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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祖训,天黑别出门。

铁头一直乖乖遵守着。

没办法。

南疆自古妖邪地,巫蛊邪祟、七十二蛮、诸般诡异……从古至今从未断绝过。

又因为朝堂与世家之间的权力斗争,河洛朝廷对这块土地的掌控力极低,朝天阙在这里也没有太大的存在感。

再加之大多数土地贫瘠,城池很少,地广人稀。

所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早就养成了谨小慎微生活习惯,例如不走夜路、不涉险地等等,无非就是一个字。

苟。

惜命嘛,不寒碜。

可是铁头没想到,自己老实巴交在家里睡觉,居然还会有东西找上门来……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又响起了。

窗外的风声、树枝摇动声、远山兽吼声……却都盖不住这小小的笃笃声。

铁头将整个身子缩在被窝里,连脚趾都不敢露在外面,只撑起一个小小的缝隙,拿一双眼睛打量着那扇门,瑟瑟发抖。

外面敲门已经有一阵了。

可是村子里没有人会晚上拜访别人家的,就算有天大的急事来,总得出声吧?

铁头虽然是个身高八尺的壮汉,却极度胆小,生怕自己出声就暴露了屋子里有人,就这样悄悄等着。

而外面的东西似乎也很有耐心,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敲门。

笃笃笃。

笃笃笃。

足足响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才停止下来。

铁头舒了口气,看来自己的耐心赢了。

没等他的心从嗓子眼落下,就骤然听到一阵凶猛的“嘭嘭嘭”!

外面的东西改成用身体撞门了!

铁头家的小破门立刻发出吱吱呀呀的哀鸣。

我的门!

铁头一阵心疼,不由得高呼道:“你是谁?”

又忽然安静了一下。

片刻之后,才有一个极为沙哑低沉的声音回答。

“我是你爹……”

“我是你爷爷!”铁头怒了。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我敬你是个邪祟,才跟你客客气气,你咋还骂人呢?

“铁头娃……”那声音又响起来,“我真是你爹……”

诶?

铁头愣了一下。

这个声音虽然闷了点,但是仔细听起来,好像真和自己老爹的嗓音有点像。尤其“铁头娃”这个亲切的称呼,只有自己老爹才会这样叫。

听说外面是自己亲爹,铁头娃心里……更怕了。

“爹啊……”他颤声问道:“你别吓我啊,三个月之前我亲手送你下葬的啊。”

外面又静了一下。

似乎外面那个“爹”的脑子不太好使,铁头想,虽然自己爹以前的脑子也不大好使,但是也不至于说一句话要思考这么久。

又片刻,外面才又响起迟钝的回答:“爹想你了……”

“我的娘诶……”

铁头咧咧嘴,差点没哭出来,也不知是怕的还是感动的。

外面听了,又传来声音:“铁头娃,你是想你娘了?要不我……”

“没没没!”铁头连忙喊:“不是,我也想你们二老,但这大半夜的……明天一早我就上你坟头看你去,给你烧纸。今晚……要不您老就先回去歇息吧?”

“爹操心你啊……”外面又道:“你娶媳妇没有啊?”

铁头一阵头痛。

好家伙,这是眼看要过年了,您老爬出来就为了催个婚?

不说别的,你才走三个月,我这边就娶了媳妇的话,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啊?

他不禁哀求道:“爹啊,我刚办完你的白事,哪有功夫办我的红事啊……好事成双也不是这么来的吧?”

这次再没有声音穿回来,等了好一会儿,铁头又尝试着叫了声:“爹?”

没有回应。

看来是已经走了。

“呼——”

铁头这才出了一口大气。

安静下来,他才又想起自己老爹生前的种种好处,即使死后都还挂念着自己。

可自己却连打开门看他一眼都不敢。

总是向他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他,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他的不容易……

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他暗自咬了咬牙,想着老爹要是再回来,自己说什么也要开门抱抱他。

不然愧为人子!

然后就听门外又响起一阵……笃笃笃。

铁头肩膀一颤,立马又缩回被子里,刚才的温情全都抛在了脑后。

他哀嚎道:“爹啊,又有什么事?”

随即。

就听门外响起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咦?”那声音诧异地说:“南疆这边的人都这么客气的嘛?”

而后另有一个稍微沧桑一点的声音道:“南方十里不同风、五里不同俗,想来有些乡野就讲究管陌生人叫爹?”

“那可真是挺有礼貌的喔。”

“这样我们该怎么称呼人家啊?”

“入乡随俗呗。”

“那七少你先来……”

“好家伙,老杜你怎么不先来?”

“七少你父亲多,也不差这一个两个的嘛。”

“这叫什么话?”

“爹多不压身嘛。”

“……”

听着门外交谈声热热闹闹的,好像不是什么邪祟了,更不会是自己老爹,铁头便重新探出头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你好。”

再度响起一个温润好听、仅听两个字就知道此人必定英俊潇洒到了极点的声音。

“我等是杭州府德云观的道士,要前往南疆收取药材,途径宝地,欲借宿一宿,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借宿?

