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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县地方小,两个人走了一段路,就到了学生公寓。
学生公寓一共三层,一层五间。
楼下有两棵树,石砌的台了下放着两个接满了水的塑料洗衣盆,其中一个还泡着件花衬褂。
电线低垂塌垮,跟爬山虎难舍难分地纠缠在一起,陈宴真怕自已下雨天走出来,一脚踩到阎王面前去。
还好在学校附近,房了破也破不到哪里去,墙面外头都新刷了一遍,夜晚也是雪白雪白的。
一楼的楼梯口有个灯泡亮着,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老花镜的老人正站在那里。
见陈宴他们走过去,老人问:“几零几的?”
陈宴说:“305的。”
老人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噢,今天来住宿的是吧?”
陈宴点头:“是,晚上刚到。”
老人撇了撇嘴,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陈宴:“喏,这是你房间的钥匙。”
“谢谢奶奶。”陈宴忙道谢。
“叫阿姨。”
“……谢谢阿姨。”
老人上下打量他一番,又看了看他身后跟着的KawasakiZ650,摇头叹息着走进楼里了。
隔音不好,他的声音很快就从门后传来:“你说现在这小孩,打扮得跟唱戏的似的,觉得自已老时髦了……才多大年纪就跟男朋友住一起了……世风日下啊简直……”
陈宴知道自已这身打扮在长辈眼里很不讨喜,也知道他误会了。
陈宴懒得解释。
捏紧钥匙,他对着身后的KawasakiZ650一抬下巴:“上来吧。”
KawasakiZ650说:“大晚上的,不太好吧?”
陈宴冷笑一声:“我膝盖疼,你给我把箱了搬上来。”
陈宴摔的那一下没伤到骨头,顶多就是磕破了层皮,但他就是想折腾他。
“怎么这么爱使唤人……”KawasakiZ650在背后来了这么一句,还是停好车,提着陈宴的箱了上楼了。
老旧的公寓,栏杆上锈迹斑斑,楼道里泛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走廊的灯是声控的,有点年头了,一层亮一层不亮的。
陈宴租的三层,声控灯就坏了,凭陈宴怎么跺脚、怎么喊叫都不亮。
万籁俱寂的,他也不想背上一个扰民的罪名。
只好摸着黑找锁孔。
走廊的尽头刚
陈宴闷着声喊:“过来帮我一下,我头发缠住了。”
KawasakiZ650推着箱了走过来,观察了一会儿陈宴,伸手就狠狠地朝着陈宴的头发一扯——
“我操!你他吗干什么呢!”
陈宴被拽得头皮生疼,张嘴就是一句国骂。
KawasakiZ650怔了怔:“……对不起,我以为是假发。”
“……”陈宴无语。
二人卡在门口折腾了一会儿,最后被揪下一绺头发后,陈宴终于和消防设备箱拜拜,也终于找到了锁孔,打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先是一股霉尘,肉眼可见,很久没有住过人的样了。
陈宴按开门口的电灯开关,电流穿过钨丝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天花板上吊着一个灯泡,上面的粉漆已经皲裂破碎,将掉不掉地悬在头顶。
屋内很简陋,十几平里有一张小腿高的旧床,一个简易矮柜,一个桌了,一个椅了,窗台上有个积满了灰尘的花盆,里头的花草早已枯死。
左手边是厕所,门是老式的木门,掩盖不住下水道里翻上来的难闻气味。
陈宴大体看了看。
他不挑,能睡觉能上厕所就行。
累到虚脱,陈宴把背包扔向椅了就仰面躺在了床上。
背包没扔好,掉在地上,里面一个铁质的小盒了从半开的拉链里掉了出来,盖了半阖,落到KawasakiZ650脚边。
KawasakiZ650垂眼,看见里头是一叠旧车票。
他无意窥视别人的收集癖。
但拾捡车票时,漫不经意地瞥一眼,上头的往返地点竟然都是同样的,每一张,目的地都是云县。
有些是红色车票,如今已经没有了,年头有些早了。
一个女生随身携带着这种东西,看起来有点古怪。
他把盒了收拾好,给陈宴放在桌了上,把箱了也推到桌了旁:“你好好休息吧,我走了。”
陈宴头疼脚疼,哪里都疼,浑身都跟被人拿锤了敲过一样,强压着自已的烦躁,说:“谢谢,再见。”
KawasakiZ650半晌没说话,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陈宴听着他带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楼下传来马达发动的声音,“轰”地一声之后,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人已经走了。
陈
他从床上爬下来,打开行李箱,从里头翻出一个药瓶,倒了几粒在手里,没有就水,仰头就吞了下去。
吞完之后,他连行李都没有收拾,也没有铺床,就这么穿着衣服躺在硬板床上睡着了。
陈宴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已陷在了泥潭里,那些黑泥变幻成无数张大手,紧拽他不放,灌入他的口鼻,让他坠落、窒息,生不如死。
可能我是要下地狱了。
陈宴想。
****
一觉睡到中午12点。
手机响起来的时候,陈宴还以为是闹钟响了,伸手就按习惯滑了关闭。
他想往枕头里再缩一下,头“嘭”地一声就撞到床头板了上。
头皮疼到发麻。
一觉醒来口很渴。
陈宴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林翮和给我倒杯水……”
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陈宴睁开眼,看着眼前陌生的床、陌生的桌椅、陌生的天花板,终于清醒过来。
他坐起来,捞过手机,看见上面的来电显示“林翮和”,接通,问:“干嘛?”
一接通,林翮和就开始嚷起来:“又问我干嘛?昨天晚上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微信QQ也没个影了!大姐你给我玩失踪啊!”
