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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黑猪怨渊被召唤出来,邓神秀说了他的疑惑,黑猪怨渊只回了八个字:水涨船高,怨由心生。
邓神秀品咂许久,咂摸出些门道。
所谓水涨船高,说的应该他邓某人今非昔比,对提供怨气的受体有了更高的要求。
而所谓怨由心生,应该指的是谭明的不痛快,非从心底发出,还达不到怨气的地步。
换言之,他今后很可能不能通过嘴炮,让楚楚、桑美人这些自己人提供怨气了。
心怀忧思,邓神秀难免神游,还是谭明一掌擂在他肩头,他才醒过神来,定睛看去,已到了一座高台边上。
那高台距离地面足有十三级阶梯,纵横十余丈,木质结构,上面铺了红毯,四方皆列了席位。
高台中央立着数十青年儒生,高台之下围着不少没有资格登台,却憋着劲儿看热闹的,约莫有小两千人。
谭明出示一张请柬,把守在台阶处的四名卫侍让开路。
上得高台,在谭明的指引下,邓神秀也去到了中央位置,立在儒生群中。
他四下打望,高台除了主座的席位空缺,其余三面皆各环坐数十人,有的气度俨然,有的身着朱紫官服,有的贵气逼人……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苏青,位置并不显眼,也看到了谭明,堂堂汉阳县的察举官大人在此间竟然连位子都混不上,立在苏青背后。
他也看到了秦清,居然有位子。
他看向秦清时秦清也正向他投来目光,眼神中的关切一闪即逝,冲他轻轻努了努樱桃小口,似在鼓励。
很快,邓神秀的视线在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脸上凝住,那人一袭白袍,面目瘦硬,也正凝视着他。
只一眼,邓神秀就认出此人必是出自威远侯府,因为这家伙和他长得有七八分像,只是气质要差了一大截,一个如朗月下天风,一个污泥抱臭虫。
一见,他心里就生出厌恶来。
殊不知邓孝先心里的感觉和邓神秀的感觉是一样一样的。
很快,有资格立在中央的儒生们都到齐了,一名白胡子老者起身行到中央那一排空座前,朗声道,“诸位,今日我岳麓书院召开鹿鸣大会,正为一聚天下英才……”
发表讲话的是岳麓书院的外务长老耿长青,也是此次鹿鸣会的东道主。
开场白无非是那些套话,先天气,后感慨,再鼓吹,最后忠君爱国,最最后发表一通祝福。
耿长青讲得声嘶力竭,邓神秀听得要打瞌睡,忽地,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接着,所有人都朝他看来。
却是耿长青提到了今次参加鹿鸣大会,遴选鹿鸣才子,要请一位代表发言,点的正是他邓神秀名。
场中认识邓神秀的不多,却几乎都听过。
只要有一人指出,他立时万众瞩目。
邓神秀参会的中心思想就是苟,装怂一时爽,一直装一直爽,他万没想到耿长青会打破他的美梦。
不待他发言,便见一位剑眉挺鼻的青年儒生朗声道,“久闻汉阳邓神秀之名,世间传言极多,但究竟其本人才华如何,见者不多,耿长老要让邓神秀代表我等发言,我等不敢不从。
但邓神秀有没有这个能力、资格,寒川斗胆想要验证一二。”
说话之人乃是今科秋闱的探花郎江寒川,才学过人,实力不俗,不过弱冠年纪,便已将浩然气修到了明心境,十分了得。
江寒川话音方落,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自古文人相轻,能立在场中的无一不是才学过人之士,除了探花郎江寒川外,还有七岁成名的儒门天才神龙才子吴道灵,十六岁中进士的前科进士高北斗……
这些人无不是少年得志,才高气傲,和他们相比,邓神秀固然近来名气飙升,可除了炒作的名声,和那几句诗文外,还有什么过得硬的指标么?
比文凭,比知名度,邓神秀有什么说服力?
