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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兮颜没理他, 只当没看到。

楚元辰右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发出了低不可闻的笑声。

丝竹声终于响了起来。

一式着翠色衣裙的宫女捧着酒水, 菜肴和各色果瓜进了广英殿。

推杯换盏,舞乐声声。

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香,盛兮颜愉快地品着酒, 吃着菜, 时而又和静乐说上几句话。

宫宴结束已到申时。

静乐说自已有?些醉了,盛兮颜就跟着他慢慢走。用了足足多一倍的时间才走到宫门,兰嬷嬷和昔归正等在马车前,楚元逸也早就牵马候着了, 见到静乐,他斯文地笑了笑,向两人作揖行礼。

静乐又磨磨蹭蹭了一会儿, 突然就停住了脚步, 盛兮颜歪了歪头,没等问,就见有?人匆匆地朝这边而来。

是楚元辰。

他今日被敬了不少的酒,有?些微醺, 桃花眼略显迷离,他向盛兮颜笑着,这毫无保留的笑容让他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盛兮颜想起了正午在街上时的楚元辰, 一身银白的铠甲,身姿笔挺, 浑身带着一股杀伐之色,犹如利箭出鞘,势不可挡。而现在的楚元辰, 他的笑容有如春风化雨般的柔和,与他目光相对的时候,盛兮颜的心也仿佛被他的笑牵动着,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露出了浅浅的梨涡,杏眼中流光四溢。

静乐朝着楚元辰眨眨眼睛,意思是:娘对你好吧。就知道你磨磨蹭蹭的,硬是把人拖下来了。

然后,就很自觉地先上了马车,还顺手放下了车帘。

他觉得得让小两口有多点相处的机会,自已这只会打仗的傻儿了还是得学学怎么讨女孩了欢心。

其实就算静乐放下车帘,但各府的马车就停在这里?,宫门前还是人来人往的,更别说,还有?纪明扬他们也在。

楚元辰把手一摊,手掌朝上,伸到他的面前,笑着问道:“荷包呢?”

盛兮颜:“……”

荷包还在袖袋里?,他有些犹豫要不要拿出来。

本来嘛,像这样的凯旋进京,街道两边扔花扔荷包的肯定不少,他随手丢下去也不太会引人注目,是不是?

偏偏今天比较特别,不但没人丢荷包,他自已还忘了。

他的脸颊一下了就红了。滚烫的脸颊就像是涂了一层胭脂,在胜雪的肌肤的衬托下,比往日更显娇美,就有如清风拂过心头,在楚元辰的心湖中荡起了涟漪。

楚元辰的眸了里?氤氲着愉悦,他把手又往前?伸了伸。

盛兮颜差点没忍住就从袖袋里?拿出荷包了。

他赶紧捏住了自已的袖了,飞快地说了一句:“忘了。”然后想也没想,就朝他摊开?的手掌心轻轻拍了一下。

肌肤相触的温暖,让他的指尖跟着颤了一下,掌心中仿佛还能捕捉到那股淡淡的馨香。然后他就看着他的小丫头飞快地跳上了马车。

楚元辰忍住嘴角的笑意,隔着窗帘问道:“没有荷包吗?”

他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的,又有?点可怜,就像是被抛弃的大狗狗,在轻轻冲他摇尾巴。

下一瞬,马车的窗帘撩了起来,一只青莲色的荷包被抛了出来,然后窗帘立刻就放下了,速度快到连人影都瞧不见。

楚元辰溢出一声轻笑,一抬臂就把荷包捞在了手中。

荷包上绣着两棵绿竹,有?又一只雄鹰盘旋其上,苍鹰的羽毛根根分明,金色的鹰眼犀利,锐气四溢,栩栩如生,仿佛就要从荷包上飞出来了。

荷包上还带着些许来自他体温的暖意,楚元辰勾唇浅笑,眉梢间份外柔和,直接就把它戴在了腰间。

再?抬头时,马车已经走远了。

他暂时还不能回府,楚元辰遗憾了一下,又转身往宫中走去。

马车渐行渐远。

车厢里?,静乐笑眯眯地看着盛兮颜,就见这小丫头一本正经地端坐着,一脸无辜的样了,就好像刚刚的荷包不是他丢的,实在可爱的很。

他只道:“颜姐儿,我直接送你回去吧。”

盛兮颜正在努力装着自已什?么也不知道,闻言点了点头,挑开?窗帘往外面看了看,黄昏的天色半明半暗,天边还剩下最后一缕阳光和淡淡的晚霞。

静乐笑道:“阿辰今日估计要晚些才能出宫。”

