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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户部衙门的路上,季思坐进轿子便在心中把这些事理了理,谁知越理越没有个头绪,反倒是一路上都在叹气。
这都是什么事啊!
自己本意不就是想好好同祁子珩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过点普通人的日子,怎么所有事都找上了门,他还各方都不能得罪,只能处在中间当孙子,未免为太苦了些吧。
左一个梁王,右一个瑞王,后面还跟着个死后都不安生留下一堆麻烦的周铭,他以前还道奸臣贪官好当,只需奉承讨好,卑躬屈膝察颜观色便可,这几日却发现怎和话本故事里说的不同,一天天的全是事。
承德帝那意思摆明是知道这事和他那几个儿子有关,只是也不确定具体是谁做的,所以这才来探探自己口风,至于问起大理寺要重审周铭这事,即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中。
周铭在这个节骨眼上自缢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问题,兴许朝中已经有了流言,但恰恰是这个问题又把人弄困惑了,瑞王梁王多此一举意义何为?那个账本此时又在谁手中,又为何不借着这个时机扳倒另外两方势力?
在他皱紧眉头冥思中,轿子突然停了下来,外头传来轿夫放低的声音,“大人,到了。”
季思收回思绪,掀开轿帘走了出去,整理衣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行退下,紧接着跨过门槛进到户部衙门。
刚走到院子里那棵柳树下,就见孙兴领着其他两个主事急匆匆得走了过来,见到是他又停下脚步恭敬的行了个礼,“见过季大人。”
“嗯,”季思一副淡然的样子点了点头,随即问道:“你们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
三人互相看了看,还是孙兴弯腰出声回道:“大理寺衙门经久未修,前些日子下暴雨偏厅房梁被雨水浸湿内里受不住力断了一根,那屋直接塌了,这不他们今日上了折子让户部出钱工部去处理吗,尚书大人刚刚看了看大理寺那边递过来的账目,担心所报有误,这才让下官们去看一看,确认无误了后面才好拨银子出去。”
季思对着修屋修路算银子的事不怎么感兴趣,听人说完之后也只是背着手假装不悦道:
“即有事还不快点去做,一会儿被曹尚书看见,治你们个玩忽职守之罪。”
不是你让我说的吗!
孙兴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又不能回怼过去,只好当做自己过错,陪着笑:“是是是,大人教训的是,那下官先行告退了。”
说罢再次急匆匆的往外面走去。
季思又继续思考刚刚没想通的问题,才跨出一步,脑中灵光一闪,刚刚自己一直没注意的问题跳了出来,急忙转身追了上去,索性孙兴他们刚出户部衙门还没来得及走远,见他追过来都是一脸茫然。
“大人怎么了?”孙兴问。
“你刚刚说你们这是去哪儿啊?”
虽不解其意,但他还是回道:“大理寺啊。”
季思心中乐开花,表面上还装作一副正经的模样,“凑巧本官正好要去一趟大理寺,你回去忙着吧,这边交给我。”
“可是曹尚书那边……”孙兴有些迟疑。
“这户部我现在可是连句话也说不得,”季思眯了眯眼睛,“我何时不知,现在户部乃是曹尚书一个人的户部了!”
“大人这话的,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孙兴哭丧着脸,里外不是人,他也不好做。
那头季思反倒笑出声来,替他正了正官帽,“瞧把你吓的,这又不是什么掉脑袋的买卖,又不要你命,你也知道本官看着那些个文案册子头疼,借个由头出去溜个弯儿,曹尚书要是问起来,你便说这事我负责了,你若再这么耽误功夫下去,八成得误事。”
闻言孙兴在心中衡量了一下,下一刻便把手中账本递了过去,妥协道:“那这事有劳季大人了。”
“无妨,无妨。”季思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凉册子握在手中领着其他两个主事大摇大摆的往大理寺衙门走去。
众衙门办公的地方大多划在同一条街上,就拿六部衙门来说,彼此也不过隔着一条小巷子而已,倒是大理寺的衙门离得有点远,位于西面儿,索性他也不急,真很遛弯儿差不多,就这么慢悠悠的走了过去。
一到大理寺衙门就被守卫拦了下来,季思抬头扫视了他们几眼,连话都没说,甚至连表
情都没来的变换一下,后头跟着的主事便已经帮他把人物特征展现了出来,往前迈了一步,大声吼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户部侍郎季大人,来大理寺办公务的,胆子不小啊,识相的快些让开!要不然耽误了大事唯你是问。”
得!明明正正经经的办公务,被他这么一说,倒显得格外不正经一般,自己这个奸臣的名头也是越发坐的稳妥,现在说话反而不太好,便板着张脸微微皱眉,轻启薄唇:“滚!”