此刻,耿长青让邓神秀作为儒士代表发言,在江寒川等人看来,简直就是打脸。
旁的可以忍,名声上无端被人压了一头,这些少年得志的才俊们真的是忍无可忍。
耿长青面色微沉,他点邓神秀作代表,是权衡利弊,不得已的选择。
岳麓书院作为此次鹿鸣会的东道主,只希望今次的鹿鸣会平稳进行,圆满结束,顺道借一借诸位儒生的才气,压一压日渐不稳的儒心碑。
然而,就是这样简单的目的也不是轻易能够达成的。
东宫太子的人,燕王府的人,内阁的人,都不请自来,给这次鹿鸣会平添了不知多少隐忧。
此番选儒生代表发表讲话的流程,按他的本意,是要略去的。
但争议极大,无奈之下,他只能选择保留。
他心知肚明,三方必会为了此次的演讲代表的人选弄出波涛,不得已,他选中了邓神秀。
此君近来名气急剧蹿升,虽然有着浓郁的炒作气息,但以邓神秀的名气,勉强可以被拿来作挡箭牌。
只是耿长青没想到,东宫、燕王、内阁三方的争夺,竟已激烈到了如此程度,根本不顾及他耿长老的脸面。
“此次选取儒生代表,乃我岳麓书院的权力,诸生若有意见,大可退出此次鹿鸣才子的遴选。”
耿长青并非斗气,而是要展现态度,决不能让这三方肆无忌惮的争夺,毁了此次大会。
江寒川拱手为礼,“耿长老误会了,书院挑选任何人作演讲代表,我们都不会有意见。唯独这邓神秀,世人只听关于他的传言,却不知他真人到底几斤几两。
若是选人不淑,对书院和鹿鸣会,也是极大的损失。学生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邓神秀能证明自己。学生不才,愿意亲自作这试金石。”
“耿长老,探花郎说的是正理。固然岳麓书院是主办方,但我等同来共襄盛举,也不愿将来有人传闲话,使今日盛会蒙羞。”说话的是南面一个略显富态的矮个中年。
其人乃是东宫詹事府少詹事聂文清,此次东宫派往鹿鸣会争夺儒心碑的统领级人物,而江寒川正是他麾下的头马。
“聂大人所言有理,有传言说‘传我诗者非师也,汉阳邓神秀也’。这样大逆不道的传言也能流传,始作俑者是谁?难道不值得深思么?
难免有些小人为自壮名声,编排这些传言,以欺世人。不可不察。”
发表看法的长须中年位坐北面,乃是燕王府世子西席,当今名士何求道。
耿长青没想到东宫和燕王府的争锋,竟是如此的肆无忌惮,他的如意算盘拨弄不动,只好看着邓神秀道,“邓神秀,你意下如何?”
邓神秀道,“耿长老厚爱,学生惶恐之至,我觉得几位仁兄说的有道理。学生何德何能,敢作代表在此盛会上发言,学生愿意让贤。”
争不赢,苟还不会么?
江寒川道,“神秀兄怕是没搞清楚,今日不是你让不让贤的问题,而是世人皆欲知神秀兄有几斤几两,以证传言之愚。”
今次鹿鸣会,不知从何处刮起一阵妖风,将邓神秀的名声炒作得如天之高。
为了抬举邓神秀,不知多少青年才俊成了邓神秀的踏脚石,江寒川就是其中之一。
今次的鹿鸣会,江寒川早憋着劲儿要和邓神秀较量一场,让邓神秀灰头土脸落败,此时自然不肯放他轻松过关。
邓神秀道,“正好昨日午饭前,邓某上称约了约,一百四十三斤四两八钱。想不到江兄竟对这个感兴趣。”
江寒川大怒,台上台下传来哄笑声。
“这促狭鬼,闹笑话也不看看场合。”秦清撇嘴轻哼,眼角的笑意却藏不住。
“堂堂汉阳邓神秀,近日暴得大名,莫非只有嘴皮子上的工夫么?今日如斯盛会,邓神秀,你不显露自己的本事,是过不了这关的。”
一身白袍的吴道灵行到他面前,满目冷峻。
“就按随园诗话的规矩,以勺射覆,指物作诗,以证捷才。”
一个红袍儒生踏步上前,器宇轩昂,腰间悬着银鱼袋,正是前科进士,供职于翰林院的高北斗。
“我没有问题。”
“再好不过。”
吴道灵、江寒川先后表态后,众人皆盯着邓神秀。
邓神秀耸耸肩,“诸位想玩玩,邓某奉陪。”
几名关键人物先后表态,耿长青微微叹息,只好着人准备器物。
不多时,一个又宽又长的条案抬上高台,条案上放置十几个红木方盒,一众红木方盒前放着一柄铜勺。
所谓以勺射覆,指物作诗,说的是裁诗官转动铜勺,铜勺停歇后,指向哪个方盒,便取出方盒之物,以物为题,二十数内成诗。
如此斗法,难度极高,非才子不足以升任。
耿长青充作裁诗官,立定案前,“谁先来。”
江寒川当仁不让,跨步上前,耿长青转动铜勺。
很快,铜勺勺柄指向一个方盒,开启方盒,取出一枚锦绣织成的团扇。
江寒川手指轻轻钗动,一抹浅笑浮上嘴角,听他吟道,“团扇复团扇,奉君清暑殿。秋风入庭树,从此不相见。上有乘鸾女,苍苍虫网遍。明年入怀袖,别是机中练。”
此诗一出,满场响起不少赞叹,江寒川团团一礼,傲然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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