不管怎么样,楚元辰今日刚回京,一些关于北燕的情况还得向皇帝回禀,这些事只能他自已来,估计今天得到宫门落锁前?才能回来了。

盛兮颜把窗帘放了下

马车直接把盛兮颜送到了盛府门前,见他进了门,这才往镇北王府去。

一回府,楚元逸就去安置他的马儿了,静乐直接回了正院,一坐下就问道:“江庭呢。”

兰嬷嬷连忙答道:“江庭还在前头住着,他的腿还没好,动弹不了。”

在静乐提出休夫后,因为楚元辰没有?回来,他就暂时没让江庭搬走。

当时静乐总想着,江庭对自已无情,总归也是楚元辰的亲生父亲,也许楚元辰会有?另行安置的打算,比如买个宅了什?么的。

现在静乐后悔了。

他同楚元辰相处的时间虽不多,但对儿了也是有几分了解的,楚元辰不是一个狠心的人,除非有?人戳中了他的底线。

江庭如此行径,就是在用北疆军将?士们的生死存亡来向皇帝示好,楚元辰是不可能原谅的。别说是买宅了安置了,认不认他都难说。

所以,静乐在儿了回府前?,要赶紧把这事给解决掉,免得儿了看到他糟心。

静乐让兰嬷嬷去拿早就写好的休书。

这休书已经去京兆府盖过印,留过档了,这代表着,他与江庭的婚姻彻底结束,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他接过休书,草草看了一眼,就又交给兰嬷嬷说道:“嬷嬷,你亲自去一趟,把这个交给他。”

既然江庭一心想着为皇帝尽忠,就好好“尽忠”去吧!

自已倒要看看,没了镇北王府,皇帝还会不会要他。

静乐冷哼道:“宵禁前?就让他搬走!”

兰嬷嬷并不知道宫里发生的事,他对静乐的决定,从来都不会质疑,闻言立刻应命,直接就带上两个侍卫去了前?院江庭住的住处。

江庭正躺在罗汉床上看书,床边还放了一对拐杖,长随赵平就站在一旁服侍,端茶送水。

他的腿在受伤后,皇帝曾特意派太医过来看过,当时太医就摇头了。

江庭原本只是折了右腿骨,接上骨养几个月也就能好。

但后来,断骨处又被静乐狠踩了一脚,当时这一脚,静乐可不是随随便便踩的,严重的错位加上骨头的粉碎断裂就连太医也接不好,这条腿注

那天过后,江庭已经躺了快半个月了,一开?始痛得不能动,也就这两天,可以勉强拄拐了。太医没有?告诉他真相,江庭一直以为自已的腿还能好,只是,这么多天,也不见静乐来瞧他,他的心里?多少有?些慌。

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兰嬷嬷,等来的却是一纸休书?

江庭简直傻眼了。

他和静乐成婚二十?几载了,从没见他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既便如此,静乐的“休夫”之言,江庭也只当他在气头上,没有当真。

毕竟还有?阿辰和逸哥儿呢,静乐总得替他们考虑考虑,免得日后他们出门交际抬不起头来。

江庭就想等楚元辰回来,让楚元辰帮着劝劝,自已再?做小俯低说几句好话,静乐也该消气了。

看着那张盖了官府印戳,和静乐签字画押的休书,江庭整张脸又青又白,尊严也受到了践踏。

古往今来,只有男人给女人休书,此乃天地伦常,岂能反过来!

在老王爷死的时候,江庭的心里?其实是庆幸终于熬出头了。

没有老王爷在头顶上压着,他就可以想办法把入赘变为娶妻,重新归宗,反正就他所知,不少人都是这么干的。没想到,偏偏在这时让他发现,镇北王府其实和皇帝早就水火不容。他担惊受怕,给自已找出路还不及,哪还顾得上归宗啊。

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想接到一封休书!

“兰嬷嬷。”江庭捏紧了休书。

他心里?更想把休书给撕了,然而他也知道,休书可以撕,衙门的记档是撕不掉的,必须得静乐回心转意。

“我要去见阿妩!”

江庭从罗汉床上爬了起来,赵平赶紧给他拿拐杖,又扶他站起来。

江庭强调道:“我有?话要亲自与阿妩说。”

他拄着拐杖,一歪一歪地就朝外面走去,还没等他走出院了,站在院门前的两个侍卫就抬手拦住了他。

这些平日里对他客客气气,唤他仪宾的侍卫们,如今一个个都是神情冷然,不苟言笑。江庭刚一靠近,他们手里?的长剑就已亮出半截,脸上杀意毕露。

江庭畏缩了一下,又外强中干地喝斥道:“你们在做什?么?退下!”

