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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婆婆脸上的褶皱微微舒展,眼前小丫头浑身气势凌厉,但在她看来,不过是一只幼年的老虎对着她呲奶牙而已。

她瞥了眼下面七零八落的木梯碎片,慢吞吞道:“老身守了这藏书阁十八年,可算来了个看得过眼的。”

“前辈表达看得过眼的方式,晚辈还真是担待不起。”

从小到大,姜思思与父亲之间最大的默契,便是关于记忆里那个温柔女人的,一个不问,一个不提,相安无事十几年。

现在跳出来一个书中人物对她指手画脚,她脑子里的那根弦瞬间紧绷。

姜思思张口就来:“不知您从哪里听来的家父家母的事,如此离奇竟也有人信。晚辈父母双全家庭和睦,奈何家中还有弟妹,穷上加穷,不得不卖身于国公府。前辈比我还清楚我的家事,难不成前辈晚上睡我家床底下不成?”

“你不必激我。至于你到底是什么人,老身自有判断。”杨婆婆指尖弹射出丝线,一下子缠住姜思思的手腕。

还不等姜思思反抗,杨婆婆轻轻一扯,丝线又自行断裂。

杨婆婆牵起唇角道:“经脉数十,唯一窍不通,你的天资乃我生平所见之最。此物你先拿着吧,日后有大用处。”

空中闪过一丝寒光,姜思思下意识地想避开,而那东西像是长了眼睛一样,迅速钻进她衣服里,服服帖帖地呆在它该在的地方。

杨婆婆纵身过来拉住姜思思的手,枯枝一样的手指钳住姜思思。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台阶,杨婆婆带着姜思思翻身一跃,在半空踩了两下落在了一层。

紧接着,姜思思飞了起来——物理意义上的飞,门窗又是一齐打开又关上,她被杨婆婆一下子扔出了藏书阁。

姜思思在空中翻滚两下,险险落地,没有跌倒。

一阵微风吹过,白云悠悠,铃音阵阵。

好似刚刚藏书阁里的种种都是幻觉。

手往怀里一摸,冰凉的温度染上指尖,一枚铁片一样的东西在姜思思掌心静静躺着。

它似乎是某样东西摔碎了以后的残角,上面还有丝丝纹路,姜思思并不了解这个世界的风俗,但那些花纹看着

也不像文字。

姜思思转身就走,经过木桥时,她停住,想将铁片扔进水渠里。

清澈的水流潺潺,应该是从别处引入的活水,水中还有各色红白锦鲤游窜,好不欢腾。

捏着铁片的手悬在半空,半天没松开。

姜思思侧头再次看了一眼和寻常阁楼没什么两样的藏书阁,鬼使神差地将铁片放入怀中揣好。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姜思思记得,那是小时候,母亲教会她的第一首古诗。

从小到大姜思思没怕过什么东西,但唯独对待脑海里那一寸闪闪发光的角落,她只敢偷偷伸手进去,揪一块软绵绵的蛋糕,然后躲在门后一边掉眼泪一边吃完。

记忆这种东西,吃的时候是甜的,但吃过以后是苦的。

-

姜思思离开藏书阁没多远,就看到了眼熟的粉裙子。

带她过来大丫鬟正在路口踱步,见她过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走,一下子握住了她的手:“你可算出来了,杨婆婆没有难为你吧?”

姜思思不着痕迹地挣开,她发现了,这个丫鬟格外喜欢握别人的手,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先抓手。

“没有,只不过杨婆婆说的事我一个字都没听懂。”姜思思摇头。

撒娇这种事由她来做简直再自然不过,杏眼微睁,粉唇微张,未施粉黛的白净小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清新自然可可爱爱。

无论多么矫情的动作表情,放在姜思思这张脸上,只剩下——可爱。

大丫鬟果然被一击即中,她捂着心口道:“无事,杨婆婆素来爱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把姜思思带过来了,自然就要带回去。