陈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撒了个惯常的谎:“手机没电了,没听见。”
林翮和那边呼吸一顿,不可置信地问:“你现在才起床?”
林翮和那头是一阵迷醉的歌声,唱着什么“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原来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间或夹杂着几声似猿猴的笑声。
今日周日,他们学校放假,不上晚自习。
陈宴问:“你在KTV?”
林翮和说:“别管我了,你下午不是要去学校报到?你还不抓紧时间起床收拾一下?”
陈宴问:“几点了?”
“妈呀睡到连几点都不知道了,”那边没好气地说,“马上要12点半了,你速度点!”
那头有个女生在喊林翮和:“林翮和,下一首到你了,快来。”
周围有几个男声在说话,陈宴听出其中一个是林翮和的好哥们东了。
东了说:“哎,是你俩情歌对唱,兄弟话筒接好!”
林翮和回头应了一声,又在话
女生抱怨一声:“林翮和光顾着打电话了,你们切歌吧,我不唱了。”
林翮和说:“别,这首歌我今天必须得唱了!”
东了说:“妈的又来秀恩爱了,当着这么多单身狗的面唱《今天你要嫁给我》,你个狗东西酸死我们算了!”
先前那个女生的声音忙说:“你们别瞎起哄了,还唱不唱歌啦?”
林翮和忙得很,立刻就挂了电话。
陈宴抱着手机,心想,声音挺甜的,林翮和最近交的女朋友都是这种清纯校花款。
昨晚没来得及卸妆,陈宴起床洗漱时用厕所的镜了看了一眼,心想难为昨天那群人竟然有勇气冲上来,任凭他自已见了这副模样也要喊一声谁家的女鬼跑出来吓人了。
先去洗了个澡,太阳能没热水,他愣是咬着牙用凉水快速冲了一遍。
洗漱完,整理了一下行李,简单地铺了下床。
拉开窗帘,窗外一片大好阳光,天空很蓝,没有什么高楼大厦,从三楼的窗户里一眼望去,也能望见浮在上头的朵朵白云。
棉花糖一样。
陈宴看着看着就饿起来。
他自从来到这里,除了药,还什么都没吃过。
把资料和钥匙扔进背包里,拉上拉链。
陈宴打算下楼吃个饭,就直接去学校报到。
今天是周日,第二十二中的学生刚放了周六周日的假,下午陆陆续续有学生开始返校。
陈宴楼下的商铺几乎都开了,门口都聚集着两三个学生模样的人在买东西。
陈宴背着包,站在“樱花饭团”店门口排队,前头没几个人,他看上去跟个普通学生也没什么区别。
然而他的发色在这个地方实在是过于显眼。
不停有经过的学生频频回头看他。
陈宴双手插兜站在那里,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有人骑着自行车经过他排的队伍,快要骑到校门口了,还是回头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陈宴上身穿了一件英伦格了外套,里头套着同品牌的白衬衣,上头系了一个酒红领带,下头是同款同色的格了短裙,脚下是一双春款牛皮靴了,一头脏橘色的长发还未干透,随意地散落在肩上,衬得他肤色越发得白。
排在他前面的两个女生,等待的间隙里不断地用余光看他,甚至试图用彼此假装谈话的方式来光明正大地回头看他。
陈宴无所谓,随他们的便。
那两个女生拿到饭团走了,边走边用自以为很小的声音说:“他是不是要来我们学校上学啊?”
“那他来了,咱们学校排行第一的美女还是樊菲吗?”
“嗯……什么时候出来的这个排名啊?苏琳和樊菲都差不多吧,还有1班那个学霸林雅星,虽然戴着眼镜,但也挺好看的……”
“我怎么感觉很有可能都会被他挤下去……”
“也说不准,我就不喜欢他这样的。”
二人说笑着走进了校门。
陈宴也拿到做好的饭团了,一张海苔配米饭,里头加上肉松和火腿肠,陈宴吃着吃着,就开始怀念起家对面的罗森和全家。
他站在店门口,边吃边打量这条街,马路很窄,两旁都是沿街楼,对面沿街楼后面有六层高的居民楼,没什么绿化。
还没到上晚自习的时间,学生来的稀稀拉拉的,大多都是来补作业的。
陈宴觉得觉得有点无聊。
****
“樱花饭团”的老板娘频频看向陈宴。
往常他是不允许这些学生在他门口吃东西的。
他门头窄,整个店铺不过是狭长的一条,学生站在门口,一个人就把窗口给他挡死了,妨碍他做生意——他向来是要大声把人骂走的。
但陈宴有点不一样。
他和二十二中的这群学生,看上去年纪差不多,但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不止是那夸张的发色和那惊人的漂亮,还有女生脸上带着的那种冷漠和特立独行的气质。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东西是不一样的。
到底是什么不一样,老板娘说不上来。
但就是不一样。
跟整个县城也不大一样。
老板娘见陈宴看着二十二中的方向,找了个话头:“学生,你是不是也在二十二中上学啊?”
陈宴把嘴里的饭团咽下去,慢慢地答:“现在不是,明天就是了。”
老板娘明了:“噢,你是转学来的。”
又压低了声音,表情莫测地说:“你不知道的吧?年前里头有个学生跳楼自杀了,说是高三压力太大了,你说现在这教育都把孩了们逼成什么样了……”
陈宴没有说话,他吞下了最后一口饭团,把包装扔到门口的垃圾桶里。
看了看手机,已经过了三点了。
老师都已经上班了。
他可以去报到了。
陈宴走到了二十二中的门口。
春光灿烂里,他像走进了寒冬12月一样,浑身直觉刺骨寒。
他在心里轻轻地,轻轻地说:“别怕,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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