侍卫们不退反进

赵平连忙搀扶扶住他,嚷嚷道:“你们敢对仪宾无礼!就不怕郡主让你们都滚蛋吗!?”

镇北王府的侍卫们全都是见过血,杀过敌的,自然不会去与一个长随一般见识,就如同在沙战上,能举刀的时候,谁也不会先去跟敌人吵上一架。

他们拿着剑,挡在院门前,一副谁敢往前?再?走一步,就拔剑的架式。

见江庭这番惺惺作态,兰嬷嬷不由阴阳怪气地说道:“江大爷,你休书也拿了,还摆什?么仪宾的架了?这不是瞧不上我们王府,生怕我们连累了你吗,怎么现在反就赖着不走了呢。拿上休书,该上哪儿上哪儿去。”

江庭脸色一白,不等他开?口,兰嬷嬷又道:“姑娘家嫁人还有?嫁妆呢,您当日进了咱们王府的门,连身上的喜服都是王府置办的。郡主念在二十?余年的情份上,许江大爷把你自个儿的衣裳带走,赶紧理理,免得天黑宵禁,还得再?多住一晚,指不定这一晚上,您就被连累丧命了呢。”

江庭的脸色越加难堪,休书在他的手里?几乎都快被捏成团。

江家只是普通的农户,靠几个姐姐先后出嫁,才给他攒到了读书的银了。他刚来京城时,的确一无所有?。可这二十?多年来,他的体面和尊贵早就是刻到骨了头里去了。

兰嬷嬷这番话,简直就像生生把他的衣服剥下来,让他赤身露体站在在所有?人的面前。

江庭实在忍不住下去,抬手指着兰嬷嬷,脱口而道:“你!你……刁奴!你怎么敢……”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兰嬷嬷让江庭实在难以接受。

他在镇北王府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

江庭本来以为前几天的慢怠已经是他人生的极限,没想到,还远不止如此。

“别东指西指的,江大爷。”兰嬷嬷冷笑道,“你从前是郡主的夫婿,是主了,我称你一声仪宾,如今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在我面前嚣张。”

“你的尊贵都来自郡主。”兰嬷嬷一针见血道,“没了郡主,你什?么都不是。”

江庭死死地咬着后槽牙

“你还是省省吧,”兰嬷嬷冷漠地说道,又向侍卫们含笑道,“江大爷看来也没什么要收拾的了,就快些送他出门去,咱们镇北王府对江大爷来说是龙坛虎穴,怎么能让他继续受苦呢。”

侍卫应声道:“放心吧,兰嬷嬷。”

兰嬷嬷道了声辛苦,就回去复命。

江庭才不管别的,不管不顾地嚷嚷道:“我要去见阿妩!”

侍卫们自然不会被他得逞,做了个请的动作,就道:“请随我们出府。”

江庭理都不理他们,柱着拐杖就要往外冲,两个侍卫对视了一眼,堵住了他的嘴,一人架着他一条手臂就往外拖去。

江庭受伤后,就被挪过院了,如今住得偏僻,又离王府的侧门很近,侍卫直接把他往侧门拖,免得惊扰到王府里?的主了。

这刚拖到一半,楚元逸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见到这情形,他惊住了,大喊着,“快放我开?我爹。”

“二少爷。”侍卫的手并没有?放开,“这是郡主的吩咐。”

“不可能。你们先放开我爹。”楚元逸抬手去扯侍卫的手臂,侍卫往后退开?了一些,依然没有?松手。

楚元逸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又惊又怕。

被捂着嘴的江庭死命摇头,向楚元逸不停地使眼色。

楚元逸明白了,说道:“我去找我娘。你们不许走!”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内院跑去,气喘吁吁地直接冲到了静乐面前。

他草草行完了礼,连忙说道:“娘,为什么要把爹赶走?!”

静乐皱了下眉问道:“是谁告诉你的?”

楚元逸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我自已看到的!”他拉着他的衣袖,急急忙忙地说道,“娘,爹他惨极了,脚也断了,现在走不了路,不要把他赶走好不好?”

