那,还去不去了?”
余瑶清醒了些,听了这话,抓了抓头发,捂着脸哀嚎了一声,抱着被褥蒙着脸,瓮声瓮气地问:“那……那我不去的话,你们两会不会突然打起来?”
顾昀析手肘磕在床尾的桩子上,眼尾微扫,听了她的话,认真地想了一会,摇头,清冷出声:“应该不会。”
“他最近,比较识趣。”
一听这个应该,余瑶又醒了一些,她揉了揉鼻子,啊秋一声微弯了弯腰,眼皮耷拉着,摆了摆手,“你等等我,外面冷,我得换套衣裳。”
顾昀析岿然不动,连眼也没闭一下。
余瑶看了看他,觉得自己的意思可能不够明显,她提了些声:“顾昀析
,我换衣服啊!你出去等我一下。”
顾昀析瞥了她一眼,问:“除了睡觉,你现在连换衣裳,都开始学凡人的了?”
“还是,连换衣裳的灵力都没了?”他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了。
余瑶懒得和他争辩,爬过去伸手将他推得站起身来,吸了吸鼻子,道:“蓬莱天冷,下起雪来最要命,我空间戒中的那些衣裳都是轻纱裙,我要穿着那些出去的话,明日晨间起来就得头疼。”
大战过去,她又凝聚了三颗莲珠,现在的身体,只比凡人好上一些,天天都好好的用灵药灵丹温养着,也只堪堪能维持现状。
就更要吃饱穿暖睡好。
别等得到时候,无暇神草还没找到,她先没了小命。
那就很悲伤。
顾昀析又皱起了眉,问:“你全身上下,哪里我没有看过,换个衣裳,怎么……”
“你不要说话!”余瑶飞快地打断了他,受不了他用无辜而真诚疑惑的语气,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来。
“这不一样。”余瑶有心想跟他解释,但还没开口,就基本能想到后面是何等尴尬又对牛弹琴的画面了,她想了想,默默地将话咽了下去。
顾昀析念及白日里剑灵那句心疼,到底还是屈尊纡贵地再次起身,去了洞口等着。
余瑶从空间戒中取出一件缕金烟云蝴蝶蜀锦衣穿上,想了想,又拿出件织锦绣雪梅斗篷,这些都是在人间渡劫时,夏昆担心她的身子,让她备在空间戒中的,没想到真有能用上的时候。
余瑶面容精致,身子玲珑,但并不是那种勾魂摄魄的妖冶和成熟的风情万种,她的美,没有什么攻击力,但就像是一张网,你看了第一眼,眼神就像是被黏住了,不得不再看第二眼,第三眼。
洞外,风雪簌簌,下午还潺潺流动的溪流现在已经被冰封,水面上还凝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很快,也覆上一层白雪。
顾昀析等得有点不耐烦的时候,余瑶握着颗月明珠,从重华洞天走了出来。
他漫不经心地挑眉,目光在余瑶身上顿了一下。
太勾人目光了。
饶是顾昀析这样的定力和清冷性子,都勾
了勾唇,懒懒散散地夸了句:“人间的衣服,是比十三重天的漂亮。”
余瑶:“什么啊,你应该说,十三重天的余瑶神女,确实长得比许多人漂亮。”她倒没觉得自己脸皮厚,只是仰着头一边走一边问:“你有见过比我更漂亮的吗?”
问完,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声道:“从头到尾,也只有这张脸不会被人随随便便比下去了,我可爱惜着呢。”
顾昀析被她这话给说得笑了一声。
“诶,你别光顾着笑。说起这个事,我有记起来,以前也问过汾坷,他说有一个人,不说容貌胜我,但平分秋色是肯定的,我问他名字,他又不说,只让我问你。”
她顿了顿,又问:“你认识啊?”
余瑶生了双勾人的杏眼,不说话,就这样望着人时,里头像是藏了星,纳了海,月明珠的皎皎暖光照在她脸上,顾昀析居然觉得有些扎眼。
“你不知道?”他反问。
余瑶诧异:“我怎么会知道啊,我从未见过啊。”
“我也忘了。”顾昀析伸手摁了摁眉心,蹙眉,努力回忆:“姓江,妖界的,妖祖的女儿。”
他才提一个江字,余瑶就想起来了。
她幽幽地补充,意味深长:“江沫沫,妖祖的幼女,一心想拜你为师,驰骋六界。”
余瑶回忆了下她的长相,觉得不太能够,“你们觉得她很好看?”