道士?

铁头一听说是借宿的,就想跟他们说去别家,自己没什么好招待的。可是又一想是道士,话到嘴边便止住了。

顿了顿,他起身道:“稍等。”

穿上衣服,他走过去,先趴在门缝上瞄了一眼,确实看见了道袍的服色,这才放心地打开门。

啊!

一开门,铁头不禁就用手挡住了眼睛。

好刺眼!

门外这三个人,左边一个是长身长手的黑脸道士,看上去满面沧桑。右边一个是浓眉大眼的锦衣阔少,脸上略带愁容。

这中间一个最了不得,他穿的是和黑脸道士一样的道袍,可是这衣服穿在他身上,就显得那么合衬、那么利落,那一张脸就更不必说……

英俊的让铁头半天睁不开眼!

他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能勉强直视那小道士的脸,伸手将三人让进来。

这三人自不是别人,正是余杭镇上十里坡、德云观,观主余七安的开山兼关门大弟子李楚,以及李楚的开山兼关门大弟子杜兰客。

此次前来南疆,就是陪同身边的王龙七进行一次救父之旅。

按照余七安的说法,王龙七他爹手腕的红线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记号,而是一个诅咒。

那岑道长虽然对“药吃人”的事情略有了解,但了解的毕竟不算彻底。这根红线不是那药美人杀人的标记,而是手段。只要等红线在手腕长满,那就是诅咒降临的时刻。

即使再多修者守着也没用,被诅咒的人还是会死。

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唯一破除这诅咒的方法,就是找到诅咒的来源,即当日下咒的那个成精的药美人。

即使时隔几日,还是要回到他们收药的那个村子去查起。

于是三人即刻出发,等到了眼下这座村庄时,天已经黑了。翻过前方一座高大的黑山,就是此行的目标村落。

如果翻过去,夜里可能也问不到什么。三人商议了下,干脆就在这座村子里借宿,等明天再翻过山去。

这才有了当下这一幕。

铁头将三人引进屋里坐下,倒了三碗水,同时道:“我家里正好有一间空房,就是小了点,三位如果不嫌弃,晚点就在那边歇息吧。”

“小哥你不嫌叨扰就好。”杜兰客微笑颔首,同时问道:“小哥你知不知道山北村在哪里啊?”

“山北村啊。”铁头抬手一指,“你们顺着村里大路,翻过黑山,一眼就能看到,三位要过去收药?”

“是啊。”杜兰客点点头,并没有将诅咒的事情说出来。

“那我劝你们最好还是别去了。”铁头也是个热心肠,直接就提醒道:“前几日也有一伙收药客人,他们路过我们村子之后,也奔山北村去了。后来听说,在那边出了点事儿,现在应该也没什么药好收。”

“哦?”李楚抬眼看向他,“你可知道他们在山北村发生了什么?”

虽然王龙七他爹已经讲了大概经过,但是换一个视角再听听,说不定能有助于调查那药美人的来历。

“听说啊,是和邪祟相关的事情。”铁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我是知道一点,可是现在不能说。”

“为什么?”王龙七问。

“我们这边的规矩,天黑以后、莫谈诡事。”铁头小心说道:“据说是有些道行高的邪祟,一旦别人提了它的名字或者谈论它的事情,哪怕隔着几百里它都能听到,然后就会找过来的!”

李楚眨了眨眼。

还有这种好事?

岂不是坐在家里动也不用动,听听故事就可以等邪祟上门?

“这样的话……”他对铁头道:“那更要劳烦你展开讲讲了。”

“你或许是没听过‘小李道长’的名号,大江南北,就没有过哪怕一个邪祟能在他手下走一剑。”王龙七道,“如果你们这闹邪祟,正好引过来让他杀了。”

“没错。”杜兰客跟着点头,“我师傅绰号‘中原女见愁’、啊不、是鬼见愁,你大可以放心。”

“这……”

铁头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行走江湖的人难免三吹六哨,这小道士年纪轻轻,你说他是天纵奇才修为很高,还勉强能信。

你说从来没有邪祟能在他手下走一剑……

这未免太夸张。

大傻瓜才会信这种话吧?

不过想想自己还要有求于他们,他最终还是开口道:

“好,那我就跟你们说一说。”

铁头先过去将门掩住,才又返回来,用极低沉的嗓音讲述。

“先是山北村有个叫黑柱的,娶了个媳妇,不久就死了。据说是他酗酒,经常打那个媳妇,他媳妇就找机会把他活活煮死了。然后跑到同村一个二癞子的家里,藏匿了起来。”

“本来是没人发现的,谁知前几天那伙收药的客人过去了,里面有个老道,正好在山上看见黑柱的坟,就说是什么‘药美人’作祟。一群人谈论半天,最后定下那藏在二癞子家的女子是邪祟,二癞子就领他们回家了。”

“那老道进门一见那女子,就一道符、一把剑将她打杀。可是杀了她以后才发现,那哪里是什么邪祟,分明就是个人!可惜好好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被那牛鼻子生生打杀了。”

“嗯?”