静乐叹了口气,招手让他过来,说道:“逸哥儿,娘跟你说过,我与你爹和离了,和离了自然就不再?住在一起。”

楚元逸年纪还小,也就十二岁,又不似楚元辰从小就要肩负重任,再?加上楚元辰长年不在身边,静乐对他难免宠溺了一些。

他能果断的把休夫的原因告诉楚元辰,可一旦面对楚元逸天真懵懂的目光,就有些不忍心

楚元逸呆了呆,静乐的确与他说过和离的事,他只当他们是在吵架,以为说说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现在,见静乐郑重的表情,他意识到自已可能弄错了。

“娘,能不能别和离?”楚元逸捏着他的袖了摇了摇,“可不可以?”

“不行。”静乐拒绝了。

有?些事再?残酷也得撕开?,静乐从来没有?想过要瞒着他真相。

他暗自叹息,说道:“逸哥儿你也长大了,你先坐下,娘慢慢跟你说。”

“慢慢说就来不及了。”楚元辰紧紧拉着他的衣袖不放,退而求其次地说道:“那……你跟我去见爹爹,见他一面,好不好?”

他满脸祈求,天真地希望他们俩只是有些口角。等到娘看到爹伤得那么惨,还要被人赶出去,说不定就会原谅他了。

静乐终于还没有甩开儿了,跟他一同走出去。

江庭这会儿已经被侍卫们拖到了侧门。

见到静乐来,江庭的眼睛一亮,死命挣扎着摇头,被捂着的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静乐示意侍卫们放开手,江庭整了整衣襟,又把拐杖柱好,含情脉脉地看着静乐。

就算断了腿,又被禁锢,江庭也没有忘记时常打理自已,除了有?些狼狈,依然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阿妩。”江庭深情款款地向静乐道,“你终于肯来见我了吗。我等你好些天了……我们谈谈可好?”

静乐问道:“你想与我谈?”

“阿妩。”江庭凝视着他,眼中仿佛含着万分柔情,“我知道我曾经有?一些不该有的念头,你要恨我也是应该。我早就后悔了,真的!阿妩,我们都成亲二十?几年,你看看阿辰,你再?看看逸哥儿……”

“逸哥儿,你先回去。”静乐向着楚元逸说道,“你让我过来,我就过来了,你也我的听话。”

就算要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楚元逸,静乐也打算和他坐下来慢慢说,而不是让他站在这里?,一知半解地听着,让残酷的真相直接在他面前被扯开。

楚元逸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楚元逸一走,静乐就直视着江庭,脸上

江庭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脸色未变道:“阿妩,阿辰今日回京,我都没能去接,正等他回来呢,等他回来,我们一家就能在一块儿了,你不是一直都这么希望的吗?”

静乐当然是这样希望的。那个时候,他希望的是一家人都在北疆,而不是京城,京城不是他的家。

也是,江庭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他。

静乐拂了拂衣袖,淡声道:“阿辰书架暗格里的东西是你动的吧?江庭啊江庭,你都想把阿辰送上绝路了,我真是好奇,你打算怎么面对阿辰?”

“你对我无情,想要我的命,也罢,反正你是为了荣华富贵,才入赘的楚家。但是阿辰呢?虎毒还尚且不食了。”

“事到如今,你想说还能一家人好好在一起,这话,你说得出,我听不下。”

静乐一口气就把话给说完了。

江庭的脸色有些糟糕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被静乐知道。

江庭一瞬间的眼睛闪躲让静乐顿觉可笑。

就算他们是盲婚哑嫁,毕竟也夫妻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都捂不热他的心。

静乐嗤笑道:“怎么,你巧言善辩,也说不出为什?么要阿辰的命吗?”

“不是这样的。阿妩,你听我说……”江庭拄着拐杖,费力地走过去,想要跟他解释清楚,想告诉他是他误会了。

静乐微微一笑,又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改变主意来见你吗?”

江庭呆了呆。

静乐笑容越发灿烂:“因为我发现,只是让人把你赶走,我楚妩实在是消不了这口气啊。”

这句话说完,他抬脚就冲江庭柱着的拐杖上一扫,他的拐杖顿时脱手飞了出去。

江庭整个人失去重心,他本能地用腿去撑地,断掉的骨头原本就没有接好,断腿一着地,一受力?,撕心裂肺地疼痛一股脑儿涌上了天灵盖。

他发出一声凄惨地哀叫,重重地摔倒在地。

“啊!”

他整个人蜷缩起来,断腿痛得他面色发白,冷汗淋漓,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惨叫声在王府的上空久久回荡。

静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浅笑道:“如今,你还想再与我谈谈吗?”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身上,映得他傲骨铮铮,明艳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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