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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伤很快从朱棣的眼中消逝。
“爹,那陆仲亨和唐胜宗哪来的胆子,竟敢擅乘驿车!如今他们被削了爵位,降职为指挥使,出守代县雁门关,抓捕寇贼,依然怨声载道。父皇如果知道了,定然会将他们处死。”
“皇上出生布衣,素来体恤百姓疾苦。中原在战乱之后,百姓刚刚复业,驿站买马都非常艰难,他们竟然把驿车当作自己家的私车!”
徐达义愤填膺。他一生为官清廉,正直不阿,极其痛恨那些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
“平凉侯费聚更是猖狂。他奉命安抚苏州军民,却私自挪用赈灾银两,整天沉溺酒色。如果不是当年起义他出过力,皇上一定会将他斩首!”
“当年皇上的父母,也就是你的祖父母,哎!”徐达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们就是因为贪官贪了救灾的官银才饿死的,甚至连口棺材都没有。皇上当政之后,发誓要肃清贪官污吏。如今的朝廷清明了许多,要不我也呆不下去喽!”
“爹,可是有一人……”
朱棣话未说完,徐达金刚怒目,发上指冠:“胡惟庸!他是个狂悖无道极度奸险之人,切不可和他走得太近!”
“孩儿知道。父皇如今宠幸胡惟庸,只怕这胡惟庸权力过大,有谋反之心呐。”
朱棣原本就对胡惟庸有所提防,今日又有人提醒他,他也想知道徐达对此事的看法。
毕竟徐达是随朱元璋打江山的开国功臣,对朝廷局势的了解,对官员的揣摩比起年轻的他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达对朱元璋忠心耿耿,又不居功自傲,而且还是朱棣的岳父,他的看法对朱棣非常重要。
“此人不可不防。”徐达说道,酒意似乎已经消。
“我派了几个探子暗中打探他的情况。他现在正拉帮结派壮大自己的实力。刚才和你提到的吉安侯陆仲亨和延安候唐胜宗,还有那平凉侯费聚都有可能成为他将会拉拢的人。此人野心不可小觑。”
“平时我在朝堂上对他视而不见,他就想法子送了许多名贵的珠宝玉石到我府中,被我一一退回。我也吩咐了府上的所有人绝不能收胡惟庸送来的任何东西。这个龌龊的家伙拉拢我不成,他就叫我府上阍人福寿谋害我。福寿对我忠心耿耿,岂能受他诱惑,于我一一告知。”
“爹,父皇可知这些。”
“不知,我并未禀报皇上。棣儿,我实话与你说,皇上已和从前打江山时大不同了。”
徐达愁容满面,想起曾经和他并肩作战,后来被朱元璋诛杀的大臣黯然神伤。
“皇上现在敏感且多疑。我若和他说这些,只怕他疑我在排除异己。我只不与胡惟庸来往便是了。”
“爹,您受苦了。”朱棣双手敬上一杯酒,既替父皇向徐达道歉,又感激他关怀自己,将从未向旁人吐露的想法告诉他。
“棣儿,你也要注意,不要和胡惟庸扯上关系。我不知道皇上打的是什么牌,你在皇上心情好的时候,见机行事,劝他两句吧。”
“知道了,爹。您已经喝得很多了,我扶您去休息吧。”朱棣搀扶着徐达去了卧房。
从徐达的卧房出来后,他想起徐妙锦口中那两个送话的人。
他想会会他俩。
李诚意是丞相府的常客,既是李善长这个前任丞相府里的常客,也是胡惟庸这个现任丞相府里的常客。
从过去到现在,他疲于奔忙丞相府有他远大的目的。
他效忠的主上允诺他,推翻大明,建立新王朝的那一刻,他就是丞相府的主人。
“丞相真是高明!”微醺的李诚意对着胡惟庸竖起了大拇指,“这林贤可是一枚绝妙的棋子。只有丞相您才会知道用它,并且用得出神入化。”
“李,李大人,果,果然好眼光!”胡惟庸语无伦次,在酒精的麻醉下,他的大脑已经失去了对舌头的掌控,“你,你,你知道我为什么留着归,归廷用吗?”
“大人自有大人的妙招,在下的脑子哪能猜得出来?”
“哈哈哈!确实是妙招!妙招呐!”胡惟庸抚摸着被美酒浸湿的山羊胡子,出乎意料的管住了自己的嘴巴,没有透露他的妙招。
“当初林贤入朝的时候,我就看上他了。哈哈哈!我没有看错,他很忠心……呃!”
一团弥漫着酒肉味道的气体,带着繁星般的唾沫星子朝李诚意扑面而来。
李诚意不敢闪躲,只是悄悄的屏住了呼吸:“丞相在北元还没有动静?”