听到这里,三人齐齐惊疑一声。

此处和王龙七他爹讲述的版本完全不一样!

妖物化形难以发现,若是等它泄露妖气,有时候又容易失了先机,所以以往不是没有过误杀好人的先例。

可是王龙七的父亲为何要撒谎?

还是说那山北村的村民在对外撒谎?

烛火昏暗,铁头倒是没注意到几人的神情,继续讲道:

“事情闹到这里,就乱起来了。二癞子扯住老道让他赔媳妇,那伙收药的客人都是有钱人,就赔了他上百两银子,息事宁人,之后才离开。”

“按理说那媳妇儿本来也不是他的,他根本就是窝藏嫌犯,白赚了百两银,村里人不知道多羡慕。”

“可第二天,他就被发现死在了山上!”

“而且死状极为凄惨,血肉都稀碎了。再去他家里看时,那一百两银子也不翼而飞了。所以村人认定,应该是有人觊觎他发的横财,将他半夜拖到山上杀了,夺走了银子。”

“而且当天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大概率就是村子里的人干的!”

“这下山北村里的人都开始互相怀疑了,不查出到底是谁干的,那就谁都有嫌疑。”

“我们两个村子离得不远,挺多人家还通着亲戚,所以消息很快就传到这边来。周边的村落听说以后,都不太敢跟山北村的人来往了。”

铁头说完,又摇头感叹。

“一百两银子,说少不少,说多又能有多少?怎么就值得下这种狠手?唉!”

李楚三人对视几眼,都觉得事有蹊跷。

但其中究竟有何内情,恐怕还是要到山北村问问才知道。

讲完他们想听的故事,又聊了几句,铁头才又说道:“见两位道长修为高深,其实我也有一事相求,不知方不方便。”

他略有些扭捏,因为乡下地方能接触到的修者不多,也出不起大价钱,想请人家办事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但李楚只是温和一笑:“但讲无妨。”

“是这样,我老爹在几个月前去世了……”铁头便又开口道:“可是就刚刚、你们来之前,居然有人敲门,说他是我爹,回来了!而且他的声音、语气都特别像!我虽然没敢开门看,但是几乎可以确认,那就是我爹!”

“可死人怎么能复生啊!这分明就是闹了邪祟了!”铁头求道:“所以我想请几位帮我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如果我爹真成了鬼物,八成也是好鬼。希望几位不要伤害他的尸身,最好能让他迷途知返,重新入土为安就好。”

铁头孝顺地提醒道。

在乡间朴素的观念里,还是希望亲人死后能够留下全尸的。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些修者粗暴行事,直接将老爹物理超度了。

所以重点提了要保存尸身完好。

“死而复生?”老杜又一皱眉,“这倒是件奇事,先前听人说南疆大地多妖邪,我还怀疑,现在可是真的确信了。”

“可是我们急着去山北村,不能耽搁啊。要是斩杀个邪祟倒还容易,可查这种事,万一有些复杂,就不知要多久……”

王龙七背过身,小声对两人说道。

“他爹是已经死了,我爹可还能抢救一下……“

”不如这样……”李楚思忖了下,道:“老杜你留在这里,暂且先调查这件事,明天我和王龙七一起去山北村。”

“好。”杜兰客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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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来,这是师傅认可自己独当一面的能力了啊。作为一个四十几岁的新人弟子,他十分为之欣喜。

“啊?”

倒是铁头有点怀疑。

虽然这个道士看着老一点,但是师傅和徒弟,肯定是师傅比较靠谱。听说那小道士要走,只留个老徒弟在这里,他不清楚内情,不免觉得对方是不是在敷衍自己。

杜兰客看出他的顾虑,于是拍拍胸脯道:

“小哥你放心,没什么可怕的。虽然我在我们德云观是小徒弟。但是我之前在神洛城,可大小做了十几年观主的,算是神洛城南部的著名狠人!也是城内几场铲除邪祟的大战的主打人。”

“是嘛?”铁头这才露出淳朴的笑容,“那就劳烦道长了。”

“放心吧。”老杜又道:“旁的不说,就刚才在你们村口,我们队伍遭遇了一只行尸,可能要害你们村里人,就是由我消灭的。”

“我起手一道御剑术,将其开膛破肚,再一剑召回来,将其枭首。”

“但我行事向来缜密,担心它阴气不灭,又一道火部符箓打上去,将其烧成一团灰烬!”

“哈哈,尸骨无存。”

“村口?”铁头眨了眨眼,“那岂不是离我家很近?”

“是啊,就在你家门前不远。”老杜摸了摸下巴,“说起来,当时那只行尸好像就是从你家的方向走过来的。”

“不过不重要啦……”他又一摆手,“反正都已经灰飞烟灭了。”

“我们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帮你爹入土为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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