“妖祖给她戴了特制面具,平时并不显露真容。”顾昀析看起来心情不错,淡淡地补充了两句。
余瑶觉出些不对来了,“我们看到的都是面具,为何你知道她长什么样?”
顾昀析:“多年前和妖祖喝茶,她自己跑过来摘了面具。”他想了想,不忘补充一句:“汾坷也看见了。”
余瑶哦了一声,专心致志地踢脚下的碎石,没过多久,就道:“慢慢悠悠地走过去太慢了,扶桑他们得等急了。”
本来就抓心挠肝的,人万一再晚到,估计更紧张。
毕竟顾昀析指名道姓留了渺渺。
扶桑再淡定,都得急。
顾昀析朝她伸出手掌,冷色的肌肤上,又沾上了月明珠的荧光,看起来
匀称又修长,“既然要走,就快些。”他声音沉冷,身形笔挺,若清风,似流月。
余瑶盯着他的手掌看了两眼,并没有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她化身成本体,闷声不吭地挨着顾昀析的肩膀,蔫蔫地挂着。
漂亮衣服都不想穿了。
穿了,也还是听到他亲口说别人比自己漂亮。
简直太扎心了。
情敌,那也就算了。
顾昀析这个人,虽然脾气臭,动不动就要发火,但毕竟护短,大方,身份尊贵,还长得俊朗,对他动心思的人,不计其数。
但那些,明显不可能,不足为虑。
妖祖的这个幼女,就真的很令人头疼。
首先妖祖是顾昀析难得能聊得来的几个人之一,老头长得和蔼,有很能打,还敢时不时的送到顾昀析面前要求切磋,这么大的人形沙包,顾昀析不喜欢才怪。
也因此,妖祖之女江沫沫,也就经常有了跟顾昀析碰面的机会。
江沫沫很聪明,心思谁都看得出来,但她就是不说出口,只是时常黏在顾昀析身边,端茶倒水,极尽天真烂漫,曾经有一段时间,接替了余瑶的一切活,让她闲得无事可干。
她口口声声对所有人说,想拜师帝子门下,学习仙术,将来扬父之威风,把妖祖哄得合不拢嘴,连着在顾昀析面前也提了几嘴。
跟泉泯不同的是,妖祖跟顾昀析的私交是真好。
余瑶仍记得那日,风和日丽,妖祖和顾昀析对弈,江沫沫在一旁露出崇拜又爱慕的眼神,余瑶看得眼睛不太舒服,就坐在大树下和上霄剑嘀嘀咕咕,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然后妖祖又提到了让顾昀析收江沫沫为徒的事。
余瑶当时对顾昀析,还只是朦朦胧胧的依恋和信赖,她看出顾昀析抿了抿唇,眉间已见阴郁,才想跑过去解围,就见他扬了扬眉,淡淡地回绝了妖祖。
到今天,余瑶都记得顾昀析是怎么说的。
——她资质上佳,跟着我浪费了。
说完,懒懒散散地指了指余瑶。
——尽心尽力养了几万年,还是养废了。
最后,以一句话收尾。
——
而且,我确实没有养两个女儿的打算。
当时,余瑶懵了好一会儿,和她一起懵的,还有脸色苍白,眼泪水险些当场掉下来的江沫沫。
再然后,顾昀析就去沉睡了。
余瑶差点忘了有这么一个人。
顾昀析手伸了回来,把挨在他肩头的黑莲花拢进白衫之内,但又想起自己的身体温度,隔着一层衣物,都可能并不比外面的好上多少,他伸手,施了个小术法,温度上来不少。
“怎么还惦念着睡?”顾昀析以为她变回本体是想再眯一会。
这下,余瑶彻底蔫了。
她和他的脑回路,仿佛永远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睡睡睡,她哪里还睡得着。
想着等下要见到扶桑和小红鸟那些私藏的话本,余瑶才觉得心里好受一点。
哄女孩子是门高深的学问。
尤其是顾昀析。
确实该好好学学。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来了。
双更不定时掉落。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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