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烧不了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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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庆去了街道大半天，除了扛了台复印机，还带回来一个人。这个人四十五六岁的样子，发际线很高，戴一副黑框眼镜，穿一件深蓝色毛呢大衣，一看就是知识分子。

“李姐，这是刘律师。”赵国庆把复印机放下，赶忙招呼李霞。

“刘律师，这是李姐。你们先聊，我调试一下复印机。”

李霞有些摸不着头脑，律师？他找我吗？还是村里有什么事？她微微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来：“你好刘律师，我是李霞。请问您是找我吗？有事？”

刘律师热情的握了握她的手，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李主任，我是平和律师事务所的律师，负责公诉案件的，和咱们镇上的法院长打交道。”

李霞双手接过名片，反正看了一遍，眉头轻蹙，“那你找我……”

刘律师看到李霞疑惑的表情，心下了然，看样子领导还没来得及和她打招呼。他拿出电话，拨了个号码：“你听听领导怎么说吧。”

李霞犹豫着接过电话一看，刘律师拨的是李书记的电话，慌忙放到耳朵旁边。李书记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在工作中给予了自己很大的鼓励和支持，李霞一直很尊重他。

“喂，老刘啊……”话筒里传来一个和蔼的声音。

“领导，是我，李霞。”李霞柔和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恭谨。

“哦，小李啊，你们碰面了是吧。老刘从事法律工作很多年，有丰富的民事诉讼调解的经验。我把他请过来，帮你做土地清查的工作。土地清查涉及到承包合同的法律问题，还有村民思想工作，不容小觑。希望你们好好配合，有问题及时和组织反映。”

挂了电话，李霞半天没说话。领导不会无缘无故请律师来协助，肯定是自己的工作哪里出了纰漏。

哪个村的村民有情绪，自己没有及时发现？还是哪个工作环节处理的不恰当？

又或者，村民手里的承包合同，是自己没有接触过的，领导怕自己的方向有偏差？

突然，李霞隐隐有种感觉，自己应该是有疏漏。想到这里，李霞脑子里有些嗡嗡的。

赵国庆从岗亭出

来，连叫了几声“李姐”，才把李霞思绪拉回来。“李姐，复印机我调试好了，你看啥时候咱们挨家去复印合同？”

他又转向另一侧问道：“刘律师，你不是有些材料要复印吗？复印机好用了。”

看着刘律师进了岗亭，赵国庆磨蹭到李霞面前，吞吞吐吐的说道：“李姐，你别有什么想法。领导这是支持我们的工作。”

李霞当然知道这是领导支持工作，但自己并没有向上级反应问题，更没有请求支持工作。领导是如何判断他们需要支持的？这就有点不符合常理了。

“小赵，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咱俩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你可不能骗我。”李霞盯着赵国庆的脸，试探着问道。

“那个，其实我，我也是猜的。我来的路上，听到刘律师和领导通电话，应该是，有村民打市长热线投诉了咱们。不一定哈，我瞎猜的。”赵国庆边说边看李霞的脸色，生怕她有什么想法。

李霞恍然大悟，这样就合理了。应该是有村民对土地清查的工作不理解，打市长热线反映问题了。按照源头负责的处理方式，问责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那里。

领导见微知著，料想到了自己在村里面临的困难，没有直接说，是为了保护自己工作的积极性。请刘律师来配合工作，也是对合作社的支持和推动。

李霞觉得又委屈，又温暖。她鼻子一酸，手指头在掌心抠了半天，忍了忍，才轻声道：“没事，这很正常。说明咱们的宣讲工作还不到位，咱们上门复印合同的时候，再好好说说。”

果然，带着刘律师登第一家门，李霞就碰了个软钉子。

“多大点事儿啊，还这么多领导亲自上门。招呼一声俺就给送过去了！”盛家大儿媳妇正拿着扫帚扫院子。盛大嫂手脚麻利，干活立整，是出了名的刀子嘴。

祁书建议李霞，可以从比较配合的人家开始。只要前面几家配合了，后面刺头多多少少都会收敛些。

李霞何尝不想，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嘛！但这么做，总有种“柿子捡软的捏”的嫌疑。而且不论怎么排，每家总要排到的。

捡不如撞

，李霞是从村东头开始排着敲门的。这第一户，就是盛家。和村里大多数家庭结构一样，盛家也是老人在家里留守，儿媳妇在家照管。大孙子才十七，就跟着他爹出去打工了。

这盛大嫂是村里四十多岁的妇女中，少有的能人。她在家的时候，念过几年书，算是识文断字。别看她平时满面春风，说话绵里藏针，特别擅长使“软刀子”。

盛大嫂嘴上热络的好听，手上却没停，该干嘛还干嘛，丝毫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李霞也不气恼，她一声不吭地从墙角找来铁锨，把堆起来的残雪，不紧不慢地铲到院子西南角的下水道口。

铲完雪，李霞放下铁锨，踮着脚尖踩着几块防水的砖头，走到屋墙根儿。她熟练的从窗台上揪了几个白菜帮子，塞到兔笼里。

拍了拍手上的泥，李霞笑着问道：“嫂子，咱还有啥活需要干？”

“你看你说的，到家里还能让你干活？快进屋里暖和！”说着，她把扫把立在堂屋门口，使劲跺了跺脚。

“这是刘律师，是街道上特意请来给大家伙解答问题的。关于土地承包的合同，集体土地和自留地政策方面，有啥不懂的，尽管问。人家整天和法院打交道，可比我专业多了。”

说着，李霞在门口的石头台阶上刮了刮鞋底的泥，招呼刘律师进屋。盛大嫂麻利的从一个旧橱柜里摸出两个碗，拿起糖罐子，舀了两勺糖在碗里，才倒上了热水。

“俺们家算不上先进，但也绝对不是那拖后腿的。不用整些虚的，领导要什么俺们配合就是了。”

言下之意，李霞刚才的行为，不过是些虚伪的客套。刘律师看了李霞一眼，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嫂子，你把咱家土地承包合同找出来我们复印一下吧！顺便让刘律师给你讲讲合同内容。”

“哎呀不用讲啊！家里鸡没喂，狗没栓，事情多着呢。你要用，我给你找就是了。咱不是说风凉话，就这个合作社，烧不了百日（干不到一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