“哎!徐达、汤和、傅友德、冯胜,这些在北边镇守的老家伙自视为开国功臣,清高傲慢,很难接近。最气人的是徐达!”胡惟庸猛拍桌子,无视不堪一击的酒具东倒西歪,价值连城的美酒肆意流淌。
“他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除了皇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我也曾派过几个亲信到他的军队里,被他不声不响地撤职了。这老家伙比狐狸还精。只要徐达在一天,我们恐怕就接近不了北元了。”
胡惟庸叹了一口气,心力憔悴,闭眼靠在宽大的椅背上。
“丞相可曾考虑过元朝旧臣?”李诚意试探性地问道,一双机敏的小眼睛大胆的在胡惟庸身上流转,露出鱼儿即将上钩的喜悦。
“元朝旧臣?”胡惟庸思考着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嗯,据下官所知,元朝旧臣封绩虽人在应天府,却仍然和元朝太尉朵儿不花有联系。”李诚意为胡惟庸的思考提供了新的一个线索。
“封绩?我听说过这个人,却未曾谋面,不知他……”胡惟庸总是将难以启齿的话留给别人来说。
“丞相若信得过下官,我可以把他变成我们的人,听候丞相差遣。”
李诚意游刃有余,对于胡惟庸的习惯和需求,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一抬眼、一张口,李诚意都知道怎么做才能最好地迎合胡惟庸。
“嗯!”胡惟庸睁开眼睛,满意地点点头,暂时忘却徐达带来的烦心,“切记!一切小心,谨慎为妙!”
“是,丞相,下官明白。”李诚意迷离的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目光。
权力和金钱可以迷惑胡惟庸的眼睛,只要告诉他哪里可以招兵买马,他就会抛弃疑心和自己的判断,把别人当成他的棋子。
其实,他不知道他也会成为别人的棋子。
十醴香酒馆。
“主上,胡惟庸的野心确实如您所料。如今他一人大权独揽,眼里谁都放不下了,我看他甚至想除掉朱元璋自己当皇帝。”
“哼!”主上发出一声冷笑,“胡惟庸只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肤浅的家伙。他哪里斗得过朱元璋。朱元璋不简单呐!他故意放任胡惟庸,让他膨胀到一定的程度,恣意妄为,再废了他。朱元璋何止是想废一个胡惟庸,他是想废掉丞相制度!”
“主上高见!朱元璋再高明,这招棋还不让您识破了吗?”只要有奉承的机会,李诚意绝对不会放过。
“哈哈哈!朱元璋确实是个好对手,这样,这个游戏才有意思。”主上摸了摸面具之下露出半截的胡须。
“朱元璋身边的蠢人也给我们带来不少乐子。他们都成了主上的盘中肉,却还不自知。”
“没有蠢人哪来的聪明人?哈哈哈!诚意,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主上,我已按照您的吩咐,提醒胡惟庸可以趁着给刘基探病的机会干掉刘基。他一定会这么做,因为他比谁都想让刘基死。”
李诚意的一只眼睛微微眯起,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嗯,做得好。”主上抚摸着虎口的一处伤口,铜钱大小,结痂已经形成。
“主上,您的手?”李诚意惊呼,像是看见血流成河,“是香灰烫的?”
“不碍事。”
“香灰看起来无碍,不过伤人的时候也是毫不留情。”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主上,您还是要担心,属下看着心里不好受。”
“不说这个了,言归正传。胡惟庸收买了明州指挥使林贤为他做事,恐怕他连倭人都想利用。朱元璋真沉得住气,依然按兵不动,这场戏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主上兴奋不已,走到香炉前又点上一支檀香,空气中各种香味争奇斗艳,像是节日盛典上的礼炮此起彼伏,经久不衰。
“主上,我按您的吩咐又再推了胡惟庸一把,让他笼络北元势力。我告诉他元朝旧臣封绩既被元朝政府抛弃了又得不到明政府的重用,封绩对两边都有怨恨,可以收买他。”
李诚意容光焕发,被主上的激情和缭绕的香气所感染。
“既然胡惟庸想发展外围势力,我们可以让封绩致书元朝,向元朝嗣君称臣,作为胡惟庸的外应。我们帮帮胡惟庸,呵呵,要不蚂蚁和大象怎么斗?胡惟庸和朱元璋斗得越凶,对咱们就越有利。我就是要让他明王朝鸡犬不宁!”
“主上英明!”
“若是这局朱元璋赢,他定会废了丞相制度,自己直接统领六部。他朱元璋能有多大能耐,不吃不喝,什么事都管?一个人挑了自己挑不动了担子,要不把自己压垮了,要不扁担断了,总之那时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若是这局胡惟庸碰到狗屎运赢了,那就更容易对付了。他的能耐连朱元璋的一个手指头都不如。”
主上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他对自己的盘算相当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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