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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蝉鸣混合着淅沥的雨声从大敞的门厅闯了进来,给这本就紧张的左外厅添上了一丝沉闷。

奚忘带着她成年人独有的沉稳在离鹿鸣最近的圆桌前站定,如瀑般的长发服帖的垂在身后,最纯粹的黑色裹着冷白的肌肤,精致又矜贵。

剧烈的心跳用力地砸在鹿鸣瘦弱的身躯上,她跪坐在地上仰视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奚忘,看着她伸出了那只带着真丝手套的手。

那黑色的真丝吞下周围的所有颜色,反射出熠熠光辉。

瞬间点亮了鹿鸣灰暗的世界。

鹿鸣第一次如此笃定,这只手是向她伸来的。

鹿鸣就这样带着怯懦与窃喜,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自作主张的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这个能予以自己庇护的人的手上,小心翼翼的与她站在了一起。

一个是a市最上流圈子的小皇帝,一个是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孤女。

两条本不该相交的轨道就在这个下着雨的夏日,在冥冥命运的推动下逐渐靠近。

真丝是凉的,奚忘给人的感受也是如此。

鹿鸣轻握着她的手,蓦的感觉到了身旁人手指细微的颤动。

这颤动扯得鹿鸣的心一慌,小心翼翼的抬头想寻半分奚忘的情绪,却在这一瞬撞上了她垂下的目光。

这不是一个冷清就可以形容的样子。

鹿鸣的心中冒出了一个崭新陌生的词语。

凉薄。

这个词语一下击碎了方才鹿鸣对“奚望”所做的全部幻想,也终于明白了在台阶上窥到奚忘侧颜时的不对劲。

一个从小在商战中浸染,背靠整个奚氏商业帝国的人,怎么会柔弱可怜,受人钳制。

又怎么会情绪外露,任人揣测。

“小姐。”

这时一个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路孙两家身旁,微微颔首对奚忘示意着什么。

奚忘收回了看向鹿鸣的视线,转而朝路孙两家看去。

那凉薄的眉眼瞬间沉了几分,锋利又沉郁,路佳宝跟小胖子紧攥住自己妈妈的手,强忍着想要哭的恐惧躲避着奚忘的视线。

“小奚啊,他们这也不是故意的,小

孩子毛手毛脚,不懂规矩,你不要生气啊。”孙先生想着跟奚家还有几分交情,硬着头皮站出来解释道。

“道歉。”奚忘嗓音淡淡,命令道。

这绝对是鹿鸣这短小人生中听到的最具有威严的话。

不需要像路长军那样横眉竖眼,也不需要像石宁那样歇斯底里。

她只站在那里,不缀情绪的吐出两个字,东外厅的所有人就大气不敢喘一声。

鹿鸣被这强大的压迫感压得喘不过气,窃喜被迫压下,剩下的只有怯懦。

路家与孙家听到奚忘这句话忙推着自家闯祸的两个小祖宗,不停地安抚重复着让他们到奚忘跟前给她道歉。

可是路佳宝跟小胖子哪里敢,他们看着远处这个自己抬着头怎么也看不透表情的女人,胆子都要吓破了。

两对芝麻粒大的眼睛一个比一个红,不争气的鼻涕比泪水下来的快,悬在鼻子上狼狈至极。

“你听到没有,去道歉!不道歉今天晚上就给我去小黑屋!”石宁严声道,她本就曾出言不逊过,现在是万万不敢再得罪奚忘了。

路佳宝听到小黑屋,瞬间就哭了出来。

他抱着石宁,上气不接下气的央求道:“妈妈,佳宝不去小黑屋!!佳宝不去!!”

“那就去道歉。”石宁失去了对路佳宝的耐心,单重复道。

路佳宝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啜泣着跟在小胖子身后朝奚忘的方向走去。

泪水挂着鼻涕抹了满脸,全然失去了平日里那小霸王的神气样子。

“对……对不起……”

奚忘并不理睬路佳宝跟小胖子的道歉,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更正道:“她。”

奚忘没有明显的眼神示意,只是这个“她”却再明显不过了。

——就是奚忘身边被两个熊孩子划伤的鹿鸣。

鹿鸣对奚忘这句话颇为意外,习惯了被迫咽下不公的她没想到自己也会有一天被人带着讨回她本该得到的公平。

她偷觑着身侧之人,想对她投去感激,却遗憾的没能再次与她目光相对。

小胖子是个聪明的,他忙顺从着奚忘,对一旁的鹿鸣道:“对不起姐姐,

我不该拿酒杯砸你。”

听到这句话,鹿鸣心里格外的满足。

她摆摆手,道:“没关系,下次不要这样做了,知道了吗?”

鹿鸣的声音本就软,听起来非但不像严肃的说教反而有一种柔和的安抚。

本来鹿鸣要的也不多,一个小小知错就改的道歉她就满足了。

小胖子也分外乖巧的点点头,还不忘看一眼一旁的奚忘。

他见奚忘紧闭嘴唇,丝毫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忙识趣的跑了回去。

只是路佳宝就没有这么顺从了。

这个他要道歉的对象可是他平日里欺负惯了的鹿鸣,是家里最被人轻视瞧不起的孩子。

在他的认知里,所有人欺负她都不需要道歉的,怎么今天偏偏行不通了?!

鹿鸣是知道路佳宝的性子,她看着石宁跟路长军向自己投来的眼神示意,逆反的心理跟着素日里受的委屈涌了上来。

她微微握紧了奚忘的手,执拗着不肯开口替自己这个弟弟求情。

僵持之下,路佳宝败给了石宁的小黑屋,拖着步子走到鹿鸣面前,道:“对不起!!!”