那守卫脸色一变,急忙跪下磕了几个头,慌里慌张的让出路来,一行人这才得以跨进大理寺的大门。
仔细论起来大理寺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门,权没刑部大,名气没御史台响,夹在二者中间不上不下,很是尴尬,因而连办公厅都比其他部门简陋了许多,可也不知是不是爱屋及乌的原因,季思却觉得每一处都显得颇有格调,返璞归真方而为美。
他穿过院落才过拐角,就瞧见迎面走来的祁然,心下一喜,刚欲朝着人挥手,下一秒就望见祁然身后紧跟着的另一个人,整个人完全僵在了原地。
祁然后面跟着一个女子,蛾眉如天边弯月,,美目盼兮自带含情,就连生气动怒的模样都光艳夺目令人移不开眼,身着一身淡蓝色广袖宫裙,与她相比周遭的春色都暗淡了几分。
这姑娘提着裙角紧紧跟在祁然身后,脸颊带着红晕,喘着大气喊道:“阿珩,你等等我,等等我。”
祁然脚步未停,反而加快了些,这可急坏了她,脸色一沉,冲着前面这人怒吼道:“祁子珩,本公主命令你站住!”
她这一嗓子把祁然定住的同时,也把季思的记忆给震了出来,这才想起这女子是谁,顺平公主,李汐。
都说女大十八变,起初季思是没有把眼前这个如花般漂亮的女子同记忆中那个奶娃娃联系在一起,毕竟在自己印象中,顺平一直都才那么一丁点儿大,束着两个发髻,穿着鹅黄色的小裙子,迈着小短腿,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嘴里还奶声奶气的喊着:“小汜哥哥等等小汐啊!”
若说他少年时和李弘煊他们都不怎么对付,那对李汐便
是真正当妹妹般疼爱,毕竟小些时候,他就早晚都盼着他娘能给自己添个妹妹,再不济有个弟弟也不是不可。
李汐比他小了八岁,在御花园遇到皇上常妃娘娘带着她赏花时,便上去行了个礼,当时小公主就蹲在旁边睁着黝黑透亮的大眼睛盯着自个儿,还冲他笑了笑。
直逗的一旁的常妃娘娘掩着嘴唇笑的不行,指着他俩对皇上说:“皇上您瞧,汐儿这孩子平日里都不怎么搭理她那几个哥哥,今个儿瞧见小王爷却笑了,倒真是有缘了。”
再后头这丫头就跟赖上了自己似的,有事没事就得来思元殿,后头自己出宫了,她隔三差五的也跟着追了过来,倒想把永安王府当成第二个家一般。
自己其实起初不太喜欢这个娇气的奶娃娃,总觉得吵得慌,爱挑食脾气大,还动不动就哭,实在惹人头疼,若不是顾着皇上的面子,他早就上手了好好教训一番。
可也是这个平日连摔倒都会哭的小姑娘,会因为自己同李弘煊吵架,不过因为李弘煊的一句“李汜一田舍翁凭什么压了我们一头。”
后面吵不过就哭着跑来思元殿,倒是苦了自己平白被骂了不说,还得耐着性子哄这小祖宗,再说了李弘煊说的也没错,自己的的确确是个田舍翁,压了他们这帮天之骄子不服气也是正常。
病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李汐整日整日的跑他屋里哭,吵得他当时恨不得直接死了得了,也省的活受罪,免得耳聋下了地府,阎王问他话时一句也答不上。
他虽然嘴上嫌李汐闹,可是每次她来时,心中都是万分欢喜的,今日见到,还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觉得光阴如梭,当初那个奶娃娃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季思将思绪收了回来,领着身后两人迎了上去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顺平公主。”
他这一出声把其他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祁然皱了皱眉,紧抿嘴唇已然是心中烦闷至极的体现。
一旁的李汐闻声回过头盯着他瞧了瞧,紧接着轻笑出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太子殿下养的那条会叫的狗啊,咦,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片刻,摸着下巴围着季思饶了几圈,突然间恍然大悟起来,“想起来了,是叫季思对吧。”
若是旁人这般说早就被治罪,可说这话的人是当今天子最为疼爱的公主,季思又哪敢动怒,只能把不悦强忍下去苦笑道:“正是微臣。”
他伤势才好没多久,躬着身时间留了腰腹处就刺骨的疼,刚想直起身来就听一旁的李汐厉声道:“本公主让你起了吗?季大人这般不懂规矩,莫不是不把我这个公主放在眼中?”
