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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禾倏地停步,揉揉眼,怔怔望着前方。

花铃问:“小主,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大师兄了。”

花铃暗叹一声,果然,就知道。睹景思人,想人想出魔怔了。

温禾再揉揉眼,前方除了苍茫雪景,再无其它。

她仰头又灌自己一大口酒,继续前行。

空中雪花越发轻小,不觉间,一轮明月浮中天,照亮雪行夜归人。

寝殿轮廓渐朗,温禾扔了空酒坛,跟黑檀打个哑声招呼,静静推开门扉一角,掩去身后一串串雪脚印。

殿内的连枝灯,仍亮着烛火,魔头盘坐玄冰床,姿势未变。

阖着眼,长睫投下两片鸦影。

不知魔头睡了没,瞧窗缝外,静月照雪,无风无息,魔头情绪应该趋于平静。

温禾头晕晕的,还不忘干活。静静停至桌案前,对着亮着幽幽光晕的水仙苗,施法渡灵力。

“老花匠没告诉你,饮酒之后,不宜灌输灵息。”

温禾滞住,缓缓回首,望向玄冰床。

不知何时,魔头睁开了眼,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

温禾收了灵息,挠挠头。

印象中,橐驼罗锅没告之她不宜饮酒这一项啊。

桌案上的育花手札,无风自翻,停至某页,静止。

温禾抓起手札,上头果然列着饮酒不宜渡输灵力这一事项。

她冲玄冰床方位,憨笑,“失误,还没看到这一页。”

许久未听冰榻方位传来声响,温禾抱着手札,主动靠过去。

赫连断盘坐如钟,因在暗处,眸底的光,愈发幽冷深邃。

温禾停至床前,冲赫连断吹了口气,“你闻,我没喝多少酒。见下雪了,借酒暖暖身子而已。”

嘴上说未多喝,酒气倒不小。

赫连断熏着酒气,颦着眉尖,瞥见蒜苗面颊晕红,不知是因酒气,还是外头霜雪之寒所致。

“我困了。”温禾抬手打个哈欠,又指向玄冰床,“你床这么大,借我一点,我很瘦的,不占地。”

说着,没等对方同意,踢鞋爬床。

赫连断冷颜,“你的床,在那边。”

温禾怯怯瞅一眼冰床下首,那张小小白骨榻,顺手抓起上头的麂皮毯子往肩上一裹,糯糯道:“人骨做的,不敢睡。”

说着,裹着毯子便要躺到冰床上。

赫连断眯眸:“你敢。”

方才吃了一肚子火锅,又灌了一坛子酒,温禾此刻困顿至极,灵台混沌,意识迷蒙,委屈地望一眼坐得端正的赫连断,含糊软糯的音调道:“什么敢不敢的,明天再说,好吧。”

头一歪,躺在玄冰床上。

倒下时,似乎不小心拿头撞了下对方的膝盖。

温禾已迷糊得不行,丝毫不觉得疼,倒是下意识伸手给对方揉了两下,“对不起……”

而后,呼吸均匀,沉沉睡去。

那双纤纤素手,还搭在他右膝之上。

赫连断垂睫盯着,思绪沉沉。

胆大包天,却又怯懦无辜,性子迷糊,马马虎虎。大智慧不见,满肚子花花肠子。演技精湛,但脾性不稳,频频露馅。出言顶撞,又适当示弱讨好,现如今宿醉晚归,酒疯撒得还算温和。

当然,蒜苗的马屁,亦拍得清新脱俗。

夸他守身如玉,心清如镜,不染纤尘,淡泊无欲念。

得道高僧的专属词,竟能套到他身上。

赫连断见她宿醉晚归,本满腔怒意,但见少女染着绯红的睡颜,那股郁气又倏地沉下去。

他明明可以一袖子将人扇滚至地,手指捏着诀,心里却丝毫未动。

气也不气,丢也不丢。

赫连断抚了抚额,脑壳疼。

本是眯眼假寐,清幽花香钻入肺腑。

不知不觉,赫连断坐着睡去。

外头,夜沉雪静。

白乌躺在石塌上,只觉窗缝未关严实,冷风渗进两缕,吹凉了后脖颈。

起身关窗的瞬间,一道黑影掠过。

白乌展扇破窗。

窗外,月光下,是提着酒坛的自春。

发顶肩头,落着三两片雪花。

“……今夜,星子,亮。”自春半举手中的忘川醉,“屋顶喝酒,去不。”

真是,下午请他不来,半夜趴人窗户。

白乌鼻孔哼了一声,眉梢眼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窗外望天,明月皎静,淡烟游云几缕,星子铺了漫天璀璨。

地上厚雪闪烁,绵延千里,仿似倒过来的星空。

白乌飞身上屋顶,拿袖口拂去屋脊白雪,示意自春坐。

宿新郡守府。

天都国师驾临宿新郡,为百姓祈风雨顺和,郡守府长街,披金挂彩,装葺一新。

尤其郡守府庭院,依着梅兰竹菊之意境,一步一花,七步一景,九九见亭。

天公作美,国师临驾陈府的第一夜,下了雪。

陈郡守连夜招当地名儒入府,借景抒情赋几首雅诗,给国师添些乐子。

陈郡守一行,于前院木樨亭,赏雪论诗泼画抚琴。

拢风的亭纱帷帐,透着梅香,炉内碳火炎红。

几丈开外,寝殿门扇,破开一角。

郡守夫人着一身单薄中衣,挑一盏风灯,不急不缓踩上阶前雪。

阮青小心扶着夫人的肘臂,急声劝阻夫人,雪天冷,不宜外出,即便外出需得加衣,当心伤寒冻身。

郡守夫人置若罔闻,更是推掉对方递上的火笼,径直走向后院。

行至院门口,郡守夫人吩咐阮青候在门口,不许任何人放行。

阮青虽疑惑,但不敢不从。

后院颇荒芜,杂木丛生,废弃的假山石无人打理。后厨的师父,倒是打后院开垦了几畦菜地,除了白日里来挑粪施肥摘菜,嫌少有人入这荒凉后院。

前院灯火明耀,此处却无灯烛照明,阮青眼见着夫人提灯的身影,被杂木假山遮去,直到灯火光亮全消。

白日里,夫人去了七爷庙进香,回来后便有些奇怪。

她也说不出哪里奇怪,身为高门丫鬟,自是懂得不该问的不要问。

两个时辰过去了,空中仍飞着细小雪粒。

阮青怀中的火笼,温度全失,冻得她直揉耳跺脚。前院木樨亭,乐声渐止,想必陈大人的雪中亭宴已散,可夫人还未出来。

来时夫人穿得单薄,这么长时间,身子岂能受得住,她思忖是否取个狐氅过来。

犹豫着,阮青走入后院深处,当面请示夫人。

绕过几个杂乱假山,依稀瞧见前方地上,斜躺着夫人提的灯烛,晦暗树枝上,有黑影垂着。

阮青靠近,瞳孔骤然放大,手里的风灯坠地。

歪脖柳枝上挂的,正是夫人。

阖着目,面色白里泛青,颧侧挂着一层雪霰子。

阮青啊的一声大叫,踉跄向前院跑去。

“大人,大人,夫人上吊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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