那声音又大又急促,装满了路佳宝碎掉的自尊。

鹿鸣一下就觉得自己的心口顺畅了许多。

她终于也做了一次居高临下的王,看着面前这个仗势欺人的小孩艰难的向自己说出他亏欠了自己好几年的“对不起”。

只是这种顺畅没有维持太久。

鹿鸣看着在被母亲抱在怀里的两个熊孩子,心口就不知怎得酸涩起来。

忽的,鹿鸣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扯了一下。

她忙回过神来抬头看向奚忘。

奚忘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

可自己握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有被她放开。

“我……我们要去哪里?”鹿鸣乖巧的跟奚忘一同转身,怯怯的问道。

“上药。”奚忘道。

鹿鸣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伤口要处理,便乖乖的跟在奚忘身边,同她一起离开了左外厅。

那被压下的窃喜又重新涌了上来,连带着新加入的紧张,一路都交织在鹿鸣的心中。

这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有人替她

撑腰。

连鹿燕都没有做的事情,奚忘做了。

少女的掌心因为欣喜而变得柔软潮湿,鹿鸣握着奚忘冰凉的手,想报以回报。

可是从走廊的这头走到另一头,鹿鸣却发现她握不暖奚忘的手。

这太奇怪了,鹿鸣满腹狐疑的抬头看向奚忘。

微弱的白光穿过玻璃,映入长廊,她依旧是方才在厅里的样子,优雅从容。

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禁欲气息。

鹿鸣太矮了,看不清奚忘的全部样貌,只看得见长发遮挡下方才就窥见一隅的红唇。

像是那熊熊燃烧的烈火,又像是那妖冶的罂粟花。

但不管哪一样,都是夺人性命的。

怎么会有一个人,将凉薄与妖冶如此完美的驾驭融合在自己身上。

这明明是两个相悖的词语。

忽而,那红唇轻轻拨动。

奚忘:“在看什么?”

鹿鸣的心咚的一声,忙将自己的视线低下,“……没有。”

小孩不会演技,什么事情都做的欲盖弥彰。

奚忘勾了下唇,目不斜视的走进了侍从已经替她推开门的房间。

“小姐。”一个中年妇人端正有礼的走了上来,解下了奚忘身上的披肩。

“许姨,处理一下。”奚忘说着就把手里的鹿鸣丢给了这个妇人,自己则径直走向了窗前。

奚忘的手的离开给鹿鸣带来了不安的慌张,那上一秒还紧握着奚忘的手现在却空落的弯成了一个半圆。

奚忘说放开她就放开她了。

所幸许姨和善,蹲到鹿鸣面前,和蔼的问道:“小朋友,你怎么了?”

鹿鸣很少受到别人的关心,陌生不安被温暖代替。

她将自己的伤口亮给了许姨,道:“这里划破了。”

“哎呀,这么一个口子,怎么回事儿?是刚才左外厅的骚乱弄的吗?”许姨的眉头皱在了一起,脸上写满了心疼,“来来来,奶奶给你处理一下。”

说着许姨就提出了药箱,熟练的给鹿鸣消起了毒。

其实这个口子并不是很大,也就只有一个大拇指指甲盖长,对于鹿鸣来说不算什么事情。

可是

许姨脸上的表情却明晃晃的写着疼,好像鹿鸣的伤口有多严重似的。

鹿鸣感受着清凉的酒精擦拭过皮肤的刺痛,心中不觉酸涩。

也不怪许姨大惊小怪,这里的孩子哪怕是磕到一小块青都要被大人心疼好久吧。

“你叫什么,你的父母呢?怎么没有人跟着?要不要我给你的爸爸妈妈打个电话?”许姨一边给鹿鸣贴着卡通创可贴,一边连珠炮似的询问着鹿鸣。

“我叫鹿鸣。”鹿鸣只小声的回答了许姨的第一个问题,就噤了声。

她早就没有父母了,也根本不会有人跟着,就算是给鹿燕打电话,也只是一个空号。

今天闯出这种祸事的人是她,让路孙两家跌面子的人是她,方才没有听话放过路佳宝的人还是她。

给他们打电话肯定会被大骂一顿,说不定还会被赶出路家。

“怎么了?不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的电话谁吗?没关系……”许姨还欲问下去,却被打断了。

奚忘:“许姨。”

“怎么了,小姐?”许姨立刻回道。

奚忘的唇是抿着的,没有对许姨做任何吩咐。

仿佛刚才她的那声轻唤只是一时兴起。

房间里安静的不得了,窗外的雨声又加大了几分,几束灯光被大雨冲的斑驳,窗下两辆豪车安静的停在雨中。

其中一辆是黄棕色的复古宾利。

孙家撑着伞被三名穿着风衣的保镖一路护送,出了左外厅。

雨水不断冲刷着玻璃,让人无法分辨出楼下人的表情,只是光看背影就可以感觉到那一家三口的气恼跟狼狈。

鹿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得窗外传来几声闷闷的关门声,紧接着便像是有一辆车驶离了这里一般,留下一道渐行渐远的汽车发动机声响。

奚忘将手里的酒杯随意的放到了手边的唱片机上,缓缓的转过了身子。

她的背后是倾盆大雨,面前却是一室温暖。

柔和的光铺满了奚忘与鹿鸣之间的距离。

她红唇微张,问道:“是回路家,还是来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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