路上姜思思问大丫鬟是哪个院的,大丫鬟说她就是负责侍奉杨婆婆的,但是杨婆婆从来不许她进藏书阁,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藏书阁里面长什么样子。

又说起姜思思刚刚进去,大丫鬟的表情羡慕极了。

“杨婆婆脾气古怪,却心地善良,若是入得她眼了,还会教你识文断字,婆婆看起来很喜欢你,若是你得了空闲,来瞧上一瞧,说不定杨婆婆还能教你些谋生的本事呢。到时

候出府去,也好有依仗。”

姜思思听了大丫鬟的话连连点头,这位杨婆婆的地位看起来不一般啊,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会不会对岑沧海产生威胁。

想到瓷人一样的岑沧海,姜思思又觉得糟心起来。

在回甘露阁之前,大丫鬟领着她去侯管家那里领了套崭新的衣服,因为之前带着岑沧海逃命,姜思思的裙子实际上很脏。

而下人住的地方是没有热水的,姜思思只能先换了衣服再说。

没想到衣服倒是换了,麻烦却也来了。

姜思思看着前面婷婷袅袅走过来的女人深感头痛。

她不得不站定行礼:“夫人好。”

被绿意扶着的杜欣冲她抬手:“起来吧,你怎么不在世子殿下跟前候着?”

姜思思如实回答:“赵太医不许人旁观,奴婢便出来了。”

“倒是我忘了,赵太医在兖州多年,我们府上之前也请过他几回,他向来规矩多。”杜欣这句话似是解释又似是随口一提,她看着姜思思光滑白净的脸颊突然伸手去摸。

姜思思下意识地打掉她的手,退后两步,十分抗拒。

跟在一旁的绿意瞬间屏住了呼吸——这个丫头怎么敢!

这可是主子啊!

杜欣顿了一下,甩甩手,并未发难,反而笑眯眯道:“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穷苦人家出身,你家住何方啊?”

姜思思说:“奴婢少小离家,只记得很远,更多的记不清了。”

“少小离家……”杜欣若有所思,“你护主有功,可曾想过要什么赏赐?”

姜思思说:“未曾,奴婢只求世子殿下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这句话姜思思说得真心实意,万分诚恳,半点不掺假。

姜思思从来没想过要跟任何人说绑定生死的事,包括岑沧海。因为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还会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这份情真意切看起来格外慎重又莫名其妙。

她说得认真,杜欣却拿不准她的意思了。

心中思绪百转千回,杜欣面上笑着打趣:“你倒是嘴甜,说些漂亮话,倒是教我不知如何赏你了。”

下一秒她又

轻飘飘地补充:“比起嘴甜,有时候机灵一点儿,主人家才更好做,思思你说呢?”

姜思思恍然大悟:“夫人说得是极,奴婢就说忘了什么,原来是忘了给世子殿下送吃的。世子大病初愈肯定腹中空空,奴婢这就去厨房给世子殿下端碗热粥。”

杜欣脸上的笑容僵硬一秒,姜思思又迫不及待给杜欣行了礼:“多谢夫人的教诲,奴婢感激不尽。想来这么长时间赵太医也应该诊治完了,世子殿下应该还需要奴婢,奴婢告退。”

姜思思就这么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地走了。

僵在原地的杜欣沉下脸狠狠甩了一下帕子:“这个小蹄子,给脸不要脸。”

噤若寒蝉的绿意低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扭曲了神情的杜欣很快又恢复平常优雅的样子,抬手理了理高耸的发髻,唇角含笑眼底却发冷:“不过来日方长,咱们走着瞧罢。”

十几年都熬过来了,害怕熬不死一个病秧子世子吗?

侧头看到绿意战战兢兢的样子,杜欣突然气顺了,她温柔地抚摸绿意的脸颊,满意道:“还是你最听话。”

绿意不敢动,眼珠死死地盯着地面:“为夫人分忧,是绿意的本分。”

杜欣眼眸中闪着光,她说:“对啊,为主子分忧,可不是奴婢的本分吗。”

想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蹄子,也会忠心地跟着她的世子殿下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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