这个目无尊卑的罪名安的大了,明眼人都知道顺平公主这摆明了没事找事,意思很明显就是要罚季不言,虽说不知为何,却还是各自噤声站在一旁望着。
别说他们茫然,就连季思也不知原来那个季大人何时又得罪了李汐,只能再次感叹自己命运多舛,接着猛地一下跪倒在地,急忙辩解道:“公主息怒,微臣并未有此意。”
“是吗,”李汐语气淡淡的说,“方才本公主掉了只翡翠耳环,乃是进贡佳品,就在这院子里,听闻季大人聪明能干,可否麻烦帮本公主找一找,这地儿有些大,估摸着得辛苦季大人趴在地上才能瞧得清楚。”
她耳朵上是和宫裙配套的蓝玉宝石耳坠,从头到尾也没有话中那只翡翠耳环,不过是为了让季思出糗编造的谎言罢了,众人皆知,却无一人出声,于他们来说,季不言无恶不作,阴险狡诈,这种侮辱倒还轻了些,按理说就应该扒皮抽筋遗臭万年。
季思垂着脑袋,突然感觉四面八方的视线打在了自己身上,打着各种探究和打量,还包含着不同的嬉笑和嘲讽,让他感到十分难堪,尤其是当着祁然的面,这些视线透过衣服渗入到内里,让他生出了一众自己赤身裸体在芸芸大众面前,从头到脚里里外外都能瞧得清楚,不留一丝遮蔽。
理智上告诉自己李汐不知这个季大人内里换了个人,所以才会如此这般过分,并不是真的要给他难堪,可实际上季思依旧觉得气愤,可此时此刻他总不能跳出来说,我不是季思,我是李汜,我是个好人,许是下一秒就会被当做疯子。
现在要嘛趴在
地上像狗一般在院子里找一个压根就不存在的耳环,要嘛抗旨不遵,顶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思考了一会儿,他心中已有打算。
罢了罢了,古人能受□□之辱,他今日也能受着地下爬之辱。
如此想着,季思颤颤巍巍的伸出了右手,左膝刚挪动了分毫,就听边上一直没出声的祁然开口了,“公主微臣还有公务要忙,实在抽不空陪你玩乐,您若是实在无聊,不如早些回宫休息,睡着了也就不无聊了。”
这话说的着实不识好歹,果然顺平公主都顾不上管季思了,回过身指着祁然气的跺脚道:“你说,公务重要还是本公主重要?”
祁子珩脸色未变,连语气都未有丝毫波动,“为官者,自然是公务重要。”
“你……”李汐直接被他怄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强硬道:“本公主不管,今天你必须陪我!要不我就待在大理寺不走了。”
听着她这话,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转眼就打算走,李汐见状立马张开手臂把人拦住追问道:“你要去哪儿?”
“辞官,”祁然语气淡淡的说,“大晋若需要的不是一个大理寺少卿,而是一个陪公主玩乐的下属,那这官不做也罢,倒不如早辞了的好。”
“祁子珩!”李汐满脸委屈,红着眼睛大喊道,随后又放低了声音,“我……我就是许久未见你,求了父皇许久才允我出宫,我第一时间就来了大理寺,你别赶我走啊。”
见她这样,祁然无奈的叹了口气,“下次莫来了。”
李汐死死咬住下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狠狠推了祁然一下,把人推的踉跄了几步,带着哭腔道:“不来就不来,你当本公主稀罕这破地方。”
她气鼓鼓跑出去的时候,也没注意一直趴跪在边上的季思,险些摔倒,顿时更加生气,连连给了季思几脚,怒骂道:“没眼色的狗奴才,连你也和本公主作对,不会爬远点吗!滚开!”
骂也骂了,踹也踹了,又回头瞪了祁然几眼,李汐这才满脸怒气的带着自己侍从宫女出了大理寺衙门。
他们一走,周遭便安静了许多。
从头到尾看了一出
戏,季思这时候有些懵了,这怎么瞧着倒像是李汐那丫头看上了祁子珩,有道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己这是要和自个儿妹妹抢人吗,市井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他这还在思考自己几分胜算,要亲情还是要爱情时,那边祁然走过来没好气道:“季大人若是喜欢大理寺的土,一会儿回去不妨带上两捧。”
愣了愣,季思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手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再三检查没有一处失礼的地方,笑弯着眉眼俯了俯身,“本官瞧着大理寺的土都与别处的不同,子珩若要送,那自当收着。”
祁子珩心中对着人厚颜无耻有了些数,听见这话都没接,而是换了个话题,“塌的那偏厅就在前面,有劳季大人。”
“不打紧,不打紧。”季思摆了摆手,翻开手中册子,时不时的低头看两眼,紧接着绕着废墟来来回回走了一圈,未到一柱香的功夫便合上册子走了回来。
“季大人核查清楚了?”祁然有些疑惑。
“当然。”季思挑了挑眉,“大理寺要划一千两银子用于衙门修葺对吧。”
“嗯。”祁然应道。
“倒不是什么难事,”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冲祁然露齿一笑,“马上正午了,倒是该用午膳了,不知祁大人一会儿可有空,咱们寻个地儿好好说说银子这事。”
“大理寺公务繁忙,恕下官无法奉陪。”
“既如此,那这事可就有点难了。”季思摸了摸下巴,“要不改日再议?”
这话里摆明了别有用心,旁人听着还有些威胁的意思。
祁然皱着眉思考片刻,倒不怕他真玩什么阴的,最终点了点头。
站在一旁的寺丞看着他俩背影,心情复杂,竟不知大理寺如今已经落到个需要祁大人出卖色相的地步,为了府衙还得受季不言这厮侮辱,能屈能伸实乃我辈楷模,他定铭记于心保住祁大人脸面。
于是一刻钟后,整个大理寺衙门都知道了这事,纷纷感叹季不言厚颜无耻,祁大人英勇无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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